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七歲那年,到了上學的年齡,那天母親帶我去報名,學校在我家往北走不是很遠的地方,那是一幢呈凹字形的二層紅磚建築,學校前面是一座小丘陵,丘陵上長滿了各種灌木。姐姐和哥哥就在這個學校上學,這是湘潭鋼鐵公司子弟學校,母親帶我到了學校,老師看了我的戶口本,又讓我從1到100數數,然後就給報了名,同時告訴我和母親,開學時,除了帶準備好鉛筆等文具外,還要單獨帶一盒火柴。
到了開學前一天,母親給我準備上學的東西,我問母親火柴呢,母親說就不帶火柴了,咱家有箇舊掃把頭,咱們把它切成火柴那麼長,然後捆成一捆,帶上不也一樣用嗎。就這樣,母親找來了舊掃把頭,把掃把桿的那部分用菜刀切成火柴桿那樣長,切了有五六十根,然後梱了一小把,可是我覺得帶這個東西多不好看呀,在同學們面前怎麼好意思拿出來呢,但又不好意思明說出來。母親說:“吃不窮,花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千萬不能亂花錢。”母親這麼一說,我就無話可說了。第二天,正式到學校上學了,我的班主任老師姓宋,白晰的臉龐、齊耳的短髮、溫柔的目光、溫和的表情和悅耳動聽的講話,都讓我喜歡。到了上算術課的時候,老師說把火柴拿出來,現在開始學加法,看到同學們都拿出一盒火柴,而我卻遲遲不敢拿出來,很怕同學們笑話我,到最後不拿不行的時候,我的臉憋得通紅,左顧右盼地像小偷一樣悄悄地把一小捆掃把頭拿了出來,拿出來時還用眼角瞄了一下四周,發現同學們都在專心致志地數自己的火柴,根本就沒有人在看我幹什麼,也沒有人笑話我,更沒有人看不起我,只是我自己的虛榮心作祟弄得自己心神不寧。
雖然同學們沒有因為火柴而瞧不起我嘲笑我,但我的內心還是有些自卑,好像我低人半頭似的。同時我也在想,為什麼別的同學會有火柴用呢,而我卻沒有,這是因為別的同學家裏的條件比我們家好,我們家有六個孩子,別的同學家很少有六個孩子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能有什麼辦法改變呢。放學后,宋白臉來找我玩,宋白臉和我很要好,總在一起玩滾鐵環、打彈弓、扇煙盒或是摔泥炮什麼的,我就和他說起這件事,他說:“這好辦呀,走,你跟我走,我給你想辦法”,我說:“你有什麼辦法呢”,他說:“你別問,跟我走就行了”,就這樣,我跟着他走進了鋼鐵公司的職工宿舍區,這裏是一排一排的平房,是單身職工的宿舍,宋白臉領着我在單身宿舍的窗外走着,不時,宋白臉撿到一個牙膏皮交給我說:“拿着”,我不知他撿這個幹啥,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他說:“你就拿着吧”,約摸半個多小時,就撿到了四個牙膏皮,他接着又領我找到了一個收破爛的地方,把這四個牙膏皮換了六分錢,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東西可以換錢呀!那時的牙膏皮都是錫鋁做的,牙膏皮回收起來都可以再利用,所以那時收破爛換錢就有收牙膏皮。得到了這六分錢,宋白臉就領着我到商店先買了一盒火柴交給我,又買了二塊糖二根鉛筆,然後我們含着糖說說笑笑地就回家了。
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後來母親跟說:“‘吃不窮,花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這是祖輩流傳下來的話,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不論做什麼事情,都要有一個目標和規劃,在我們日常消費的時候,應該做到心中有數,什麼錢該花,什麼錢不該花,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錢包,只有這樣,家才不能窮,如果花錢沒有算計,花錢隨隨便便,遲早會敗光家財,到真正想用錢的時候沒有錢。”母親的話,這輩子我都沒有忘記,雖然沒能完全按這句話去做,但這句話也是常常在提醒着我。宋白臉帶領我去撿牙膏皮,是給我上了一課,給我的思想打開了一扇窗,人在一生中,總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困難,遇到困難怎麼辦,靠天靠地靠別人,都不是個好辦法,最好還是靠自己,只有靠自己,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靠別人只能解決暫時的困難。所以以後遇到了困難不要被困難所嚇倒,人最可怕的是遇到了困難沒有信念,只要有信念,開動腦筋,就一定會戰勝困難。一盒火柴的事兒對我的一生都產生了影響。
從此以後,每到星期天就跟宋白臉出去撿點什麼,湘鋼的職工宿舍、職工醫院、小紅山、湘潭大橋、電影院等好多我沒去過的地方,都是宋白臉帶我去的,膽子越來越大,走得越來越遠,撿的東西的品種也越來越多,牙膏皮、破鐵絲,破電線等都是我眼中的寶貝,每次也都不是空手而歸,總能換上幾分錢或是一角多錢,這些錢帶給我的不僅是解決了我上學文具上的窘迫,更主要的是使自己的自信心大增,不再自卑,不再嘆息。
一天,我和宋白臉去玩,我跟着他走啊走,不知不覺進入到一片森林中,我們在高大的樹木中穿行,一會兒要撥開樹木荊棘,一會又要攀越巨大的岩石,越走森林越密,越走光線越暗,越走越累,越走越害怕,我正想說白臉咱們不去玩了回家吧,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腳下一滑,身體一歪就摔倒了,然而這摔倒並沒有倒在地面,而是在空中向下墜落,不停地向下墜落,四周一片漆黑,我害怕極了,恐怖極了,極力地向上掙扎,這時一個巨大的黑影又從我的上方向我壓了下來,壓到了我的身上,我感覺到這個黑色的物體非常重,非常大,我壯着膽用手一摸,定了定神用眼睛一看,這分明就是一個黑色的棺材。我崩潰地大叫一聲“啊……”我醒了,摸摸額頭上的冷汗,心還在突突地亂跳,看看旁邊熟睡的哥哥,原來這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