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會合
【1】
焦躁的怒吼與恐懼的呼號混雜在一塊兒自遠處傳來，蓋亞一行正策馬向聲源處飛奔。
“吉侖閣下，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不用了。”
吉侖向蓋亞答道，隨後朝身後的戰友們高喊：
“大伙兒聽好！這事我昨晚也說過：所謂紅眼，很可能是一種未知的奇迹。沾染了這種奇迹的受害者，其眼球和指甲會化成作為觸媒存在的半透明結晶。我們只要注意距離，不被他們的指甲碰到，就不會感染。”
“那不是猜測嗎？”
路易發起質疑。
“是假設，但我也查看過繭虎的眼球和指爪，的確是硬如鋼鐵的半透明晶體。感染者發出的嗯嗯啊啊的聲音其實是盧薩語的……一部分。總之，真相八成和蓋亞先生猜的差不了太多。而且這種事放到戰場上，當然是寧信其有，莫信其無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吉侖的語氣明顯有些不悅。路易聽出了話中的惱怒，不再出聲。可蘿本想提一句關於盧薩語的問題，聞言后也有些膽怯地放棄了，只得同身旁的艾拉小聲議論了幾句。
“還有一點！受害者在感染后的小段時間內，不會立刻失去理智。這在我們與紅眼的首戰中確有體現。也就是說，那是防止下只紅眼出現的最好時機！”
此話表達的意思很明顯：在異變發生前出手擊殺，就能避免情況越來越糟。
“可這是以上個假設成立為前提的吧？如果事實並非那樣，豈不是會誤殺戰友……”杜奧面露擔憂。
“的確如此。但若那便是事實呢？”吉侖神情嚴肅，“你也知曉，擊殺一隻紅眼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們不能因為那一絲可能性而放任危險潛伏在周圍，這裏是戰場！”
“……明白了。”
杜奧有些無奈，也只得接受現實。
是的，這裏是戰場——
那鮮血淋漓的戰場已經近在眼前了。
【2】
蓋亞將方才的種種都看在眼中。
他理解杜奧的心情。若換做是他，他也不願因為那八成的可能向戰友揮刀——
蓋亞更願意對那縹緲的絲縷希望滿懷期待。
[我沒法將那些經歷說出口。]
被紅眼少年施下奇迹，本該丟了神志，變成一頭只知殺戮的怪獸，卻因憑空出現的青龍而獲救——
這種事就算說出來怕是也沒人相信。
[那時的少年確是先吟誦了禱文，接着用半透明結晶指甲劃破了我的皮膚，我才失去意識的。]
無論從施展奇迹的哪個要素來看都完全吻合。
[得集中精神了。]
六百餘人的混亂戰場已近在咫尺，在吉侖幾人當先衝鋒后，蓋亞揚起手臂，示意貝卡在此處停留。
“貝卡，記住。有危險就逃，現在還不是你出手的時候。”
交代完畢，蓋亞下馬後將箭囊塞滿——裝了20支長箭，約為總儲備的二分之一。
“好的，請多小心，閣下。”
“蓋亞。”
薇薇一面說著一面握起小拳頭朝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蓋亞回以微笑，接着轉身離去。金色的眼睛飛快地轉動着——他得找一個制高點。
在盆地地貌中，丘陵隨處可見。那些由不規則沉降形成的山谷遍佈於此，想找一個可以俯瞰谷底戰場的高地還是比較容易的。
蓋亞跑上坡頂掃視一通，了解戰況。
[一、二……十一隻紅眼。
其中七隻為重甲戰士，剩下四隻着皮鎧……怪不得能把六百多人的部隊逼成這熊樣。不過這紅眼也着實離譜，面對長槍方陣的衝鋒還能輕易地避開大多數攻擊……]
經粗略估計，目前約有百人左右死傷，即失去戰鬥能力——蓋亞眯着眼睛，場面的混亂程度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誇張。
[正規軍還能勉強保持陣型，雇傭軍簡直就是一盤散沙。]
紅眼重甲戰士在人群中衝殺亂舞，將頂在前方的盾兵打得節節後退。
[這群人的心神怕是已被恐懼侵佔了大半。大部分人的動作里根本看不到抵抗的勇氣，只是被動挨打罷了。]
吉侖一行的到來只是小小地振奮了下士氣，戰況並沒有實質上的改變。蓋亞明白，真要扭轉局勢，還是得靠自己手中的長弓與利箭。
蓋亞麻溜地搭箭開弓，瞄準了一名筆直朝友軍衝去的重甲紅眼士兵——他謹慎地調整力道與角度，避免因長箭過穿從而傷到友軍的情況發生。
[距離約70米，風有點大，需要些微修正。]
大雨降臨前夕，山谷間的勁風更顯勢頭，即便是精鋼重箭也會受影響，別提那些木杆輕箭了。
弓兵們的箭矢面對高速移動的紅眼時，不是被風颳得偏向一邊，就是被警覺的紅眼揮劍劈落，要麼就是擊在堅硬的葵鋼鎧甲上，“鐺”地一聲彈開，只留下淺淺的痕迹。
而生於輝山的蓋亞對風再熟悉不過。高海拔地區的大風一刮便是數日，他自然已適應了這種惡劣天氣，在射箭時針對不同的風速需要多少補正早就爛熟於心。
這一箭，蓋亞有着十二分的自信能夠命中。
“乓！”
扣弦的右手輕輕一松，1.5米長的箭矢激射而出。
緊接着，他轉動金眸，儼然已是在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3】
“莫迪去歸因公爵那兒幫忙，庫蘭你們跟我來！”
杜奧和米迪爾掩護可蘿和艾拉撤至側翼，莫迪則直直衝向人群之中的軍旗——
那便是歸因公爵所在的領隊位置。騎在塔塔背上的莫迪可以清楚地看見，僅剩六名重騎步兵的小隊正與三名重甲紅眼戰成一團。
“那些紅眼……唉……”
莫迪長呼出氣，與歸因公爵交戰的紅眼穿着與自己相同式樣的盔甲——他們都曾是遊騎兵團的戰士。
“哀嘆給我憋到戰鬥結束之後。蓋亞先生此時應該在某處支援我們，切記不要纏鬥太深，為他製造出手的時機。不要膽怯——有強弓援助，這場戰鬥應該會很快結束。”吉侖語畢便調轉馬頭，帶着庫蘭等弓騎繞向不遠處的皮甲紅眼。
他們的長弓與箭矢射不穿葵鋼甲片，只有莫迪的騎槍才可一戰。
主材為精鋼的騎槍在槍尖處披了一層葵鋼被甲，加上騎行的衝擊力，想要撕裂至多4毫米厚的葵鋼簡直易如反掌。
不過，由於騎槍誇張的重量和極高的技巧要求，即使在正規軍的騎兵團中也沒幾個人使用，更多人選擇門檻較低的斧槍和長柄錘。
“嘖。”
莫迪緊皺眉頭，在腦中迅速模擬衝鋒的路線。
“該死。”
遭遇戰。這種戰鬥會跳過騎兵衝鋒的階段，直接進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戰，機動空間大大縮小，加之此時雇傭軍團已亂做一鍋粥，任指揮喊破喉嚨都難成隊形，更別說讓出一條寬敞的衝刺路徑了。
莫迪最頭疼的便是這種狀況，當下想要以最快速度抵達目標處就只有——
“哐啷！”
將頭盔脫下丟在地上，原本受限的視野頓時開闊無比。莫迪眼眸顫動，立刻便鎖定了行動路線，接着輕扯韁繩發起了衝鋒——
“為了吾王！”
“為了吾王！！”
跟隨莫迪的高喊，吉侖等人也吼出了嘹亮的口號，令那些幾近被恐懼吞沒的士兵們為之一振。
明明是只有不到10人的小隊，在此大敵當前之時完全可以掉頭離去而保全自身，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貫徹陷陣之志——
他們還有什麼膽怯的理由？
莫迪揚起騎槍，策馬在亂陣中如風般靈巧穿行，緊接着拍了三下塔塔的脖頸。
川馬塔塔收到來自主人的訊號后四蹄猛蹬高高跳起，竟是直接越過了前方近三米厚的人牆——
“啪啦！”
泥土被蹬得四散飛濺，正苦苦抵擋紅眼進攻的領隊六人被突然拔地而起的藍發騎士驚得張大了嘴巴。
騎槍高舉，下一刻便朝轉身不及的一名重甲紅眼狠狠搗去。
“鏜啷！！”
被甲槍尖摧枯拉朽般地捅爛了厚約2毫米的葵鋼肩甲，而巨大的衝力仍舊充盈，教那槍尖勢頭不減地刺向更深處，最終從紅眼的左胯貫出——
“嗤啦！”
身着金鎧、手持雙劍的歸因公爵瞪圓了眼睛，面前的藍發騎士竟是在空中歪下馬來，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騎槍之上，硬是把槍尖給按進了土中。
“嗞噗。”
紫黑色的血液噴出，那隻紅眼差點被撕成兩半，跪在地上不再動彈，莫迪也拄着騎槍雙腳落地。
“呃啊啊啊！！”
另一名紅眼從喉嚨里發出怪聲，迅猛地踏步揮劍，以駭人的速度劈向剛剛站穩的莫迪，而緊接着他的腳步一個踉蹌，鋼劍也失力脫手——
“鏘！”
刺耳的金屬爆鳴聲灌進莫迪的耳膜。望着眼前自頭盔兩側飆出濁液的重甲紅眼，他立刻知曉方才發生了什麼。
“非常感謝，蓋亞先生。”
如此低聲念叨着，莫迪鬆開騎槍，拔出佩劍，一面鼓足勁兒大喝，一面朝第三隻紅眼邁步向前：
“殺！”
歸因公爵大笑一聲，揚起右手振臂高呼：“我等乃是古拉迪魯的騎士——古拉迪魯之利劍！劍鋒所向必是敵之心臟！給我殺！”
殺光這些——
被邪魔吞噬心智之物！
【4】
“好強……！”
不遠處的貝卡由衷地讚歎着。
僅僅一擊便將流失殆盡的士氣拉回巔峰，莫迪如同王者般的身姿伴着飄舞的藍發活躍在戰場中央。
以百步穿楊的卓越射藝支援同伴們的蓋亞，隨着清脆的弦音激蕩，每一箭都能精準的命中敵方要害，即便不在身側也能守護戰友的後方。
“都好強……他們，他們就像是……”
“就像英雄一樣。”
聽着貝卡的呢喃，薇薇出聲補充，接着摸出手札，開始寫寫畫畫。
“……是的。沒錯！”
貝卡激動地回答。
祛除陰雲、掃清黑暗，為世間帶來光明與和平的英雄。
那正是他所嚮往的、想要成為的存在。
“大家都有着超群的技藝——莫迪閣下的騎術、蓋亞閣下的箭術。可我什麼都不會……”
貝卡的神色黯淡下來。
“最近才勉強學會騎馬，弓箭也完全不會用……我真的可以像他們一樣嗎？我……”
“我也和你一樣呀。”
薇薇一面寫下筆記一面說著：“老師教會我彈琴和畫畫，媽媽教會我做人的道理。但這些在危險來臨時都派不上用場，我只能躲在別人身後，尋求庇護。”
女孩兒的筆尖“莎莎”地顫動，在羊皮紙上留下秀美的字跡。
“就算蓋亞不說，我也知道——我是個累贅。我不要成為累贅。所以我要研習奇迹來幫助蓋亞，幫助大家。我還要修鍊劍術用以自保，這樣蓋亞在戰鬥中就不會因我而分心。”
捏着筆桿的雙指逐漸用力，薇薇停下了動作。
“我要變強。首先能保護自己，接着到保護他人，保護爸爸媽媽、保護蓋亞、保護大家。”
貝卡睜大了眼睛，眸子裏帶着些許不解發出疑問：
“即便您什麼都不做，我們也會保護您的。您無需如此……”
“不。”
薇薇合上手札，收起筆墨，輕聲否定。
“蓋亞救了我一命，還帶我返鄉。媽媽說過，別人幫助你，你就要報答這份恩情——我想報答他。可我無法給予他金錢，更不能授予他權利……”
國破家亡、流離失所的少女，還能以何物來報恩？
“我想了很久，最後我決定要幫他，成為他的好幫手——我如此期望着。但這並不能改變我現在仍然什麼都做不到的事實……只有努力才能改變這個事實。”
薇薇仰起頭，望向灰發青年的眼睛。
“要一塊兒努力嗎？哥哥？”
貝卡愣了一瞬，旋即莊重而嚴肅地回應：
“榮幸至極，殿下。”
女孩兒露出開心的微笑。
“不對。我現在是‘加加·瑞恩’，你要稱呼我‘加加’才行。”
【5】
蓋亞從未參與過這種戰鬥——總數超過五百人，且兵種繁多混雜的遭遇戰。
單以規模上論就是頭一回。
[第三隻。]
隨着右手的撒放，第三支精鋼長箭離弦而去，精準的命中目標。
[還剩下六隻。]
三隻重甲，三隻皮甲。
蓋亞並不是任意選擇目標，而是根據戰況來定擊殺的優先級。
葵鋼鎧甲對輕武器與弓箭的防護效果極佳，只有強力的攻擊才能撕開其防禦。蓋亞的首要目標是身着重甲的紅眼敵人——他的精鋼箭矢在大拉力長弓的加持下擁有無與倫比的末端動能，以莫迪等人的話來說，其威力只有用於城防的大型弩炮才可超越，自然不會浪費在皮甲敵人身上。
[第四隻。]
即便敵方只有十餘人，也讓蓋亞在選擇目標時有些手忙腳亂、顧此失彼。戰場是瞬息萬變的，一把長弓無法兼顧所有敵人的動向，他還需時刻警惕紅眼施放奇迹的動作，一旦觀察疏漏便會讓敵人的數量不減反增，對好不容易提起的士氣造成難以挽回的負面影響。
但這已經是對現況的最優解了。
若蓋亞摸出鋼鏟加入戰局，那麼能夠顧及的面就更窄。這也是他選擇使用長弓在高處狙擊的原因。
[看來必須得抽空思考一下對更複雜戰況的處理方法了。]
極端的情況下，莫薩的軍隊將會湧進馬洛斯王城，與徘徊在那裏的大量紅眼正面對抗。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形。
[第五隻。]
蓋亞射殺最後一隻重甲紅眼后，莫迪等人與歸因公爵的部隊也將其餘紅眼盡數擊斃——即使重振了高昂的士氣，他們仍耗費了不少時間甚至犧牲了許多戰士才掃清剩下的敵人。
也正因為如此，除蓋亞一行以外的人並沒有表現出取得勝利后的喜悅，相反地，大部分人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他們心中思索着同一個問題：
我們還要繼續前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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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盔甲的厚度：盔甲的厚度並非處處相等。為了儘可能減輕重量，幾乎所有的金屬鎧甲都被設計成只有在重要部位甲片的厚度才達到最大。以莫薩王國正規軍隊制式葵鋼板甲為例，其胸部甲片的厚度約為4毫米，而手甲的厚度只有約1毫米——也有些鎧甲的重要部位因工匠採取了重疊甲片的設計，每一片金屬護甲的厚度相對較薄，實際上其等效厚度並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