第七十七章、餘毒發作

第七十七章、餘毒發作

夜魅找到洛輕寒的時候,已經是四個時辰之後了。

此時,天已經大亮。洛輕寒躺在一座破廟裏,頭頂上懸挂着的紅綢隨風飄蕩,若不是那紅綢上並未繫結,夜魅定會以為,洛輕寒是跑來這破廟中懸樑自盡的。他舒了一口氣的同時,蹲下身來去把洛輕寒的脈象,卻是驚得他立即鬆開了手,跌倒在地。

洛輕寒,居然沒有了脈象。

沒有脈象,這意味着什麼?

通常,只有死人才會沒有脈象。

夜魅雖然不通醫術,但基本的探脈還是會一些的。如今見洛輕寒沒有了脈象,一時心下有些慌亂。難道她故意在他面前裝出一副沒有輕生的念頭,就是為了跑到這裏來,獨自了此一生?她可知道,外面有些人,如今找她,可是找瘋了。

想到這兒,夜魅心中又生起一絲希望來。如今弋泠歌正在四處尋找洛輕寒,弋泠歌醫術高明,若是讓他來,說不定洛輕寒還有一線生機。忽然,他瞳孔猛地一縮,卻是瞧見了洛輕寒右手旁兩個模糊的字跡。他定睛看去,才發現是“阿竹”二字。

阿竹......

若是他沒有記錯,佛雲寺的那個假和尚便是叫竹青。

原來,到了此刻,她心中想的,還是那個假和尚。

夜魅眼眸漸暗,手中的動作卻是沒有半分遲疑。他雙手抱起洛輕寒,往山下走去。

半年後,山間的一座屋子裏。

門前有竹,有花,門後有溪,有樹。

屋子不大,不過很新,是一座剛剛建起來的竹樓,它有一個很雅緻的名字,叫做竹里館。

竹樓門前有個躺椅,上面躺着一個白衣長發的女子。只見女子雙眼閉着,她的雙手疊放在身前,像是睡著了一般。她的腰間,有一支竹笛,笛上還有一支蝴蝶穗子。

不多時,屋內便緩緩走出一人,他身着一身天青衣長衫,腰間繫着一支青玉笛。那長衫看起來有些舊了,卻絲毫沒有削弱他的俊美,反而讓人有種經過時光沉澱之後平靜祥和的感覺。他的頭髮並沒有尋常男子那般長,只到肩部往下約莫三四寸。一半被隨意的束起,而另一半,則自然垂下。

只見他走到躺椅上的女子跟前,緩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伸出手,輕柔的為女子拂去落在她臉上的一縷青絲,眼裏溢滿了深情。其實,自他從屋內走出來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就一直沒有離開過躺椅上的女子,自始自終,他的臉上都帶着淺淺的笑意。

情深,且寵溺。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輕兒還好嗎?”

竹青轉身。

“還是和以前一樣。”

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弋泠歌忽然開口:“哥,對不起,我無法醫治好輕兒。”

竹青卻是搖了搖頭。“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了。若說有錯,這當中的錯都在我。若是從一開始,我就不給她親近我的機會,她便會一直是當初的輕兒。又或者,從最初我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時,能夠直面心中的慾望,也就不會導致後面那麼多的傷害。輕兒如今也就不會躺在這裏昏迷不醒。我欠輕兒的,恐今生都無法償還。所以,不管輕兒如何,我都會陪着她,守着她。”

原本是想說句關心的話,安慰一下竹青,到最後,卻是反了過來。

這半年來,弋泠歌是看着竹青過來的。剛開始的時候,他幾乎無法接受洛輕寒命不久矣的消息,更可況還是因為他而導致的,更甚至,洛輕寒為了替他求葯,所遭受的那些折磨。竹青每每想到這兒,便會難過的不能自已。他曾經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親手將自己的手腳捏的錯骨,然後用帶鐵的刷子,給自己實施“梳洗”之刑。直到弋泠歌找到他,才阻止了竹青那種與洛輕寒“同甘共苦,感同身受”的動作。

若不是弋泠歌撒了謊說洛輕寒有朝一日會醒來,若是醒來,便有希望這樣的話,只怕竹青會每日對洛輕寒曾經遭受的折磨“感同身受”。

而事情的起因,就要從半年前說起了。

半年前的一天,洛輕寒突然出現在碧水灣,只是,那時的她就如同現在一般,陷入了深深的昏睡當中。沒有人知道洛輕寒是怎麼出現在碧水灣的,但是對於竹青弋泠歌等找了許久都未曾找到洛輕寒的人來說,只要人回來就好。可是,當弋泠歌給洛輕寒把過脈象之後,眸光倏的一凝。

竹青見狀,一顆心還沒來得及安放下來就又被高高懸起。

“如何?”

“餘毒發作,性命堪輿。”

這八個字,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罩在了竹青的頭上。竹青一時間承受不住這個消息帶來的刺激,噔噔倒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餘毒發作,性命堪輿,這八個字對於他來說,與其說是殘酷,不如說是殘忍,猶如剜心割肉一般,還猶恐不及。

“怎麼會着這樣,怎麼會這樣,我明明,我明明......”竹青自言自語的呢喃着,說到最後,竟然毫不留情的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都是我的錯,若是我當日能將她體內餘毒全部吸出,也不至於會到今日。是我沒用。”

一個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一個是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女子,這二者之一,無論哪一個,對於弋泠歌來說,都是及其重視之人。前不久,才救回來一個,如今,卻是輪到另一個了。

命運,的確是有些捉弄人。

“哥,輕兒她目前尚還活着,說不定,還有機會的。”

聽到弋泠歌說還有機會,竹青就像是抓着一顆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抓住弋泠歌的袖子。“對,對,泠歌,你醫術那麼厲害,連我都能救回來,輕兒如今只是餘毒,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弋泠歌不忍竹青剛升起的希望就此破滅,於是便只能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不過,哥,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輕兒她需要你的照顧。”

“我知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也會好好照顧她。”竹青滿是憐惜的目光轉向床上躺着的女子,一刻也不敢再移開。

原本只是餘毒,本不該發作如此之快,但因洛輕寒之前受過劍傷,且距離心臟極近,破了內里,身體的各項防禦能力不如從前。況且,方才在為洛輕寒診脈時,弋泠歌注意到她的手腕之上似乎有些新添的傷痕,因為竹青方才離得遠些,又加之竹青一顆心全撲在洛輕寒身上,所以並沒有瞧見。若不是他將洛輕寒的衣袖往上褪了些許好為她診脈,只怕他也不會發現這一細節。還有一點弋泠歌也沒有說。洛輕寒此前,手腳曾經被人捏斷過,雖然現在已經被接好,但他還是發現了端倪。

“不如先讓芽兒進來給輕兒梳洗一番,換身乾淨的衣服,稍後我再給她煎一副葯來。”

雖然他們二人早已經互許終身,但一直都遵守禮法,從未做出任何越矩之事,且竹青向來臉皮較薄,乍一下聽到弋泠歌的話,竟有些微紅了臉。“是我疏忽了,我先去看看子遇,那孩子向來和輕兒親近,如今輕兒回來了,得讓他知道,免得他一個人關在房子裏傷心。”

竹青走後,弋泠歌才將芽兒叫進來屋來。

“幫輕兒沐浴吧。”

“是,公子。”

可弋泠歌才將房門關上沒一會兒,屋內就傳出了芽兒的驚叫聲,弋泠歌立即轉身,可剛觸及到門把手,準備推門而入時,卻猶豫了。須臾,他才緩緩的將手放下,對着裏面的人說道:“芽兒,裏面發生了何事?”

芽兒剛發出一聲驚叫,就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的雙眼睜得老大,似乎是從未見過眼前這般情景似的。原本還以為姑娘完好無缺的回來了,可她剛將姑娘的衣服褪下來,卻發現姑娘渾身上下,除了露在外面的臉和手腳,幾乎沒有一塊好肉。身上佈滿了橫七豎八的傷口,那些傷口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卻讓身上的皮肉都佈滿了縱橫交錯的紅痕。有的地方破了皮,流出的血跡乾涸,凝成血痂,有的地方則紅腫一片,向外凸起,就像躺在皮膚上的小蟲子。

這個樣子的洛輕寒,不竟讓芽兒想起了以前曾聽人說過的一種刑罰,叫做“梳洗”。雖然她從沒有見過受過梳洗之罰的人,可此刻的洛輕寒,卻是讓芽兒覺得,就算不是受過梳洗之刑,只怕也差得不到哪裏去。

見屋內許久都沒有答覆,弋泠歌心一橫,伸手便推開了門。

只一眼,弋泠歌便看清了床上那人的身上的傷痕。他瞳孔猛地縮起,迅速的撇開臉去,清冷的聲音隨之響起:“還不快扶姑娘沐浴。”

聽到此話的芽兒這才回過神來,眼下眼中的驚駭之色,扶着洛輕寒去了屏風之後。

“記住,不管你方才看到了什麼,都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竹青,明白嗎?”

芽兒似乎還有些驚魂未定,聲音中雖然帶着些許的顫抖,但還是小心翼翼的答道:“是,公子。”

隨後,弋泠歌便出了房門,可過了沒一會兒,他便又折了回來。只是,受傷卻是比方才多了兩個白瓷瓶。將兩瓶白色瓷瓶放置在一旁的桌上,弋泠歌對着屏風之後的芽兒吩咐道:“待會兒將葯給姑娘塗上,記住,動作輕些。”隨後,便出了門。

一個時辰之後,弋泠歌親自端了葯進來。經過芽兒身旁時,小聲囑咐她道:“以後,你便時刻守在姑娘身邊,在她身上的傷未痊癒之前,不要讓竹青發現了端倪。”

芽兒雖然有些不明白弋泠歌的用意,但府中之人向來都對弋泠歌敬重,對他的話自然也都十分的遵守,便保證道:“公子放心,芽兒一定會好好照顧姑娘。”

出門時,正好碰上了從洛子遇的院子裏返回的竹青,芽兒便往旁邊側了下身子,讓竹青先過。

見竹青進來,原本準備給洛輕寒喂葯的手立馬止住了。“既然你來了,那便你來吧。”

原本以為,可以瞞下的事,可還沒過兩天,就被竹青發現了。

事情的起因便是竹青給洛輕寒擦拭手腕。

那日,芽兒去廚房給洛輕寒端葯,竹青覺得洛輕寒的手有些冰涼,便想用熱毛巾幫他擦擦手,幫她暖一暖,還能活絡一下血脈。可熱毛巾才剛擰好,剛觸及手腕,便瞧見了藏在袖中的不同之處。

竹青大着膽子將洛輕寒的衣袖往上推了一點兒,誰知卻看見了洛輕寒手臂上有受傷的痕迹,他又將洛輕寒的袖子往上推了推,卻發現她的整個手臂,幾乎都是這樣的傷痕。竹青忙去看另一隻手,卻發現兩隻手臂之上全是紅痕。

而此時,芽兒卻正好端着葯進了來。

“竹青公子,您?”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竹青語氣冰冷,第一次讓人覺得原來他也有這種讓人害怕的時刻。

弋泠歌叮囑過芽兒,不要將此事告訴竹青,所以當竹青問起時,芽兒選擇了沉默。可是,誰知竹青竟然發起脾氣來,大聲道:“說,輕兒受傷的傷是怎麼回事,除了手上,身上是否還有其他地方也有傷?”

突如其來的大吼聲,讓芽兒嚇了一跳。自從進了弋府,還從來沒有人如此大聲同她說過話。她戰戰兢兢的剛準備開口,弋泠歌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門外,先她一步開口道:“是我讓芽兒瞞着你的。”

“為什麼?為什麼要瞞着我?”

弋泠歌沒有立即回答竹青的質問,只是吩咐芽兒道:“你先出去。”

“是。”

芽兒走後,房中除了不知什麼時候會醒來的洛輕寒,便只剩下竹青和弋泠歌二人。竹青忽然用一種不解的眼神看着弋泠歌,問道:“為什麼不讓芽兒告訴我輕兒身上有傷,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泠歌,我才是她喜歡的人。”

這是第一次,竹青表示出他對弋泠歌的介意,因為從他發覺自己對洛輕寒的不同時,就已經知道弋泠歌對於洛輕寒,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只是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而他也和洛輕寒互表心意,就沒有在意。如今,卻是一時心急嘴快說了出來。

弋泠歌自知已經瞞不住。既然如此,也好。於是,便將他知道的都告訴了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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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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