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 盛景的三年
姜顏西拿着那條紅綢,在鎮上找人借了筆墨,在盛景落筆的‘姜姜’一旁,寫上她完整的名字。
她想好了,等下次兩人一起來時,便將所有真實都說予那傻子聽吧。
然後她買了一瓶水,踏上了前往許願橋的路。
來到前往許願橋的必經之路,她抖了抖鞋子上的泥土,然然後抬眼,愣在當場——兩邊樹木上也掛着紅綢飄帶,碎金投落,泛着熠熠的鮮紅色。
姜顏西心頭一動,捏緊了手裏的紅綢上前,果然,那紅綢和她手裏的出處相同。她往前看去,發現每隔一段距離,便有兩條紅綢飄搖在碎金間,仿若是一名引路人。
她揉揉眼,不能再哭了,一天都破防下來,再哭眼睛比兔子還紅了,會不好看的。
溫煦給她杏雅軒鑰匙的時候,可沒有說這邊還有準備啊……想騙她眼淚么?
她開始往前走,踏過乾燥的黃泥山路,回溯起兩人一起走過的畫面,當時他無微不至的默默照顧,一點一滴都隨着林間涼風穿過她的心上,席捲開一場小型風暴。
她抹了把額上細汗,不由自主想起溫煦與她的那場交談:
“三年?”
溫煦話裏帶着說不出的複雜情感,他垂下眼,她分明感受到了溫煦身上傳出來的痛苦氣息。
她等了好一陣,幾乎要以為溫煦不會說告訴她的時候,溫煦開口了:“其實,阿盛的眼睛並不僅僅是因為這次的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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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顏西朝前走出一截路,鼻腔酸澀忍了又忍,對盛景的心疼到底超過了她的忍耐限度,熱淚擁擠淌下,白皙臉頰留下濕漉漉的痕迹,光照之間泛起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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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煦低低嗤了聲,問道:“還記得上次你去的木寧鎮那個地方嗎?”
“我大哥溫錚的事,阿盛應該和你說過不少吧?那地方,便是溫氏集團為那些家族走暗線的其中之一,‘止寧’便是用來關押各大家族的廢子,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秘密。”
“我們在裏面被關了一年半,拼死拼活衝出來,一邊顧忌着止寧暴動,一邊擔憂着會被上頭髮現,吊著膽子又過了將近兩年。”
“其實,後來的日子也還好,”溫煦在這裏停住,眉峰間漾起絲絲戾氣,他指骨摁出清脆響聲,聲音驀地沉暗下:“只是剛開始那段時間,挺難熬的。”
“阿盛他,可能不願意告訴你止寧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我覺得你應該知曉。”
盛景剛開始被帶到止寧,溫煦剛好路過止寧門口。
溫煦看見那兩個黑衣人搜乾淨盛景身上的物品轉身離去,而盛景,是他見過這麼些年,被帶到止寧的人里反應最是平靜的一人。
沒有吼叫,沒有不甘,沒有痛恨。
小小少年只是沉默地爬起來,還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似乎極為愛惜身上的衣服。
他的容貌,也是溫煦見過極好的,那時溫煦便多看了他兩眼,恰好對上小少年那雙不符年齡的沉沉黑眸,死寂中圈着一個閃爍跳動的光點。
溫煦愣了愣,他記不得多久沒有見過此般神色了,但他也沒有多上心,止寧這樣的地方,進來了,人很快就會變得不一樣。
沒過幾天,他接到了在止寧所謂朋友的消息,想要他幫個忙,收拾一個不識好歹的人,竟然不給他面子。
他那朋友的話一出,他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腦海中突然劃過前幾天碰見的小少年,那張臉足夠他那朋友生出心思來。
沒錯,那位‘朋友’昆渡的取向,並不正常,心思更是齷齪。昆渡在止寧也混跡了三兩個年頭,小有成績之後便和樹葉一般,有些飄了。
止寧本就瘋狂、混亂,裏面的人被關押不得出,每天想方設法尋着樂子,竟是不少人攀附着他玩了不少,還有人主動給昆渡送上門,偏偏盛景運氣不好,隨意開宿舍挑選到了昆渡的那一間。
昆渡作為一小方老大,六人的宿舍里只住了三人,其餘兩人都是供昆渡指使的小弟,自然,幾人也有點兒不正常的關係在裏面。
宿舍門被打開,兩位小弟首當其衝先發質問,閉眼靠着床享受的昆渡一看見盛景,眼裏便漫上不懷好意的幽光。昆渡將人上下打量了遍,眼中光芒更盛,出言將兩位小弟攔下來,挑眉望向盛景:“新來的?”
盛景察覺到了面前人神色間的不對勁,但他說不上來,他對昆渡冷漠地微頷下巴,然後隨意尋了個床位收拾躺下,一閉上眼,全是“小鬼顏西”那張臉。
昆渡的小弟見盛景這般不識抬舉,嘴一張又要出言,卻被昆渡一個眼神攔了下來。
之後的兩天,盛景只覺得昆渡這人熱情的過分,而另外兩人看不慣他得過分。他不知其原因,但從小摸爬滾打的經驗告訴他,不可能有憑空的餡餅。他對熱情的昆渡並沒有好感,回應昆渡的態度亦是十分敷衍冷淡。
直到某天晚上,昆渡鬼鬼祟祟摸上他的床,盛景才弄明白了昆渡的不對勁在哪裏。
所幸,初來這古怪的地方,盛景一直保持着警覺性,昆渡剛有動靜盛景便有所察覺,不過只以為他是起來上廁所。可隨即,昆渡的輕細的腳步聲朝他漸近,他捏起拳頭,昆渡衝過來之時,他拳頭雜着烈風也揮了出去。
混亂之間,宿舍的燈被人打開,盛景分辨出昆渡眼中對他的狂熱之意,他倏地反應過來,心口湧出強烈的噁心之感,跳開身拉開和昆渡的距離。
昆渡也是有着身手的,盛景拳頭不過是堪堪擦過他身側,他卻裝模作樣捂着肚子“嘶”了一聲,挑着唇角看向盛景,輕佻說道:“新來的小子,你可是把我弄疼了呢,不打算給點補償?”
對昆渡的一番調侃,盛景便漠然地看他上演獨角戲,最後發展成四個人的斗架。
盛景沒有經歷過訓練,身手上根本及不上混跡在止寧好一段時間的三人,但他有着一腔孤勇、敢於拚命,就憑藉著那股子拼勁,將昆渡砸得滿頭是血,另外兩人亦沒有好到哪兒去。
從宿捨出來,盛景身上落下的傷也不少,衣衫下藏着遍身青紫,他面無表情的俊臉上東一塊紅西一塊青,昏沉夜色中,給他渾添了一分痞味兒。
盛景沒有管身上的傷,仔仔細細將衣服整理好,找了個還算乾淨的地兒就靠坐下,望着中天月色,想的仍舊只有一個人。
遇見溫煦,是這件事的一天後。
自此後,盛景借用溫煦發展起來的微薄力量,將止寧這灘渾水攪得地覆天翻,洗刷了原本的格局,一步步壯大了力量,直到捅破了止寧的遮羞布,溫煦親手把溫家的眼線送進了黑暗的後山秘界裏。
之間每一步,無一不是盛景用命去拼闖出來的,然而有得有失,過程里溫煦發現,盛景的情緒受止寧環境影響,偶爾會出現暴躁、失控的現象。
那時候的盛景,黑眸被血色全然侵佔,嗜好暴力,不分敵我的逮人就干,模樣極是瘋狂可怖,沒人能勸得住,只能使用強制性的手段讓他停下來。
雖說盛景這樣的特殊情況給他方增添了許多戰力,但一次又一次,盛景的失控情況變得愈來愈嚴重。
溫煦和眾兄弟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開始使各種手段尋找方法。
就這樣,一盒來歷不明的特效藥送到了溫煦手上。
那盒葯是溫錚的暗線送過去的,止寧發生的一切都是溫錚暗中默許的,這些溫煦是在溫錚留給他的絕筆信里找到的答案。
那葯是溫錚暗中派人在黑市裡尋到的,大致癥狀能夠對上,但沒試驗過誰也不知道那盒葯的效果。
一開始溫煦眾人也沒敢給盛景服用,盛景的失控情況暫時還在可控範圍之內,那盒葯就此被擱置。
那盒葯重見光明,便是盛景等人衝破止寧牢籠的那一天。
——他們終於自由了。
此前的一場混戰,盛景依然暴躁失控了一次,猩紅着眼手持銹跡斑斑的鐵棍,下手的毫不留情還有周身可怖陰沉的氣場,將所有人震懾了一跳。
那場混戰後,盛景暈了一夜。
天亮,他換上了初初到止寧的那一身衣裳,迫不及待地跑出了止寧。
時間已過一年半,人不如初,當時合身的衣衫再着上身,衣擺已然短翹,褲腳已然上縮,但都絲毫不影響少年的俊逸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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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熾曬下,姜顏西已經爬到了半山腰,她靠着繫着紅綢的樹,彎身捶了捶發酸的小腿,又對着臉搖了兩下風,然後沒有多停留往上走去。
溫煦說:“那次,我猜測他應該是去找了你。”
“可是,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他回來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劇烈失控,見人空拳就上陣,不少自家兄弟都被他給揍傷,一近身,便是一頓不要命的搏鬥。”
“我們的身手不如他,從前還能勉勉強強將他拉回來,那次他有如脫韁的野馬,眾兄弟都束手無策。”
“比你上次在止寧見到的阿盛,還要恐怖翻十倍。”溫煦嘆了口氣,“顏西,那是你想像不到的慘烈場面。”
那回的場面慘烈十倍啊,她確實想像不出來,那樣的盛小崽已經夠她心疼了,光是聽到溫煦描述的場面,她的心都彷彿被扔進了絞肉機,疼到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姜顏西吸了吸鼻子,盛小崽不是傻子是什麼,明明找她,可她都沒有見到他,他就將自己搞成了那副模樣。
她一面想一面奇怪,盛景找她時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腦海里莫名閃過與路從之對戲的畫面,她陡然愣住,盛景他不會是看到……她和路小貓對那場戲了吧?
突然一道靈光閃過,和盛景重逢后的種種細節她都回想起來:
一見面盛景莫名其妙的失控,逮着她親,應該是受了什麼刺激……而那場親密戲,她原本沒有準備對戲的,是路小貓拉着她玩兒,路小貓的胡鬧程度她早有領會,她便當是練習適應了。
不會……這麼巧吧?
她再想到,盛景之前對路從之是她男朋友的莫名執念,這個猜想,似乎已經有了結果。
“那次,束手無策了,只有死馬當活馬醫,想方設法才叫他吞下了一顆特效藥。”
“一顆葯下去,阿盛沒一會兒平復了下來,可是…”溫煦頓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是葯三分毒,更別提那葯來歷不明,效用強大,副作用隨之而生。”
“那以後,阿盛偶爾會出現雙目視物模糊的情況,失控的狀況依舊未曾改善,情緒激動時還是會暴躁失控。”
溫煦轉頭看着姜顏西,“而顏西你,是阿盛的良藥。”
“你陪在阿盛身邊時,阿盛幾乎沒有出現過失控的情況,除了…最開始,你們重逢的那幾次。”
“你不知道吧,”溫煦神色認真,“唯光那次你們相遇,盛景失控暈倒,實際上他是到你摔落下止寧後山前不久,才醒過來。”
“原因,只是他潛意識裏不肯承認不敢接受,他在失控時傷害了你。”
聽到溫煦的話,姜顏西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受,酸澀於心滋長,如野草過境瘋狂蔓延。
重逢盛景那一面,她本覺得她莫名其妙丟了初吻,還擔憂着盛景大魔王的報復,心神不寧的情緒浮躁,卻沒想小小一件事竟然被盛景視得那樣重要,為難自己。
溫煦突然笑起來,說:“你拍戲到木寧鎮取景那回,阿盛會知道你在木寧鎮,是程斐發給他的一張玩鬧照片,而阿盛偏生從那照片里,認出來了黑糊糊一團、裹着羽絨服拖着行李箱的你,然後拉着我連夜趕回木寧鎮。”
“可給我無語壞了。”
“你在止寧後山失去了蹤跡,阿盛找了好半天沒找到,擔心你遭遇不測,碰上什麼止寧禁忌,隱隱又有着失控的趨勢,隔着電話我都能聽出來他話里的躁意,但是因為你,他靠着強大的自制力,壓着自己情緒找到了你。”
“他細心地用衣物攏住你,不願讓你知道那些黑暗臟污,也隔絕去暗處不安分的眼睛。”
“顏西,他很愛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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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朋友生日,出去嗨了,所以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