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厭世成魔
這一日深夜,綰罌終於從噩夢中蘇醒。
“你醒了?”易少默見她醒來,終於鬆了口氣。
彼此相對無言着,內心都有萬千的話想對彼此說,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
良久,她用一種絕望而悲涼的眼神望着易少默熟悉的臉龐,輕聲問道:“默,你還愛我嗎?”
易少默沒有回答,而是神色痛苦的反問道:“那你呢?”
她輕輕笑了,眼含着絕望的淚水。
她開始不敢想起與他有關的過去,不敢想起初遇他時的那個夜晚,不敢想起他曾對她說的每一句情話。
她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光在此刻成為了她最痛苦的記憶,這種痛苦遠比前世所遭受的悲痛更加猛烈,無盡的絕望迅速啃食着她的內心,將她的心緊緊囊在地獄深淵裏。
她的幸福再一次被上天毀了。
幸福這東西果然不會眷顧她太久,或許她從一開始就不該期待幸福的出現,不該重燃希望的愛上一個男人。
不曾期待,就不會如此絕望,不曾愛上,心就不會痛到麻木。
她的淚水已經流盡,一個人痛到了極點便會連歇斯底里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世界已被黑暗佔領,再無一絲光亮可言。
她眼眸幽深的望着他,將他俊美的臉龐深深刻在了心底,隨後神色悲痛的輕聲說道:“默,我的仇報了,我的親人出現了,可我卻一無所有了,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寧願死在地獄也不會再選擇重生。”
她的身形迅速一閃,毫無預兆的在他面前消失不見了,空氣里殘留着一縷淡淡的曼珠沙華花香,那是她身上獨有的味道。
翌日清晨,陽光明媚。
她一襲藍衣靜靜的站在斷離崖上,低頭望去,整個悉城都在她的腳下,各個街道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她彷彿能聽見男女們喜悅的歡聲笑語與小孩們天真無憂的嬉笑聲,他們的內心都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期盼,不像她已無一絲幸福的可能。
她絕情的一笑。
都這麼幸福,真是不公平呢。
此時,易少默悄然無聲的出現在她身後,神色擔憂的慢慢走近她。
他內心焦急的找了她許久,總算是找到了。
還好她沒事,不然他真的不知道沒了她,自己該如何獨活於世。
“罌。”他走至她的身邊輕聲喚道。
她緩緩轉過身,滿身邪氣的望向他。
他內心猛地一震。
此刻的她已經恢復了原本傾城的容貌,一雙如血般駭人的血眸折射出絕情而冰涼的目光,眉心的那一朵血色曼珠沙華妖艷似火,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絕美而致命。
她竟然成魔了。
“我要毀了這天下,你要阻止我嗎?”她神色深邃的問着他,隨後向他伸出右手,嘴角扯過一抹妖媚的笑容,蠱惑着他說道:“或者你與我一起?”
聞言,他眼露寵溺的望着她,溫柔的一笑:“好。”
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右手,與她並肩望向腳下熱鬧的悉城。
天下生死與他何干?在他心裏還比不上她的一顰一笑。
他說過,他會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他不會食言。
瞬間,一曲似喜似悲的離魂曲響徹了整個斷離崖。
她飛快的撥動着琴弦,食指指尖的鮮血從她的體內源源不斷的流出,染紅了所有琴弦,罌琴猶如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瘋狂的吸允着她指尖的鮮血。
空氣中散發著濃郁的曼珠沙華的花香,久久不散,緩緩飄向四周,漸漸蔓延至整個夜林國。
天一下子陰沉下來,烏雲密佈,雷電交加,整個夜林國的天空籠罩着一片血光,不一會兒下起了綿綿細雨,連帶着雨水也是血色的,雨水裏散發著淡淡的曼珠沙華的香氣。
這一幕由腳下的悉城開始漸漸蔓延至整個夜林國,魔音所到之處,無一人倖免,每個人內心深處最痛苦不堪的記憶被瞬間擴大千倍,歡笑聲漸漸變少了,凄慘的哭喊聲越來越多了。
她每彈奏一個音節,他們的痛苦就多一分,蔓延的範圍就擴大一倍,若是讓她彈奏完整首離魂曲,天下恐怕就要被她變成人間地獄了。
她身旁的易少默冷眼旁觀着腳下的悉城,無辜百姓們的凄慘模樣絲毫激不起他內心一丁點的憐憫與不忍。
他的心生來就是冷的,是她溫暖了它,因此就算她要將天下變成人間煉獄,他也會奉陪到底。
這時,元世風、元思寒與元夫人出現在二人身後。
元世風手持一把鳳紋長劍,此劍名叫誅魔血劍,是專門對付成魔后的異能者最具殺傷力的武器,也是元家世代拚死守護的一件神器。
誅魔血劍只飲魔血,而她已經成魔,她的血便是誅魔血劍最喜歡的鮮血。
元世風提劍與元夫人、元思寒一起向她的背後襲去。
同一時間,易少默冷酷的拔出腰間的軟劍,為她擋去所有的危險,不讓他們三人接近她分毫。
“魔女,快住手,否則今日我必取你性命。”元世風大聲勸道。
“三公主,當年我放過你並不是讓你今日做出這等殘害天下之事的。”元夫人眼露懊悔的說道。
“罌兒,收手吧。”元思寒神色複雜的望着她勸道。
站在崖邊的她神色絕情殘酷,內心無動於衷的冷冷說道:“誰也別想阻止我。”
她什麼都不在乎了,她的心裏再無一絲良善與慈悲之心。
既然上天不仁,待她沒有一絲憐憫,她又何必憐憫無辜的眾生,就讓天下人為她陪葬吧。
頃刻間,琴音越彈越快,就快籠罩整個夜林國了,眾多無辜百姓開始陷入地獄般的痛苦之中。
元家三人默契的圍着易少默只防守不進攻,因為他們明白易少默的武功有多高,硬碰硬絕對行不通,只會搭上所有人的性命,根本阻止不了她,因此只有智取,採取迂迴戰術,待易少默體力開始不支時,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元世風對易少默好言相勸道:“你的靈魂雖不是太子,但你的身上流着王室的血,你豈能助紂為虐?”
“這些人的生死與我無關。”他無情的說道。
聞言,元思寒眼露怒氣的問道:“那可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他們何辜?”
他輕輕冷笑了聲,說道:“我與罌何辜?天道不仁,我們拿這天下陪葬有何不可?”
三人聞言,知道勸不住他,於是齊心將心思放在了武功招式上。
不到片刻,雙方已經過了百招,他一人對付三人終究耗費體力,動作漸漸開始慢了下來。
三人見時機已到,不再只顧防守,默契的聯手進攻着,絲毫不留情面。
他眼露狠戾的揮舞着軟劍,對準元世風的胸口刺去。
而元世風竟然不避不閃的迎上了他的劍,迅速將手中的誅魔血劍扔給了右側的元思寒。
元夫人見此,當即明白元世風的意圖,連忙竭盡全力的絆住他,讓他分心,無暇顧及他身後的藍衣女子。
“父親。”元思寒見他的劍刺穿了元世風的胸口后,忍下內心的痛迅速接住誅魔血劍,立馬把握時機向她的背後刺去。
“罌......”他撕心裂肺的喊道。
霎那間,琴音停止了,罌琴掉落在地上,天上的血光淡去,雷電細雨漸漸停下,天氣慢慢恢復了晴朗,空氣里曼珠沙華的香氣漸漸散去了。
此刻,斷離崖腳下的悉城已經一片狼藉,百姓死傷過萬,死者面容猙獰恐怖,猶如置身地獄般慘不忍睹。
誅魔血劍深深穿透了她的胸口,發出淡淡的紅光。
她的身體軟軟的倒下,鮮血染紅了衣衫,誅魔血劍彷彿有靈性似的瘋狂的吸取着她的鮮血。
他當即拔出元世風胸口的劍,一劍又狠狠刺向元夫人。
下一瞬間,他已經閃身來到她的身邊,一掌狠狠打傷了元思寒,元思寒猛地口吐鮮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輕輕抱起她,眼裏佈滿了從未有過的害怕。
“罌......罌......”他痛心的喚着她的名字。
“好痛......”她虛弱的喃喃道。
他望向她胸口的那把誅魔血劍,內心猶豫不決着。
如果不拔劍,怕是要不了多久她體內的血就會被誅魔血劍吸干,可如果拔劍,恐怕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因為誅魔血劍已經穿透了她的心臟。
“幫我......”她痛苦的凝望着他說道。
“好。”他滿眼心疼的應道,右手握住劍柄,用力將誅魔血劍取了出來,鮮血濺了他滿臉皆是。
他將誅魔血劍用力扔至一邊,劍的紅光漸漸暗去,恢復了正常。
而她胸口處的血怎麼也止不住,不斷的從她的胸口流淌出來,她的臉色越加慘白,幾近透明。
“罌,不要死......”他悲痛的抱着她,眼角落下幾滴傷心的淚水。
“我好累,原諒我的自私,我不想絕望的活着......”她聲音虛弱的輕聲道。
她活得太累了,所以當元思寒殺她時,她沒有避開,因為她想解脫,對她而言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脫。
她知道這樣做很自私,她知道他定會非常心痛,但她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
此時,她腹部的疼痛越來越強烈,她下面的衣衫瞬間被鮮血染紅。
他震驚的望着那灘血,猛地想起他們大婚那日,她曾說過待所有事情結束后,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她伸手撫摸着他的臉龐,滿眼絕望的輕聲道:“對不起,我們的孩子又沒了......”
話畢,她的手無力的從他的臉龐滑落,漸漸合上了那一雙妖媚的血眸,她眉心的那朵血色曼珠沙華消失不見了,體內的異能也隨之散去了。
“不......”他悲痛的仰天吼道,淚流滿面的緊緊抱住她。
等夜然王與夜文塵趕到斷離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悲傷的畫面。
“罌妹妹......”夜文塵滿眼心痛的望着易少默懷裏緊閉着雙眼的親妹妹。
他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罌兒......”夜然王滿眼愧疚與心疼的望着她喚道。
淋兒生前交代他要保護好罌兒,可他還是沒能做到。
他身為帝王,有許多的無奈,他要考慮的不僅僅是兒女私情,更重要的是天下蒼生的安危,若是那把誅魔血劍握在他的手裏,他也會如元思寒一般刺向她。
他不能任由天下變成人間地獄。
因此天下與女兒之間,他只能選擇保全天下,用一個人的性命換取天下人的安定。
夜然王眼含淚花的走至她身邊蹲下,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摸了摸她冰冷的側臉,眼裏的無奈與苦澀如何也無法言語。
短短几日,愛人與女兒紛紛離開了他。
一瞬間,他彷彿蒼老了十歲。
此刻,在血琴山莊的元卦神醫望着恢復平靜的天空,輕輕搖了下頭,嘆息道:“我留在你身邊就是想阻止這場浩劫,原以為你愛上了他,就會為他抑制住體內的魔氣,卻不想到頭來你竟是為了他而入魔。真是天意難違啊。”
元卦神醫是元家這一代的天師,因此綰罌的忘魂對他沒用。
而重生后的綰罌體內有尚未被激發的魔氣護體,常人難以取她性命,因而他只能隱藏身份留在她的身邊。
他一早便算出綰罌會遇到一個改變她一生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命中有多番死劫,因此他費心煉出三顆保命的黑愈聖丹,並將它全部送給了綰罌,這麼做就是希望那個男人能保住命,留住綰罌的心,扭轉乾坤,更改綰罌與所有人的命運,但如今才發現一切只是徒勞,命運依然按照它原本的軌跡轉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