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商館盜寶
夕陽透過菩提樹葉散出道道光芒,又在書院泥地上留下斑駁光影。
瑾潤覺得自己剛才定是眼拙。那僧侶不過是快步回樓捨去了,那金光當是這陽光,又因風吹樹葉而晃動罷了。怎會有金光一閃,活人便消失的怪事?他便沒提這事,只是對培訶問道:「你剛才和誰說話?」
培訶道:「那是笈陀羅多大師,天竺高僧,於浴佛節時期來學堂講學。我曾聽過一次,非庸僧那般照本宣科,而是旁徵博引,博古通今,受益良多。等你之時正巧遇見,特去拜會。」
瑾潤對天竺高僧無甚興趣,便問及培訶看了些什麼,二人也在回去的路上聊起了《禮記》以及崑崙神石,不知不覺便走到城心廣場。
培訶一行人乃是住城西武館一帶的客棧,說是憑英雄會名冊入住有折扣。臨別時,培訶還邀請瑾潤他們有空去那坐坐。他說道:「我們客棧大院有器械,有空可去玩耍,就是不多,常被佔用。客棧對面有家武館也有習武場地,不過按時辰收費。但我多數時候不是在書院,就是在佛寺。你們若想去客棧,便找扶風爺爺或格桑。過了西市集,見到武館,其正對面兩層紅瓦樓便是。」瑾潤答應了,二人就此拜別。
傍晚起風,瑾潤快步趕回商館時天已深黑。他尋不見大夥,便找商館夥計要了碗湯麵。待他吃完正欲上樓回房時,卻見達哈爾和瓦迪克、艾希爾、穆爾提、伊爾丹五人醉醺醺地、哼着小曲回來。
「你們這是去哪逍遙了?」瑾潤笑道。
達哈爾見是瑾潤,樂呵道:「和幾位疏勒來的朋友吃酒呢。他們也來參加英雄會。」
「你可別被他們灌醉了,上不了場。」瑾潤說得把瓦迪克也逗笑了。
「瑾潤兄,你這是瞧不起我。來,咱倆來喝喝!」達哈爾說著就要去抓瑾潤。瑾潤急忙跑上幾步,笑着臉依靠樓梯扶欄朝下對達哈爾抱拳說了聲「告辭」,便趕緊溜回房。
夜深,瑾潤躺在榻上聽見阿勒特和露莎娜各自回房的告別聲。他本想去問問他們去哪玩了,又覺得沒個禮數,想着明日再問問,便安心睡去。
露莎娜回房卻是思緒萬千。她今日下午和阿勒特、阿依木都穿上女裝去逛街,還叫上努爾姆和扎克爾作嚮導。他們在廣場那正逛着,恰好見到一夥波斯商隊入城,一路鑼鼓喧天,氣勢張揚。
排頭有四名渴盤陀金甲衛為他們開道。他們領頭的是四名騎白馬的白袍男子,戴着白頭巾,披着金餅扣合的白披風,繫着丹紅腰帶,連坐騎也是盛裝打扮,各各是神氣昂揚。其後面跟着六名打手鼓的白花衫樂人,還有四名提刀的褐衣武士。武士們各牽着四匹駱駝,每匹駱駝上坐着一名衣色花艷的蒙面女子,彈着弦琴。緊跟着的是八位樂人,吹着響笛,領着四張八人大轎、六張四人小轎。轎子是橙黃艷麗,抬轎人也各各是體胖腰粗。轎子後面是幾十名服飾各異的騎馬武士,戴高尖帽、平方帽、軟氈帽、頭巾的都有,少數還穿戴頭盔鐵甲,看來都是些沿路從各地招募的傭兵。這伙傭兵護衛着五十多輛載滿貨物的驢馬大車,警惕着周邊看熱鬧的人群。人群間也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還有孩童跟着隊伍手舞足蹈。
露莎娜見那四名白馬男子的金餅扣如手掌般大,知道他們是穆護,乃是馬茲達教中高級祭司,直屬泰西封馬茲達聖火壇,心中疑惑身份高貴的穆護為何與商隊同行。在馬茲達教祭司眼裏,祭司為尊,武士次之,
農民與工匠商賈都是下層。
阿勒特卻是好奇說道:「這麼大排場,也不知有些什麼貨品。咱們去瞧瞧。」
露莎娜說道:「他們多半只是去城裏的波斯人住所安頓。售賣之事,還需等明日。」
「見到同鄉人,你不想去看看?我還想看看你們波斯人住在哪,吃什麼,有什麼風俗呢。我也是來了西域才聽說你們波斯國的。」阿勒特拉着露莎娜的手說。
露莎娜其實也想知道這些祆教祭司為何來此,便說道:「那咱們去吧。這波斯住所附近還有座祆教寺廟。我們可以在外觀摩下。」
他們五人擠着人群跟上商隊。路上露莎娜還給阿勒特他們介紹起波斯來:「這波斯,乃是希臘人起的稱呼,其國民自稱則是埃蘭沙赫爾,意即『埃蘭人之國土』。其國土遼闊,蔥嶺以西多國為其屬國。轄內族群眾多,風俗各不相同。其國都是泰西封,距渴盤陀,若是快馬則約四月路程。其國君稱號是沙汗,意即『萬王之王』。」
阿勒特插嘴道:「這麼說來,也是個西土大國。」
露莎娜繼續說道:「大國確實是大國。但以武立國,常年和東邊的羅馬交戰。國內獨尊馬茲達教,也就是粟特人常說的祆教。馬茲達祭司和武士貴族便常常欺壓百姓,甚至左右王權、弒君謀逆。」她說的是自己作為一名摩尼教孤兒的見聞。雖然有摩尼教聖座的庇護,她的童年還算幸福,但也沒少受過祭司和貴胄的欺凌。而上任沙汗阿爾達希爾二世便是在四年前死於貴族的暗殺。
阿勒特嘆道:「天下各國何不如此。國君羸弱,權臣就會趁機越權,以至朝綱顛覆,王道盡失。僭權者連王都可以玩弄,又怎會在乎『民貴君輕』的道理。」
露莎娜覺得這話題繼續說下去有些沉悶,改口道:「朝政之事我不懂。還是給你們說說波斯好玩好吃的東西吧。」她接着就說起波斯各地美食、歌舞、民俗來。阿依木也說起有些波斯美食服飾,在西域也常見。他們便這樣聊着美食、見過的美麗衣飾,走走停停的看看經過的店鋪攤位,跟着商隊來到了波斯人居住區域。
這片區域位於城西北,以一座祆教寺廟為中心,連通西市,周邊大小商鋪經營着客棧酒樓、波斯織錦花毯、金銀銅器、香料、香具、葡萄酒等商品,不過多由粟特人經營。最起眼的建築是位於寺廟斜對面的一座穹頂商館,帶藍琉璃牆院,四層樓高,梁楣雕花彩繪,專門接待波斯、粟特的商旅。
這會兒,商隊武士們已在商館前圍堵了一個大圈。露莎娜透過人群縫隙,只看見大批小廝從馬車上卸貨,在一位穿着絲綢的肥胖管家的監督下,將大箱小箱的貨物抬進商館。轎子還有馬匹已不見去向,多半已進了商館後院。
「他們稍後應該會去寺廟祈福,晚上還有歌宴。咱們可以偷偷去看。」露莎娜小聲對阿勒特說。
阿勒特瞧向另一邊的寺廟,見其黃磚壘建,門楣有一尊人首鷹身神像。神像乃是長須寬袖,手持金環,雙翼橫展,尾羽如扇。她對露莎娜問道:「那寺廟門楣上的就是波斯神?」
露莎娜說道:「那是馬茲達的象徵。馬茲達教徒們認為祂是唯一真神,是善神,光明之神,智慧之主。」
阿勒特驚訝道:「波斯只有一位神?」
「其實有很多神。但馬茲達是唯一的主神,其餘的神都是祂創造的,是祂的輔弼,輔助祂守護光明,與黑暗惡神鬥爭。世人若祀奉祂行善,則入天堂;若跟隨惡神作惡,則下地獄。」露莎娜解釋道。
她說的這些,也是摩尼教認同的,只不過在摩尼教中是把馬茲達換成更抽象無形的大明尊。摩尼教與馬茲達教都主張世間充斥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的對決,唯人信善,才能使光明贏得最終的勝利,徹底消滅黑暗。所不同的是,摩尼教又吸收西土其餘教派的神佛、先知、學說,意圖將天下各教思想整合為一,同時又提倡佛僧那般苦行,杜絕私產,自然不受有權有勢的馬茲達教祭司們待見,也被各教原教旨者抵觸。
而阿勒特聽露莎娜這般淺顯的解釋,覺得這個波斯馬茲達教不過是個膜拜「怪力亂神」的教派,而非儒教那般有治國平天下之策的智慧。何況光明與黑暗之爭太過抽象,不如國富民強實在。她便覺無趣,對露莎娜說道:「咱們還是去看看波斯商品吧。瞧瞧有沒好聞的香薰。」
他們在一家香具店試聞了十多種香薰,塗了幾十款香膏香露,最後阿勒特買了一紅漆盒裝的長安茉莉香膏,露莎娜又說服店家抹去零頭,他們才滿意離去。隨後努爾姆和扎克爾領着他們去了家波斯茶坊。
這家茶坊位於祆教寺廟右側隔條街的一座三層商樓的頂層,對面便是波斯商館,還開放二樓樓頂作露台。此時風和日麗,又臨近日落,他們便打算在樓頂喝茶吃果餞,賞夕陽晚霞。
這露台也是別緻,圍牆爬着粉紅藤蔓,地上鋪着八張氈毯,三張已有人了。面朝波斯商館一側,一張氈毯上坐了一對青年男女,男子翻領棉衣,女子花衣蒙面,有說有笑;角落裏另一張坐着兩位黑衣幅巾男子,一人背對他們,只見是金髮,另一人虯髯濃密,胡人面孔。
而在寺廟那一側,茶案上放好茶壺茶杯,兩盤饢餅,但兩位食客卻是倚着圍牆望向寺廟。這兩人一綠一橙的長袍,邊緣都有些破損。
他們選擇在西面的氈毯坐下。努爾姆用渴盤陀話向店小二點了壺玫瑰茶,一盤果仁餡餅,一盤巴旦木蒸糕。這些都是他和扎克爾推薦的茶果。
露莎娜走到牆邊也朝寺廟望去,只見寺廟院落一覽無餘。院內聖火正熊熊燃燒着,聖火周邊卻圍着舞男舞女,抬臂踢腿,曲身翹臀,廊檐下還坐有一圈人觀看。北側都是坐在椅子上的白袍祭司。雖然看不清他們模樣,但那四位穆護一定也在其中。因為他們的金餅扣在火光下是格外耀眼。東西兩側各有湊樂者,美妙琴笛聲也不時向茶坊飄來。
露莎娜忙向阿勒特等人喊道:「你們快來看。寺廟正在舉行舞宴。」
這時,那兩穿長袍的也看向露莎娜。露莎娜發現他們竟是那日福舍遇見的跟隨她師兄的那伙武士。不過露莎娜今日穿白衣女裝,小辮子一根根垂下,還戴有面紗,他們並未認出。這兩人又見她說漢話,也沒在意,繼續望向寺廟。
阿勒特和阿依木也過來趴着牆看向寺廟。「是商隊的那些人嗎?」阿勒特問道。
「是。他們剛到,先是向聖火獻檀香木,然後是誦經儀式,之後就是歌舞晚宴。」露莎娜說著,心裏卻尋思師兄是否也在附近,為何只見這兩人。
她們看了一會,當小二送來茶果時,又回到氈毯坐下,有吃有聊着。
不多時又上來一位灰花袍波斯人,直奔那兩位武士。露莎娜瞧見他乃是那日在福舍給師兄翻譯粟特語的阿伯茲。
只見那三人都坐下,綠袍者用波斯語問道:「怎樣?」阿伯茲看了看四周,有些提防。橙袍者說道:「沒事。那邊一對應是當地情侶。另兩邊說的話都聽不懂,都不像是來抓我們的波斯人。」
阿伯茲放鬆一下,喝口茶,說道:「來了一位穆貝德和四位穆護,那穆貝德正是拉斯爾德。他們給寺廟祆正和各祭司們宣讀了陛下給我們定的罪,還讓祆正通知當地薩保,張貼我們的畫像,通知波斯僑民舉報我們行蹤。你們猜那祆正怎麼答?」
綠袍者急道:「別賣關子了,快說,大人還等我們呢。」
阿伯茲繼續說道:「那祆正說這裏的祆教徒多是粟特人,不隸屬你們波斯。渴盤陀的波斯薩保也不一定聽波斯沙汗的。要想在渴盤陀抓人還得請示渴盤陀國王。」
綠橙袍二人聽得拍手大笑,驚動到那對情侶也看過來。
阿伯茲卻是止住他們:「別太高興。那拉斯爾德和四位穆護都是代表泰西封聖火壇。難免還是有些信奉泰西封為正統的信徒聽命他們。他們現在在辦晚宴。全城各地的大大小小的祆教商人都趕來了。總會有願意聽他們的。而且,和他們同行的還有一大批雇傭兵,也不知是些什麼人,我們仍需謹慎。」
「眼下我們都參加了英雄會,他們遲早會注意到我們。但參加英雄會的人,都受渴盤陀王的保護,亮他們也不敢光天化日下抓我們。就是要殺殺他們的銳氣。」橙袍者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在埃蘭沙赫爾那幾天,提心弔膽,夜不敢合眼。也就出境後來帕米爾的這幾天睡得踏實些。」
綠袍者說道:「趕緊喝完茶,吃點東西,回去好給大人復命。」這三人便不再說話,大口吃着餅,恰在日落夕陽時離開。
露莎娜本想跟去看他們住哪,但擔心被他們誤會,引起不必要的爭執。想起那日師兄初見自己時手裏一直握着刀柄,還有剛才他們言語間提及的逃亡夜,可見他們經歷過漫長而又擔驚受怕的日子。師兄究竟因為什麼被誣陷通緝,還要派馬茲達大祭司來抓捕?背後有什麼陰謀?莫非朝中生變,沙汗對摩尼教又開始打壓?應該不會,師兄沒提這一點,萊利亞也沒帶來這方面的消息。摩尼教只是在波斯發展受阻,還沒像在羅馬那樣被迫害。再說,沙汗需要摩尼教培養的秘術師,他們既是帝國的幹將,也是沙汗用來制約馬茲達教勢力的打手。
她決定還是先待他們在城裏安穩下來,他日英雄會上遇見師兄時再問個明白也不遲。
殘陽最終歸隱雪峰,在天際留下最後一道光亮。茶案上的燭火也在夜風中搖擺不定。雖然他們又看見寺廟內依舊是載歌載舞的熱鬧景象,但見天色已暗,又起風有些涼意,吃完最後一盤無花果甜餅后,他們還是決定離開,早早回去。路上,露莎娜又想起師兄,也不知他們是否還有餘錢,食宿如何。
此時露台上還剩角落裏的那兩位黑衣幅巾男子。當天徹底變黑后,他們也與這陰暗的夜色融為一體。這二人正是裘胡和洛法奇。他們今日也是跟着商隊來到這,晚上還想去商館探探那商隊究竟帶來了多少財寶。
商館門前和街上的各家店鋪一樣,早已點起燈火,迎接夜間的顧客。可是這夜風寒,街上行人甚少,多數只是匆忙路過。
「我看今晚還是算了,風吹得冷,明晚再來。」洛法奇依在圍牆上說道。
「風冷人少正好。再說,今晚有別人搶了先怎麼辦。他們這麼招搖,盯上的可不止咱們。」裘胡坐在茶案前喝着已經涼了的茶時說道。
「還能有誰。咱們來這已有七日,除了質彬哥那次,也沒聽過別的。這裏夜間城衛巡邏也頻繁。估計也沒幾個有我們這般本身的。」洛法奇也坐下,倒了杯茶,喝着。
裘胡笑道:「風都怕,還吹起本事來。要不你回去陪質彬、德輿照顧師父。我自己去。」
洛法奇也笑道:「我還是看着你點,怕你被抓。」
「不是和你說過嘛。咱們現在受渴盤陀王庇護,偷盜不犯法,再等贏了比武,找國王要到點金石,直接從他王宮飛走了,他們也抓不到了。」裘胡說著自己大笑起來。
「我還當你們騙我的。」洛法奇嘟嚕着。
「我騙你,德輿弟可不會。他可是讀書人。」裘胡繼續笑着。
二人又靠在圍牆,一邊望向商館,一邊扯着閑話。又過半炷香時間,店小二來露台說再過一炷香時間就要打烊了,問他們最後還加不加茶水。裘胡用粟特話道:「不必。我們再坐坐就走。」小二從他手上接過茶錢就離開了。
再過片刻,街上行人更少了。入夜後也只見一隊城衛路過。他們便下樓來到商館周邊轉悠,看看商館有幾扇窗戶點着燈。他們適才在茶館露台上就已經觀察到這座商館庭院寬敞,種滿花草,雖因門牆阻擋,看不清院落全貌,但也能推測出應該會有好幾處適合躲避的花叢。而巡邏武士根據浮現的火把來看,當有十人,步伐穩定,巡視一圈約一盞茶時間。
商館樓舍有三間門。右側便是是搬運貨物的倉庫門,兩扇開,三四人寬,周圍無遮擋,已經鎖上。中間是住客出入的大門,有台階可遮擋,門半掩着,透着燈光。左側門一直開着,無遮擋,當是通往這些巡邏武士以及商館小廝們的住處。商館後院有馬廄牲畜,容易叫喚,最不安全。
商館南北兩側巷子窄,北側兩層樓是寺廟僧舍,南側兩層樓是客棧商鋪。北側樓窗沒有燈火,順着其窗檯和雕梁可以輕鬆爬上樓頂逃離。
他們今日也是見商隊排場臨時興起,並未專程準備大包大兜,只是想着去倉庫看看,順手撿幾個好帶走的,回去再和大夥商量。
他倆矇著面在北巷徘徊,算準巡邏武士往南走的時機,便嗖一下翻牆入院,躬身踮腳,潛到兩個花叢旁。半晌只聽見風吹枝葉響,沒見武士們驚動,才探身觀察四周。裘胡見武士們已掉頭往西走,而洛法奇躲在他右側花叢那,約十步遠,便示意他勿動。待武士們再次轉向南,裘胡快如疾風至倉庫門前,呼吸間便用袖兜里的鐵絲開了鎖,並將鎖掛在門扣上,輕推開一側門,擠了進去,立馬又掩上。洛法奇也趁機移步到裘胡剛才獃著的花叢那。
屋內一片漆黑。裘胡隔門靜聽外面動靜。武士們的腳步聲變大又漸小,他再開門,確認武士們向南,周邊也無他人出入,便示意洛法奇。那洛法奇也是幾個貓躬步就溜了進來。
二人再漆黑的屋內,屏息靜聽,見屋外沒有任何驚擾,依然是沙沙枝葉擺動聲,方才鬆了口氣。見門后沒有木閂,裘胡便從衣兜里取出一條符紙,貼在門上封住門,然後他和洛法奇都從各自衣袖裏掏出一根藤條,那是他們在茶館露台掰的,又都從腰兜里抹了一指明黃火粉,塗到藤條一端,隨後二人對藤條輕聲念咒,兩根藤條當即燃起黃豆大的星火,屋內終於有了些許光影。
寬闊的屋裏堆着一層層大小不一的木箱子,約莫百來箱,還有幾十個陶缸、十來個木桶,兩側牆壁又立着數架木梯。聞着氣味,他們推測多數陶缸木桶是香料和酒品,不太好帶走,也不去細看,大箱子太沉,估摸多數是織錦毛毯或其它大件物品,也不好帶走,便去輕手輕腳地搬小一點箱子來查看。
裘胡開了一箱,是銅壺銅盤,失望。洛法奇開了一箱,是金銀首飾,大喜。於是裘胡也去洛法奇那挑。他們衣兜小,又為避免聲響,也不便多拿,就各選了四五件項鏈、手鐲直接戴着,再把箱子都放回原樣,熄了火。裘胡撕下封條,放回衣兜。二人靜聽門外武士動靜,只聽得花草枝葉的沙沙聲,未見大變化,便輕推開門,伸首窺看,見武士們的火把在對面朝北走動,就又縮回門后,再等。當聽到武士們腳步聲變大又漸小后,裘胡先出門,潛至花叢,洛法奇為他探風。待武士們轉向西后,洛法奇便示意裘胡,裘胡飛身翻牆。洛法奇此時帶上門,躲到花叢那。
裘胡在北巷地面剛站穩,便見西面大街上有大隊人舉着火把朝商館走來。他急忙爬上對面樓舍到二樓窗檯,果然見那伙人進了商館,而洛法奇應該還是躲在花叢那,院牆遮着視線看不見他。
不久他聽見窗檯傳來動靜,屋內亮起了燭光。他急忙躲向邊緣,此刻萬不敢動一分,又惦記着在花叢那的洛法奇,希望他機靈點別被發現了。
屋內傳來兩個人的走動聲,還有說話聲,他們說的是粟特語。一個深沉的聲音說道:「他們說你是最厲害的傭兵,曾經取得過英雄會的勝利。」
另一個雄厚的聲音說道:「是的,大人。」
「你想再參加一次嗎?」
「如果報酬足夠。」
「報酬肯定有,我需要你辦件事。你只要答應我獲勝后,向那國王索要『賢者之石』,一枚雞蛋大、由九層鏤空石球鑲套而成的圓球。」裘胡聽了一驚,他說的怎麼像師父描述的點金石?
「到時候可以給我畫張圖樣。」
「我也不知具體樣貌。你在國王的藏寶室里應該能找到。是白玉石雕刻,據說每層鏤空石球都能獨自轉動,工藝難度極高,我不認為會有第二個。」那聲音停了半晌,接着是沙沙書寫聲,然後又說道,「從現在起你所有的開銷都算在我頭上,事成之後我會給你一馬車的黃金。」
裘胡聽着心中暗道:傻瓜,如果真是點金石,一馬車哪夠。他想看看他們是誰,但瞧見商館門院那還是有大堆人,遠處有一輛馬車過來,接走了一位。
「恕我冒昧。聽說與大人同行的四位穆護也參加比武。如果我遇見他們……」
「他們不是我的人。你無需理會。你只管贏,不必在乎別的。再找三個高手,明日去報名吧。」
「遵命,大人。稱頌真理之光!」「稱頌真理之光。」后一聲祆教頌詞似乎略微平淡。隨後他聽見腳步聲離開,然後是那個深沉的聲音說著,「他們還在窗外吵鬧,這晚真夠鬧騰。」腳步聲走進窗檯,「這些庸俗的商人,空洞的應酬之詞沒完沒了。」裘胡應該慶幸風大,那人不可能推開窗戶。但大風也吹得他緊抓牆壁磚石的手指冰涼。
那人的腳步聲又漸遠去,屋內斷斷續續傳來他聽不懂的語言,但那富有節奏感的語調好似在誦經念咒。裘胡感覺手指越發冰冷,而商館庭院內的人群還在等車。他估摸屋內那人應該是在專心誦讀了,便大膽地朝另一個漆黑的窗檯爬去,然後順勢爬上樓頂。
風越吹越大。幸虧是他,要是換成洛法奇那瘦身板豈不會被風掀飛了?他想着不禁一笑。寒風中,他在樓頂上搓着手,凝望商館,瞧見洛法奇還蹲在一簇花叢旁,而巡邏的武士們卻正緩緩走向洛法奇所在的方位。此時又來了輛轎子,接走了兩人,院落內只剩下七人,三人綾羅綢緞,四人是提刀武士。
裘胡瞧見那七人轉身走向商館樓舍大門。如果此時洛法奇繞着花叢躲避巡邏的武士們,他也許會被這七人發現。但如果那七人的眼睛不像他們這般適應黑暗,如果中間道路的花叢恰好能遮住他們的視線,如果……倉庫的門被大風吹動,吱吱地響。
沒有如果了。洛法奇這頭木驢忘鎖門了。裘胡一面暗罵,一面趕緊拋出腰兜里剩下的火粉,朝商館西北角落撒去,隨即念咒,只見空中頓時響起噼里啪啦的煙火聲。一團團藍色火花嘣放,把商館西北牆角炸得砰砰響。
剛欲跑向倉庫的武士們見狀,急忙轉身朝西牆那衝去。洛法奇趁機離開花叢,翻身上牆,跳入北巷。
裘胡在樓頂見到一隊巡邏城衛也被煙火聲驚動,從寺廟北側的巷子出來,趕往商館。而樓下也有扇窗戶打開,也不知裏面的人看見洛法奇沒。他便急忙示意洛法奇往東逃。自己也順着這棟樓的東牆爬下去,和洛法奇會合。
「哥,剛才真是多謝。今晚刺激,我躲在那都快凍麻了,不過收穫也豐富。咱們明日可吃頓大的。」洛法奇晃晃左手套着的兩個金手鐲,正得意說著,突然又失落了,蹲下去摸了下自己的鞋,「還是掉了枚紅瑪瑙戒指,我戴不上就塞鞋了,可能是翻牆時蹭掉的。」
「趕緊走吧。路上還是提防點。還有城衛呢。」裘胡拍了下洛法奇的腦袋。今晚確實有收穫,他發現他們有對手了,雖然不知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