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撿個皇叔
魏輕拂凌晨出門，正碰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花細微，輕盈飄忽。她用袖子去接，一團小小的，奇形怪狀的冰晶便飄落到深紫色的官服上，用燈籠照着，才勉強看出細微之處的紋路。
巷子空蕩蕩的，一望漆黑如墨，只有雪靜謐飄落。
平日身邊總是人聲鼎沸，花團錦簇。適逢國喪，萬籟俱靜，處處悲情，她這個向來好靜的人，此刻竟然也覺得孤寂了。
小廝打斷她思緒：“大人，小的這就去拿傘。”
“不必了，雪不大。”
一路小雪稀稀落落，白色柳絮般滯留在磚縫牆角。她闊步先行，小廝在後提燈跟隨。長巷縞素飄揚，她亦衣喪服行進，燈光隨步履搖曳，影影綽綽，如鬼似魅。
有風穿巷，嗚咽作響。
魏輕拂心裏有點發毛，雖然她也知道鬼更怕人，但這情景也太讓人不寒而慄……早知道就坐馬車了，人多點還有個底。
“哎……”前方傳來聲音，似乎有人悲嘆。
小廝膽量還不如她，抖着聲音問：“什麼聲音？”
“別怕，是風。”她安撫着少年，也安撫着自己。
她為先皇鞠躬盡瘁這麼些年，怎麼著先皇如今在天之靈，也不該讓她被鬼嚇屁了膽吧！
且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為官五年，她這個堂堂三品大員窮得叮噹響，在兵部這個滴油肥差上愣是沒吞過一分不義之財，這清廉正義程度已經堪比包拯魏徵，達到鬼神莫近的程度了啊！
她安定內心，頓時覺得命格硬如磐石，鼓起勇氣向前走。
小廝在身後暗暗感嘆，子不語怪力亂神，魏大人臨危不亂，乃真君子啊。
兩人正要重新振作繼續向前走，前方卻又傳來聲音。
“枕函敲破漏聲殘，似醉如呆死不難……”唱詞凄凄慘慘，不男不女，悠悠遠遠，在狹窄的長巷回蕩。這回真真切切，不是風，真是鬼了。
小廝頓時嚇得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大，大晚上怎麼還有人唱曲？”
魏輕拂也被嚇得不輕，趕緊回頭去看來路。二人已經走出不短距離，來處隱藏在沉寂夜色中。也不知什麼時候，雪已經停了，天氣驟冷，她又穿着喪服，被嚇出一身冷汗，可以說是透心涼，就是心情不大飛揚。
前頭仍咿咿呀呀地唱着，魏輕拂勉強聽出是曲牡丹亭，只是氣息節奏相當不準，幾乎可以說是胡編亂造。她看着小廝全身發顫的樣子，想着自己身強體壯八字穩健，應該不至於嗝屁，頂多也就中個邪，回頭請高人作法驅魔也就是了，但要是遲了給先皇扶靈，便是府中上下幾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打定主意，魏輕拂一把奪過小廝手中提着的燈籠，將燈籠部分摘下來還給他，自己掂着這實木的提桿，覺得還挺趁手。
“跟在我身後，我看看是誰大晚上唱曲擾人休息。”
小廝被她的英勇震懾折服，淚水縱橫，“小的與大人同生共死！”
倒不至於……
一主一仆放輕腳步，向前行進。聲音歌唱不停，大概是對自己的唱功十分自信。她能感覺到自己與那位跨界歌王愈來愈近，因為歌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清晰。
然後突然停了。
魏輕拂被嚇得高舉手中木棍，小廝被嚇得幾乎鑽到燈籠里。兩人十分有默契地背靠背旋轉，觀察着四周情況，隨時打算以命相搏。
“啪噠。”玉瓶落地聲在寂靜中炸響，與磚地摩擦接觸，咕嚕嚕清脆脆，滾到了魏輕拂腳下。
魏輕拂忍着跳起來的衝動，尋玉瓶滾來處望過去……原來是個男子倒在牆角下，酒味撲鼻。
“就是他唱的曲？”小廝問。
像是在回答他的問題，這男人坐起身，又張嘴吟唱起來。
“一段暗香迷夜雨……”
唱的什麼玩應。
這男人衣着華貴，身邊堆着的酒瓶子也是名貴好酒，不知是哪家紈絝，竟然膽敢在國喪期間尋歡作樂。
她上前把男人扶正，目光落在他臉上，一驚。
這……這……這真乃一張人神共憤的臉，大概是女媧娘娘的畢設作品吧。
什麼劍眉星目什麼面如刀削什麼貌若潘安都不大搭調，眼前這傢伙面容濃烈美艷有如牡丹花，因為酒醉更盛放迷離，而身為男子卻艷而不妖，媚而不娘，生來的洒脫仍存……這才是美人好吧！
一瞬間，泥點子魏輕拂魏大人心頭湧上好幾重複雜情緒，有艷羨有痴饞有恨鐵不成鋼，最終嫉妒佔據腦海，她照着那張漂亮臉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醒醒！你是哪家的，國喪期間禁止飲酒，你知道嗎？”
向來溫文爾雅的魏君子有些粗魯，引得一旁的小廝略略側目。
魏大人大抵也知道人設有些崩，於是清清嗓子，換了個溫柔的語氣，“這位公子，你沒事吧？雪後天冷，別凍壞了。你家住哪裏？我遣人將你送回去罷。”
美人被一巴掌打醒，大抵完全沒聽清魏大人的話，只是一睜眼就對上了魏大人的大臉，下意識喊了句，“姑娘……”
被美人睜眼美到石化的魏大人聽到這句姑娘，宛如被踩了尾巴的貓，跳起來又給了美人一巴掌。
“這位公子，還沒清醒。”魏輕拂施施然站起來，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
這一巴掌下去，美人愈發迷惑，不敢相信這一殘酷的現實，又看魏輕拂穿着官服，身披縞素，這才稍微回過來點神。
他揉揉臉，扶牆站起來，表情十分痛心。
“魏大人，本王與你並無私仇，怎麼下手這麼狠啊。”
魏輕拂大駭，“你認得我？”
她魏輕拂在朝為官五年，京中權貴也是一個不落的認識了個遍，哪有長得這麼驚為天人的角色啊？又自稱本王……等等！
美人倒沒發火，頂着兩頰紅艷艷的巴掌印，話語從容不迫，甚至還笑得出來。
他一指魏輕拂露出來的紫色官服袖子，道：“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員，除魏帝師，還有誰這樣年輕有為呢？”
魏帝師和吞了一堆蒼蠅一樣難受，後退兩步作揖，“恕下官眼拙，未能認出來是燕王殿下。”
目睹一切的小廝傻眼，默默跪下，希望消除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讓二位尷尬的大佬留自己一條小命。
燕王含笑，“都怪本王，實在想念望月樓這酒，不小心喝得多了，與卿有什麼關係呢？”
魏輕拂一聽這話，從頭到腳由內而外全身發涼。
能說出這般話語的，要麼就是真脾氣無敵好的賢者，要麼就是心思陰暗徐徐圖謀的黑心狐狸。
據她所知，燕王殿下可絕絕對對不是前者。她這官途……啊不，她這小命，還有得救了嗎？
這下還不如遇見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