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袁向北抬頭,一個絕美的少女站在當地,最奇妙的是她的臉上有一支明媚鮮妍的海棠花。
海棠花,那一支海棠還帶着露水被母親拿在手上,後來母親用那隻手擦他頭上的汗,他還能聞到母親手上那海棠花的淡淡氣味。
那一天母親一頭撞在御前的桌子角上,從她額頭蜿蜒而下的鮮血就很像鮮艷的海棠,母親不許他哭,說這是最好的結果。
袁向北向著那支海棠越走越近,它依舊鮮艷奪目,如同昨日,可是昨日不再來,他懂得的,他必須要承受,他也承受的住。
他抬手去抹那支海棠花,奇怪的很,抹不掉的。他記得那一日他也是這樣一抹,就把母親臉頰上的海棠般的血痕抹掉了,怎麼這一個卻抹不掉?
安近月不敢動,從醫者的直覺來看,她覺得袁向北不對勁兒。他眼神渙散,明顯人在另外的時空,且面色慘白,額頭隱有汗珠,牙關緊咬,似有隱痛。安近月一面趕快打發飛霜走了,一面用手搭他的脈。
那塗抹海棠花的手慢慢停滯下來,袁向北眼前的圖景漸漸明晰,沒有什麼母親,也沒有什麼鮮血,眼前分明還是那個很美的女子和她臉上鮮活的海棠。
那女孩子一頭烏黑順滑的頭髮,滿臉關切的看着自己,那樣關切的眼神,就如那日在山崖下面,自己從昏睡中醒過來時,睜眼看到的初雪怡的表情。雪怡,自己的摯愛,自己終於娶到了的新娘。
塗抹的手勢換成了摩挲,指掌輕而充滿溫情,袁向北的眼睛裏流露出無限溫柔,已不再是先前的痛楚遺憾。安近月僵直了那把脈的手,然而立刻就斷定了他在生病。怎麼好端端地,卻病的如此之重?從目前的脈相上看,似是心血不足,心虛痛?她拿不準,觀他平日裏的氣色,應不至如此。
還想細探,袁向北卻一下湊上來,鼻息可聞,似有親吻之意。安近月緊趕着一偏頭,堪堪躲過了。然而他卻貼近她耳邊輕輕說:“雪怡,今天我真開心的很。”那聲音柔情無限,任你是如何鐵石心腸都要在這樣蜜糖一樣的傾訴中融化了。
然而安近月一面推他,一面大聲說:“我不是初雪怡,我是安近月——安近月。”
“安近月?誰是安近月,安近月又是誰?”袁向北心裏困惑,懵懂地抬起頭來,眼前的人慢慢清晰,根本不是初雪怡,仍舊是那個少女,伶仃苦楚的少女,有一雙海樣包容的眼睛,彷彿歷經人世間萬千折磨,仍充滿熱情地活着。
袁向北站在那裏,不動也不想,只管盯着那眼睛看,清亮澄澈的一雙眼睛,彷彿會說話。正向自己訴說著關切、疑惑,帶着緊張和抗拒,眼睛深處還有憂慮、和不顧一切。真是一雙有趣的眼睛,自己似曾相識。
“將來入得王府,我保你終身。”自己曾對這雙眼睛有所承諾,為什麼承諾,不記得了,但是是承諾過的。那麼就不應這樣憂慮和擔心了,無論發生什麼天大的事自然都由自己承擔。
“你無須擔心,既入了王府,自然一切有我。”袁向北輕輕說。
安近月正被他盯的不自在,聽了這話更吃驚,看不出他在對誰說。想一想,沒理由是沖自己說的,明明剛才就把自己認作初雪怡。於是安近月不再理他,重又低頭診脈,只要他不對自己動手動腳,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都由他。
袁向北盯着那少女臉上的海棠仔細看,好似用什麼胭脂畫上去的,又用什麼勾了金色的邊,別開生面、很是特別。那株海棠栩栩如生,格外鮮活。好似又回到童年,母親帶他在山間遊樂,是少有的快樂時光。他想着,無端地對這少女生出親近之心。
幾乎是無意識地,袁向北抬指尖輕觸那海棠,安近月正診斷在關鍵的時候,心裏想着忍過這一下,於是沒動。
兩下,三下,抬起下巴,湊近了臉看,用手指肚挲了挲,挲了又挲。
安近月覺得心裏亂起來,緊張又擔心,很怕他再吻上來。別無他法,從袖子裏拿了那根銀針,按照自己想好的,刺他昏厥的穴位,讓他昏睡不醒。
手指已經到了他的後頸,安近月又開始猶豫起來。她並不能確診他的病症,自然也就不能保證刺了這穴位不會給他留後遺症,若是因為她的這個舉動,最後加重了病情,恐怕不妥。
猶豫不絕,她的手在他頸後來回地游移,下不了決心。然而此時袁向北嘴裏發出極細微的嘆息,彷彿舒暢至極。安近月覺得奇怪,卻立刻領悟,收了那銀針,伸手嫻熟地按壓疏解他頸部的若**位。
袁向北一動不動,慢慢地眉頭舒展,呼吸平穩起來。安近月兩隻手拿捏住他的肩膀,手法嫻熟地按摩,袁向北竟慢慢閉上眼睛,鼻息安穩地似要入睡了。
見了他的樣子,安近月放下心來,一邊仍舊按摩,一邊把他往床邊帶,等他坐穩了,又按了好一會兒,就放下袁向北躺好,觀察他似乎睡熟了,於是坐下來,重新替他仔細地診脈。
結果並沒有改變,依舊是似是而非的脈相。安近月愁眉不展地坐着發愣。
如同百蟻嚙身,萬蟲噬心,袁向北從睡夢中驚醒。覺得自己彷彿在烈焰之中,他左右尋找,希望找到出口。
見他一下子坐起來,安近月嚇了一跳,他睡了有多久?半柱香?好像還不到。但現在他的樣子真是可怕。兩眼通紅,目露凶光,頭左右搖擺,如瘋似癲。
很明顯,他已經完全喪失清醒了。
安近月心裏驚駭,一邊觀察,一邊思索,卻是一片茫然。
如果按摩不成功,又或許針刺會成功,可惜清輝不在身邊,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找人幫忙。
慢慢後退地接近門口,然而袁向北突然發出一聲嘶吼,如同野狼被困,猛虎受擒,充滿極端的無奈和痛苦。他那樣的一個人,即使山崩地裂也不會皺一皺眉頭,然而現在卻痛苦到這個地步。
安近月立即從袖子裏拿出三根銀針,且不去管它,冒一冒險,就用針刺的法子。
她靠近他,躲開不看他的眼睛,輕聲說:“王爺,你怎麼了?”
袁向北停止了晃頭,衝著安近月的方向緊盯着。
不斷地命令自己笑,可是還是感覺到自己嘴角的抖動,安近月抬手搭他的肩,袁向北好像抓住一個什麼出口那樣一把抓住安近月的手腕,安近月立刻覺得自己的手被掐斷了,可她還是保持微笑。慢慢地藉機靠近他,另一隻手也繞過來,形成虛抱的姿勢,其實那一手持針,尋找與心臟相對的後背的穴位。
整個人基本上都在袁向北的懷裏了,袁向北就下意識鬆開她手,把人用力一攬,攬在懷裏,又緊力一抱,且越抱越緊,藉此來發泄內心的無窮躁力和疼痛。安近月疼的頭昏眼花,眼冒金星,穴位是看不到的,胡亂地憑感覺戳下去,倒是把自己的手戳傷了兩處,到最後終於摸准穴位,毫不猶豫地紮下去。
疼痛鋪天蓋地,如海浪洶湧而來,袁向北一口濃血噴出來,極痛帶來極怒,他推開安近月對着她的心口就是一掌。
孟封疆衝進門的時候正趕上袁向北對着安近月全力地打出那一掌,他想也不想就飛身沖袁向北一撞,袁向北那一掌堪堪錯過安近月的心口打在她的左肩上,安近月像一張紙片一樣飛出去,癱倒在地上的同時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