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3 白狐貴公子
神谷川凝視着那份白玉神骸骨，他能感受到那上面有某種東西附着。
可能是一縷還未徹底消亡的神魂，可能是某位存在遺留下來的化身幻象，諸如此類的東西神谷之前也是遇到過一些的。憑藉經驗而言，好像只有神明才能留下類似的東西。
喀喀——
在神谷的注視之下，牆角的神骸骨細微地抽動兩下。緊接着，一抹幽藍色的光弧從骸骨上脫離，落在地上逐漸化作人形輪廓。
“一縷很微弱的神識，好像已經在那副神骸骨上休眠了很久，終於現身出來，怕不是要不了太久就會徹底消散。是因為我的到來，這縷神識才會蘇醒過來嗎？”
神谷川在心裏做出這樣的判斷。
這樣想來，那縷神識的主人之所以在白玉色神骸骨上留下一點意識，為的就是能和如今的自己進行談話。
思索之間，那微弱的神魂已然化作了完全的人形。
看起來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穿一身狩衣，頭戴烏帽，手持一把蝙蝠扇，是非常典型的平安時期陰陽師裝束。
那男子皮膚白皙，容貌俊美。他的眼睛吊梢，狹長眼尾微微上翹，目光流動間帶着一股極其特殊的氣質。該怎麼說呢……給人的感覺是一位如同白狐的貴公子。
“安倍晴明？”
神谷川試探性開口。
“是，也不是。晴明已死，現在你所見的不過是一縷即將消亡的魂識。”那男子點頭又搖頭，表情愉悅，那雙狐狸眼裏的光彩難以捉摸，“但不管怎麼說，你來了，這就足夠了。既然能來到這裏，想必你就是我的後輩。很不錯，儀錶堂堂。”
“那副白玉色的神骸骨是你的嗎？”
“嗯。”晴明神識仍是點頭，並且輕輕搖了搖手裏的蝙蝠扇，“但你知道的吧？以凡人的身份成為神，容納的神骸骨最早都屬於更久遠前的某一位神明。”
確實是這個道理。
賣葯郎所容納的神骸骨原本屬於蛤貝比賣，而神谷川接納的神骸骨則屬於大國主。所以安倍晴明要成神，也肯定是從其他神明那裏獲取到了力量。
神谷川沒有馬上開口，但晴明神識卻是主動繼續話題：“我曾接納的這副神骸骨，最早屬於思兼神。”
思兼神，又名八意思兼神，或者常世思金神。
是日本神話之中負責掌管智慧權柄的文神。按照神話的記載，在天照大神躲入天戶岩避世不出時，就是思兼神向八百萬神祇獻策，最終成功誘使天照重新現身的。
現在日本全境，存在有不少供奉思兼神的神社。因為這尊神明掌管着智慧的屬性，前往參拜的香客大多都是學生以及學生家長，祈求學業進步、考試順利。
雖說如今學業祈福這塊的香火大頭，好像是被後來居上的“學問之神”菅原道真佔據了。但思兼神作為老牌傳統的智慧之神信仰，底蘊還是在的。
安倍晴明接納的神骸骨屬於智慧之神，這倒是有點出乎神谷川的預料。
本來是覺得，晴明作為臨危受命的鬼神共主二代，有着扶大廈於將傾的使命，其容納的神骸骨應該會有着不低的戰鬥屬性。
不過轉念想想，自己這個鬼神共主三代目前接納的大國主神骸骨權柄是文明與開化，聽起來也比較柔和，不像是“戰鬥爽”的類型。
另外，雖然晴明的微弱神識就在面前，不過神谷此時還是非常務實地抽空計較了一番，要是接手了思兼神骸骨該如何利用。
感覺手下能和智慧權柄有相性的，還得是小悟和文車妖妃。
“思兼神的力量非常包容，也極其便於利用。雖然我早已身死，但靠着這一縷殘留的魂識附着，思兼神的神骸骨還是憑藉我生前的意願自行運作至今。那份力量選中了你，作用在你的身邊。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以何種形式存在的，但應該伴隨你一路走來，為你晉陞鬼神共主的崎嶇道路提供了一定協助。”
晴明神識用飄忽的語氣繼續說道。
神谷川聽明白了，所謂思兼神骸骨的力量作用在自己身邊，還給自己晉陞鬼神共主提供了協助……
那想來就是手機上的《怪談物語》了。
他之前就一直想搞清楚《怪談物語》這個鬼神共主培養APP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原來源頭在這裏。
“看來《怪談物語》屬於晴明勢力，在這個系統的背後有一副智慧之神的骸骨力量在支撐運作，難怪系統本身掌握着那麼多的信息。”
神谷川這樣想道。
他重新掃視身處的這間石室，現在也算是知道周圍的置物架，還有石室中央的桌子上之前曾經放着什麼了。敢情一直以來我從《怪談物語》那裏領到的獎勵，全是從這裏發放出來的。
如此一來，和這個神通廣大的奇特系統相關的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怪談物語》在前期之所以會頻繁的放發任務與獎勵，為的是循序漸進培養和磨練出一名身心意志都合格的新任鬼神共主。
至於為什麼會處處針對逢魔之時組織，想來是知曉逢魔時的背後就是蘆屋道滿，是黃泉勢力。蘆屋道滿是高天原的背叛者，站在滅世的黃泉一方，想來站在救世一方的晴明勢力必定是與之不死不休的。
還有，晴明神識提到了，思兼神骸骨是憑藉安倍晴明生前的意願自行運作，從而協助下一代鬼神共主成長的。
好一個“自行運作”，古法AI是吧。
而且，思兼神的神骸骨居然能夠自行演變出手機軟件這種方便現代人接受的形式來培養新任鬼神共主，那這份確實足夠包容，還與時俱進。
誰說老牌智慧之神的力量老派啊，這份力量可太新潮了。
不愧冠有智慧之名。
“為什麼要培養新一任的鬼神共主？”
神谷川終於開口了。
按照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他算是知曉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想聽晴明神識親口講出。
趁着這個機會，他需要重新判斷安倍晴明是否真的是一位一心救世的聖人，去判斷安倍晴明是否對後來的繼任人是否帶有別樣的企圖。
“真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晴明神識停止晃動手裏的蝙蝠扇，若有所思，“你心有疑慮，有所戒備。不輕信他人……嗯，這不是一個壞的品質。”
隨後，他把話鋒一轉：“黃泉，以及神產巢，其中的種種我不知道你已經了解到何種地步了。”
神谷川：“大致都了解了，除了神產巢的本質是什麼。”
“域外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我也不清楚。但有唯有一點是肯定的，產巢無意識地創造了世界，同時也在無意識地毀滅世界。這個世界或許沒有那麼好，但也沒有那麼糟，有很多值得留戀的東西，它們應該繼續存在。”
狹長眼尾微微上翹的眼睛閃爍光芒，晴明神識似乎在追憶着什麼，之後才緩緩繼續道：“為了留住這個世界，我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如你所見，我已經身死。但我不希望之前所做的努力白費，我希望能有後輩代替我繼續守護世間。不知道這樣的回答，你是否滿意。”
“我知道了。”神谷川點點頭。
他並未在晴明神識的話語之中感受到謊言的味道。
留住這個世界啊。
不知為何，此時的神谷忽然想起了土御門村的土御門一族，那些安倍晴明的後裔。
為了守護想要守護的一切，可以付出他人乃至自己的性命……
安倍晴明和他的後代，會是一類人嗎？
如果晴明是如此偏執的理想主義者，那神谷川也就認了。
畢竟安倍晴明已死，眼前這縷神識也即將消散。要是晴明的執念只關於世界繼續存續，那麼自己作為後來者，只要投身救世的事業，就算完全合了晴明的心意。
如此一來，神谷川不但可以心安理得含淚舔包這位傳奇陰陽師，繼承他的遺願，之後也不太需要擔心晴明會搞大國主借屍還魂那一套。
這樣想想，安倍晴明簡直是一位完美的前輩——
他遺產豐厚。
更關鍵的是，他死了，並且沒有再活過來的打算！
僅憑這兩點，我以後可以心甘情願把晴明供起來！
“呵呵，你是不是在想，我死了真是太好了？”
晴明魂識盯着神谷川，他那張白皙如女子的臉上，流露出玩味揶揄的笑意來。
他微笑起來，雖然依舊自帶貴氣，風度翩翩，但倒是更像一隻狡黠的白狐了。
“沒有。”神谷淡然搖頭否認，持有情緒權柄的他，當然不會讓自己的情緒隨意外露出來，“我只是在想，你留下一縷神識見我，到底要和我說什麼。”
“嗯？”
“你有話要對我講，並且直到現在都還沒講出來，不是嗎？”
神谷川這話說的很確信。
他幾乎可以肯定晴明還有重要的話要說。
原因很簡單——
談話至此，晴明神識確實給出了不少的信息。
包括揭露《怪談物語》的本質面目，實實在在解決了神谷川長久以來的困惑。
可這些信息都不重要。
或者說，沒有重要到安倍晴明一定費心得留下一縷神識，並且將神識保留至今，然後“親口”告知神谷這些信息。
他完全可以用其他更簡潔的方式來完成這些信息傳遞的過程。
再退一步講，如果晴明真正只想看到後輩繼承他的遺志，並且存續這個世界，那麼在此為止的那些話就算不講又能怎麼樣呢？
從結果上來看——
談話之前，神谷川的計劃是繼續對抗黃泉，備戰即將蘇醒的蘆屋道滿，以及控制神產巢投影“墟”的擴張。
而這一番談話之後，神谷的狀態無非就是變成了解晴明的用心后，繼續對抗黃泉，備戰即將蘇醒的蘆屋道滿，以及控制神產巢投影“墟”的擴張。
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到底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呢？
要是安倍晴明真的只有之前那些話要講，那神谷可就要將其從“完美前輩”的位置上除名了。
他會重新懷疑晴明是否別有用心。
此番看似挺真切的前後輩會談，搞不好只是安倍晴明降低他警覺性，讓他放鬆警惕的手段。
甚至晴明沒準和大國主一樣，饞他身子，到頭來也想着要借他的身體復蘇。
防人之心不可無。
神谷川：“所以，不講講嗎？你要對我說什麼？”
“還真是敏銳……”晴明神識臉上的揶揄笑意收斂，他看神谷川的表情帶上了幾分讚賞，“我越發地喜歡你了，你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後輩。”
既然神谷川已經這樣說了，而且這一縷神識存在的時間雖然還有富裕，但終究有限。
晴明神識終於把話講到了正題：“你應該已經明白，思兼神骸骨曾給予你一定數量的道具與素材，幫助你循序漸進成長。其中有兩件……嗯，它們應該已經到了你的手上。”
“稚日女尊的紅繩？”
“對，紅繩。那細繩上有稚日女的力量，你可以利用它自主選擇神巫的人選。”
“神巫……”神谷川凝起眼眸回頭，之前還立在石門外的鈴彥姬早在他與晴明談話開始時就離開了，“鈴彥姬不值得信任嗎？因為她和蘆屋道滿有關係？”
“並非如此，只是你的神巫應該由你無比信任的人來擔任。至於鈴彥姬，她確實與道滿有關，可她很特殊，如果你實在沒有適合擔任神巫的人選，或許可以冒險試試她。但鈴彥姬畢竟是從天鈿女命那裏接到的職責……”
晴明神識給出的這一句話，所攜帶的信息量巨大。
神谷川也跟着意識到，似乎以前的高天原內部勢力結構遠比他原本估計的還要複雜得多。
因為站在晴明的視角來看，比起和高天原背叛者蘆屋道滿有關聯的鈴彥姬，他自己的神巫天鈿女命居然問題更大。
晴明肯定忌憚過某些東西，哪怕成為了鬼神共主也是一樣。
甚至，他最警惕的都並非是死對頭蘆屋道滿。
天鈿女命……天鈿女命的背後……鬼神共主們之前的舊高天原……
天照大神？
還是，伊邪那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