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夢中囈語
翌日一早，當柳兒推開房門，端着剛煎好的葯進來時，就發現竹青趴在洛輕寒的床頭睡著了。
“竹青師傅，醒醒。”柳兒輕聲叫喚着。
竹青聽到有人在叫他，這才睜開眼睛。
昨日，從雪落居回來后，他便來了洛輕寒房裏。看着躺在床上一張一張小臉慘白的洛輕寒，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幾分憐惜來。記得她受了傷被他抱在懷中奄奄一息時，似乎告訴過他她喜歡他。
喜歡？想到這兒，他的唇角不自覺的就掛了幾分笑意。原本擔憂和自責的神色也少了些許，臉上竟還隱隱有些心滿意足之色。
情不自禁的，竹青就走上前去，坐在了洛輕寒床前，靜靜看着她。
以前，他似乎都不敢這麼明目張胆的看她。一來，是因為自己身為佛家弟子，與洛輕寒身份有別。二來便是洛輕寒每次都是故意戲耍他，與他玩笑，他每每被弄得面紅耳赤，哪裏還敢正眼瞧她。便是瞧，那也是偷偷的瞧她，生怕她看見了。比如賞菊會那次。
可是如今，洛輕寒就那麼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而房中此刻又無旁人，他也就沒了那麼多顧忌，竟這麼一直瞧着她。瞧着瞧着，竟睡著了。直到柳兒將他叫醒。
“柳兒姑娘。”
“昨日我本來是打算來姑娘房中守夜的，但見竹青師傅在，便也就沒進來打擾了。”
竹青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昨日本來是打算看看洛輕寒，卻沒曾想這看着看着就捨不得走了，最後竟然還稀里糊塗的睡了過去。此刻見柳兒端着葯進來，又看了看窗外，便知是到了洛輕寒服藥的時間了。
“那個，我來吧。”竹青語氣雖然有些不自然，但是伸出手的動作卻沒有半分遲疑。
柳兒遲疑了片刻，便笑着將葯碗遞給了竹青。“那就多謝竹青師傅了。正好小公子因為姑娘受傷的事很是傷心，昨日夜裏哭了半宿，好不容易到了子時才睡着。芽兒姐姐昨晚也因此折騰到很晚才睡，想必這會兒小公子估計也該醒了，我去看看去。”
小公子，便是指的洛子遇。
洛輕寒雖然不是弋府的主子，可是當初畢竟是弋泠歌親自帶回來的。弋府此前除了丫鬟從未有過別的女子，所以大家都紛紛猜測洛輕寒是不是未來弋府的女主人。後來又時常見着二人有說有笑，洛輕寒偶爾拉着弋泠歌的胳膊撒嬌，或是弋泠歌寵溺的摸洛輕寒額頭時，偶爾也會被府中的下人瞧見。於是，大家就更是堅定了洛輕寒就是弋府未來女主人的事實。
而作為洛輕寒弟弟的洛子遇，雖然只是洛輕寒認的，並沒有血緣關係，但是無論是洛輕寒還是弋泠歌，都對他不錯。尤其是弋泠歌。不僅請了先生進府教他功課，有時洛輕寒忙着雲裳坊的事情無暇顧及，都是弋泠歌幫忙照顧着。
所以，府中人就都稱呼洛子遇為小公子。
弋泠歌進門時，便看見竹青正在給洛輕寒喂葯。看着竹青細心的替洛輕寒擦去嘴角葯汁的動作，他突然就覺得心口被堵住似的，悶得慌。強忍住心中那股不適，最終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輕兒還沒醒？”
竹青搖了搖頭，又擔憂的看了一眼洛輕寒，而後便沒有說話。
而洛輕寒呢，她此刻正陷在夢境之中。
還是那個夢境。
阿雪從她的世界消失了，整整一個月，她都沒有見到阿雪的蹤跡。她到處找他，終於，得知他在天乾殿。
她以為阿雪是被天乾殿抓走的，畢竟，夜天乾那個人，什麼都幹得出來。為了得到她，明裡暗裏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後來乾脆直接派了人來抓他，就是想讓他乖乖嫁給他，做他的少主夫人。洛輕寒以前還覺得此人風度翩翩，是個正人君子，對他還有幾分傾慕。誰知，他竟然霸道到將她身邊但凡是對她有一丁點想法的男性都給抓進了天乾殿。
後來，她遇上了一身白衣的阿雪。阿雪儒雅的氣質和溫柔深深的吸引了她，而阿雪也在逐漸的相處中喜歡上了她。所以，她便和阿雪走在了一起。
以前，有阿雪在，阿雪會護着她。可是這次，連阿雪也被抓了。想着阿雪可能在天乾殿受苦，她就什麼也顧不上了，便來了六角塔。原本她是打算偷偷溜進去先看看情況，卻不料被夜天乾派來的人發現了。也是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阿雪竟然是天乾殿的青殿主。
聽說天乾殿除了少主之外，還有兩位殿主，他們不是天乾殿主子的兒子，就是他的徒弟。她想着既然阿雪是天乾殿的殿主，想必夜天乾也不能拿他怎麼著。知道阿雪現在是平安的，她也就沒那麼擔心的。轉念一想，若是自己被夜天乾利用自己威脅阿雪，又或者是直接抓她回去強娶了她......
所以，她便縱身跳下了懸崖。
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結果睜開眼，卻看見了阿雪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容顏。她一下子就撲了過去，又是鼻涕又是眼淚了蹭了阿雪一身。
原本以為這次阿雪不會再離開她了，可結果阿雪還是說他要走，並且告訴她不要再找他。
洛輕寒哪裏捨得讓他走，只一個勁的拉着他的袖子，哭喊着讓他別走......
“別走，別走......”
“不要，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洛輕寒的手胡亂的在空中抓着，忽然一把抓住了身旁的竹青。
竹青聽見洛輕寒囈語，以為她是做噩夢了，眼中儘是疼惜之色。他回握住洛輕寒的手，小聲回應着道：“我不走，我不走。”
站在一旁的弋泠歌見狀，覺得此刻心口比之前見竹青給洛輕寒喂葯時更堵得慌了。見二人那郎情妾意的模樣，他極力忍住心中的不斷攀升的酸澀和嫉妒，轉身便往外走。
誰知，洛輕寒下一句囈語竟讓他腳步生生頓住，一步也邁不開了。
“不要走，阿雪，不要走......”
竹青的手一頓，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竟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可是洛輕寒哪裏知道外界現在發生了什麼，她只是一個勁的囈語着“阿雪，不要走，不要離開我。阿雪，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聽得清了，弋泠歌這才轉身看向床上那人。竹青此刻已經站了起來，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到底是悲是喜。他走到弋泠歌跟前，對他說道：“我先出去了，她......你照顧好她。”
直到竹青走出房門，弋泠歌這才走上前去，握住洛輕寒的手，激動的問道：“輕兒，你剛才在說什麼，再說一遍。”
洛輕寒似乎是聽到弋泠歌說話似的，竟然又重複了一遍“阿雪，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弋泠歌聽完喜極而泣，完全忘了洛輕寒此時囈語中的阿雪根本就不是自己。他溫柔的將洛輕寒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裏，慢慢撫上自己的臉，細細摩挲着。“輕兒，我是阿雪，你的阿雪，我在這兒，我不走。”那溫柔的聲音，就算是寒冬的冰也能將它融化了。
許是聽到“阿雪”這兩個字，洛輕寒竟真的安靜下來，也不再聽到她口中傳來囈語之聲了，竟又睡了過去。
走到門外的竹青此刻一張臉上滿是受傷的表情。他將手輕輕的放到心口，彷彿聽到裏面有破碎的聲音傳來。隱隱的，竟覺得有些痛。
柳兒剛去看了洛子遇，返回來時便看見竹青五指成爪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很難受。“竹青師傅，你怎麼了？”
竹青見有人來了，他想也沒想，就落荒而逃了。只留下柳兒滿臉疑惑的站在那裏。
“竹青師傅這是怎麼了，怎麼我叫他也沒聽見，見人就跑。”柳兒走了進來，邊走邊嘀咕。
弋泠歌聽了，這才抬起頭來，望向門外。須臾，他又望了眼已經安然睡過去的洛輕寒，一時間，心下複雜。
“柳兒，好生照顧姑娘，我出去一會兒。”
洛輕寒這一次受傷，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日才醒。這三日，乾夜來看過洛輕寒一次。但是當她見到躺在床上面色還略顯蒼白的洛輕寒時，什麼也沒說，只將帶來的一些上好的補品諸如靈芝人蔘之類的留下了就走了，然後便再沒來過。
雲陽聽聞洛輕寒受傷，哪裏還有閒情逸緻和紅衣培養感情，忙送了紅衣回來照顧，又帶了好些補品過來探望。
而竹青，自那日從洛輕寒房中跑出去之後，卻是再也沒瞧見他的人影。
倒是弋泠歌，三天以來，可謂是對洛輕寒寸步不離。除了擦洗身子和換衣上藥這等肌膚相親之事，他都是事必躬親，所以基本沒旁人什麼事。每日兩副湯藥都是親自熬制，再一勺一勺的小心將溫度吹到不燙嘴這才餵給洛輕寒服下。
紅衣和芽兒每次見了，都是小臉微紅滿嘴掩笑的輕輕掩了門離去。
直到第四天未時，洛輕寒才悠悠轉醒。
“輕兒，你可算醒了。”
洛輕寒往屋內瞄了一眼，發現並沒有看見那道天青色的身影，眼神不禁有些落寞。弋泠歌看在眼裏，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吩咐了紅衣去將早前準備好的膳食端上來。
“你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吃東西了，我讓廚房做了滋補的小粥，你先暖暖胃。等你身體稍微恢復了些，我再讓廚房做些你愛吃的。”
洛輕寒笑着點了點頭，就要掙扎着坐起來，卻忘了自己後背的傷，一時間疼的齜牙咧嘴，小臉皺成一團。弋泠歌忙上前扶她，又將軟枕塞到她身後，這才關切的說道：“小心些，你背後還有傷。怎麼樣，沒事吧？”
“謝謝，我沒事，只是沒想到這麼疼。”
額頭突然挨了一個暴栗，洛輕寒不忍驚呼。“阿雪，你為何打我？”
“知道怕疼還敢去擋劍。”弋泠歌佯裝微怒的樣子讓洛輕寒低下了頭，小聲說道：“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突然，身體就被人輕輕擁入懷中。而後，頭頂就傳來了弋泠歌帶着些顫抖的聲音。“輕兒，你可知當時他抱着渾身是血的你回來時，我有多害怕。我第一次害怕得連為你施針時手都是抖的。答應我，以後不管如何，都不能以身犯險，就算是他也不可以。”
洛輕寒明顯能感覺到弋泠歌心中的害怕，就像是當時那黑衣人的劍刺向竹青的身體時她心中的害怕一樣。這一刻，她的心情有些複雜。明明答應了弋泠歌要給他一個機會，也下定決心不再打擾竹青讓他好好修道，可是花溪遇襲一事，就像是藤蔓一樣的纏在洛輕寒心頭，讓她掙扎不開。
即使知道了眼前的阿雪才是自己要尋找的夢中人，可是她心裏始終惦記着竹青。
“阿雪~”
“姐姐，粥來了。”
“給我吧！”
洛輕寒原本是想告訴弋泠歌，要不之前的話就當自己沒說過，他們之間還是做朋友好了，可誰知紅衣卻在這時候端了吃的進來打斷了她即將出口的話。
弋泠歌從紅衣手中將粥碗接過，又小心的放在嘴邊吹涼了，這才餵給洛輕寒。
“我自己來吧。”洛輕寒有些不好意思。
“還是我來吧，你是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