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序詩（上）

說起福爾曼王國值得一看的景象，沒有什麼能和梅爾城每天一次的閱兵媲美。當新日升起，橫亘在西部的克萊德山脈蒙上了一層軟紅，健碩的士兵便持着雪亮的鋼刀，在鏗鏘的梅爾進行曲中，邁着大步從兵營走到城門，接受勞林公爵的檢閱。

每一名接受檢閱的士兵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體型必須相仿，身高必須一致，就連福爾曼人最引以為傲的標誌——鬍子，也得統統颳去，一根胡茬兒都不許留。

如此嚴格的選拔制度，仍然會有數不勝數的福爾曼青年削尖了腦袋也要進入梅爾城兵營，為的是能在方陣中一睹勞林公爵的風采。

福爾曼人印象中的勞林公爵，總是穿着利落的軍服，眼神像匕首一般鋒利。要問勞林公爵的成就，其中最閃閃發光的，便是他在戰場上接連擊敗位於東方的古老民族，被東方人視為了不敗神話。

如此看來，勞林公爵如此受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崇拜，也是合情合理。梅爾城的清晨總是人頭攢動，數不清的遊客擠上街頭，支付重金，只為了看一次福爾曼王國最為盛大的閱兵式。

然而，在那個平靜的午後，巨響撕裂天空，一道口子從克萊德山脈的中間炸開，送來了水災以及殺人如麻的蠻兵。梅爾城的繁榮，就此被畫上了句號。

雖然入場看閱兵式的活動被改為了永久免費，隨着遊客迅速流失，曾經熱鬧的閱兵觀景台還是冷清了不少，只剩下了捧場的梅爾城居民。

為了討勞林公爵的歡心，閱兵式仍每天進行，規格不減從前。唯一的差別，是檢閱結束后士兵們走向的不再是軍營，而是戰場。

從克萊德山脈那道炸開的口子入侵的蠻人，與福爾曼人以及遠在東方的漢人大相逕庭。他們有着碩大的身材，黑青色的皮膚，胸肌圓鼓鼓的，像是在胸上罩了兩口鐵鍋。

最令福爾曼人膽寒的，當屬蠻人的再生能力：他們的傷口能在短短十幾秒內破潰流膿，緊接着便完好如初，如果不命中要害，很難將蠻人擊倒。

面對蠻兵，弱小的福爾曼人根本不是對手。常常會有僥倖活下來的福爾曼士兵戲稱，與蠻人衝突的戰場，註定是他們死後的墳地。

日子一天天過去，戰火一天天蔓延。老去的勞林公爵，最終在梅爾城被蠻兵圍困的第十個月，永遠閉上了眼睛。勞林公爵的長子，哈里森·勞林，在克萊德山脈被天外之物擊中的那年，死於水災導致的出血熱疫情。後來繼承爵位的，是勞林公爵的次子迪普·勞林。

爵位傳到這裏，梅爾城幾十年的蓄積已經消耗殆盡。爾後梅爾城的經濟狀況急轉直下，昔日閱兵使用的貴重服飾被悉數變賣，賣給了當地一個叫卡爾諾的富商。

從此，閱兵式進入了衣冠不整的階段。隨着整個王國的土地被蠻兵滲透蠶食，崩潰的福爾曼人開始拖家帶口離開王國，逃往遙遠的東方。隨着人口的流失，閱兵式的規模一減再減，從三千人減到只剩百人。如今想要重現昔日的景象，恐怕是痴人說夢了。

在物資短缺、閱兵式已經形同虛設之際，放棄閱兵節省開支的合理提案一經提出，為數不多堅守在梅爾城的人們，竟然走上街頭，表達了抗議和反對。

一來，蠻兵的入侵已經將居民們的精神狀態抻拉到了極限，閱兵方陣中的守城士兵是他們獲得安全感的唯一途徑。看到梅爾城士兵，他們才有開始新一天的勇氣；

二來，從士兵的角度，

閱兵式可以讓他們在虛無縹緲的幻想中沉淪，獲得勞林一樣戰無不勝刀槍不入的“神力”，至少能把死亡裝飾得好看一點；

三來，如果將流程稍加改動，儀式可以用來緬懷已經逝去的勞林戰神，祭奠即將在戰場上犧牲的戰友。

既然如此多的人都要求保留每日閱兵的傳統，閱兵式的籌備者——哈里森騎士，自然不敢馬虎大意。作為勞林公爵的助手，他一直是個嚴謹細緻的人，每天總要親自操練閱兵隊伍，就怕會出什麼問題。

截止到最後一位富豪從梅爾城撤離的那天，梅爾城守軍已經失去了一半以上的物資來源，以後只能依靠暗道供給的少量物資艱難度日。當戰況急劇惡化，士兵開始紛紛逃跑的時候，不論哈里森騎士再多麼小心翼翼，也無法糾正閱兵儀式上的差錯了。

這不，今天閱兵式上，又鬧了笑話。

至於這件事的起因，還得從一個梅爾城本地人——萊恩說起。

萊恩是個被迫成為梅爾城守軍的新兵蛋子。進入軍營之前，他就對蠻人的強大有所耳聞。雖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戰場的殘酷還是把他嚇得心驚肉跳，魂魄失所。從第一場戰鬥中倖存之後，萊恩動了逃跑的念頭。梅爾城東區有個通往遠郊的運輸暗道，走完全程大概需要兩個小時，這條暗道，只在閱兵前15分鐘短暫地對民眾開放。

經過喬裝打扮，萊恩想要渾水摸魚離開應該不成問題。不過，一旦哈里森騎士在閱兵前發現人數不對，暗道出入口機關就會被封鎖。如果不能及時跑出暗道，就只能乖乖地成為瓮中之鱉。

被抓回來的人，難逃皮開肉綻的結局。萊恩親眼見到了他的發小——迪普的慘狀。那天迪普被扔回軍營，氣息微弱，血汩汩地從傷口往外冒。那時候的醫療物資極度緊缺，逃兵能得到治療，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迪普被抓回來的第四天，蒼蠅便圍着他的傷口打轉，在裏面下滿了白花花的蛆。到了第六天，受盡折磨的迪普終於咽了氣，死在萊恩的面前。

要免去這一場皮肉之苦，萊恩需要一個能替代他的倒霉蛋。至於這個倒霉蛋是誰，他很早就物色了合適的受害者。在逃跑的前一天深夜，他溜進了這個人的屋子，把軍服和口袋裏的證件扔下，穿走了這個人的衣服，拿走了居民通行證，像個海豹一樣歪歪扭扭地離開，還險些把褲子給撐破……

第二天早上，這位和萊恩交換身份的倒霉蛋，在方陣中顯得格外扎眼。萊恩算是位身體強健、人高馬大的青年。他的軍服穿在這個人身上顯得大了些，像是浴室里的袍子。

人數已經清點完畢，不多也不少。哈里森發出了左轉命令，所有人都轉向左，只有這位倒霉蛋轉向了右。就聽撲通一聲響，可憐的傢伙，他居然一腳踩在自己的褲腿上，狠狠摔了一跤。

因為從未經過系統的閱兵訓練，士兵的素質大不如前，這種可笑的低級錯誤幾乎天天都有人犯。哈里森騎士看到此幕，恨得牙根作癢，按照往常情況，他早就衝上去皮鞭伺候了。看在今天沒有逃兵的份兒上，向來追求細緻的哈里森騎士，也只好裝瞎看不見了。

檢閱開始之前，有二十分鐘的等待期。士兵要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等候前方的放行。

這位和萊恩交換身份的倒霉蛋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不信你看，他站在那兒還沒有五分鐘呢，小動作倒是多了不少，一會兒整理衣服，一會兒單腳站立，一會兒打哈欠揉眼睛，參觀度假一樣懶散。哈里森騎士的預備口令一經喊出，所有士兵都將背後的弩舉至胸前。

我們可愛的小倒霉蛋也跟着做了同樣的事。然而，他好像有點興奮過了頭，居然在方陣裏面做起了“體轉運動”，用弩箭的準星瞄來瞄去，還給配上了音：

“pew！pew！pew！”

好傢夥，這樂子可就大了。萊恩找的這個受害者，原來是個半瘋不瘋的怪胎。他的名字，叫『詩星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