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 兄弟剖心
?為上官服務效率奇高,古往今來一貫如此。
這牢頭得了周全指令,一刻間便走馬燈似地召來了幾撥隊伍,清垢、洒掃、鋪設、掌燈、食晡,各司其職,將一個腌臟腐臭的牢房佈置得煥然一新。新鮮的被褥,清潔的地面,熱騰騰的食物,就連張駿和泰羅以及老哥,都各準備了一套乾淨的衣裳。
牢頭與縣令的刻意結好,張駿坦然受之。他雖帶着滿腔怨氣而來,對縣署群僚有諸多不滿,但他是涼州的西平公,身份矜貴,若是刻意作踐自己,便是與當前的儀軌教化相悖。當年越石公并州抗胡,軍中糧秣告罄,軍士皆以野菜稀粥果腹,而劉越石卻錦衣玉食一如既往。非是不能共苦,實則士族等級使然。
內監地底陰森惡臭,在張駿肉身意識恢復之前倒也罷了,後世的張駿沒有門第意識,雖覺難受,但忍忍也就熬過去了。自從意識恢復,便產生了強烈的心理反應,居於此中不僅令他噁心欲嘔,同時在這種環境內對身負創傷的泰羅將養更是不利。
待牢內煥然一新,張駿換過乾淨的衣裳。卻看到泰羅正瞧向自己,臉上神色變幻,似是有言卻猶豫不決,忙道:“泰羅大哥,你怎麼了?”
泰羅以手輕撫自己的額頭,俄爾搖頭嘆息道:“小兄……小公爺……唉,某心中煩亂,有些言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張駿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泰羅的意思。對於這個在落難時結義的大哥,張駿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非常敬重,道:“大哥是不是埋怨小弟在與你結義時,沒有告訴你真實身份?”
泰羅因養父的經歷,在心底一直有個鬱結。因此這三年來一直不敢遵從父親遺願,出山投軍。雖然張駿、宋九娘和紫雲煙對北宮純極為嘉許,然而世間生人千千萬,愚的愚來賢的賢,難不保他人便不會嗤之以鼻,唾之以口?
泰羅強笑道:“小兄,愚兄與你結義兄弟,並不在乎你的身份。愚兄豈會怪你?只是愚兄我……”
張駿忙道:“泰羅大哥,小弟知你心中所想。但我們可是在北宮將軍神位前起過誓言的,應相互扶持,憂泰同當,此誓小弟間或不敢忘記。北宮將軍的冤屈,由你我兄弟共同滌洗。至於……”張駿嘆了口氣,道,“至於結義之時小弟未告知大哥身份,實因小弟我……我失憶了……”
泰羅聽后吃了一驚,忙道:“小兄,你……”
在牢門口一直側耳傾聽的張福也是大吃一驚,竟飛也似地奔來,急忙道:“小郎君,你……可別嚇老奴。老奴這便去請葉上醫……”
張駿忙阻止他,笑道:“福總管勿急,昨夜前庭我受曹氏作孽追殺,爾後竟將前事全部憶起來了!真乃安危相易,禍福相依生也。”
他續對泰羅道:“大哥,小弟憶及前事種種行止,恐比昨夜那賈郎少更為不堪。大哥……不知大哥知曉之後,還瞧得起小弟否?”末了,又鄭重地道,“小弟知大哥忠厚耿直,請直言相告。”
泰羅見張駿話語熱忱,想到他一個身份顯赫的西平公,不惜將不堪的過往坦然道出,以自污而折節下交,足見其心懷坦蕩。
泰羅本就是忠耿之人,對方誠摯剖心,他又如何不感動?
泰羅坐直身子,注視張駿半晌,見他滿是期翼的日光,微微搖了搖頭。
張駿這幾日來與泰羅同生共死,已將他當成了主心骨和倚柱山,泰羅身上他的英雄氣節又令之嚮往。見泰羅如此反映,倍感失落,聲音轉而低沉無力:“原來大哥是眼裏不摻沙子的人,定然看不起我了。”不禁有些自怨。
泰羅道:“張駿公子之英名,泰羅雖遠在荒鄙,也從過往行商口中聽得一二。前日山中相逢而不識,若早知你便是傳聞中的張郎君,泰羅必然……”
張駿心中一緊,道:“大哥必然如何?”
泰羅呵呵一笑,道:“小兄,愚兄自見你勇救紫娘子起,便知你古道熱腸,非是奸惡之輩。往事已矣,不堪之事已成過往,小兄又何需牽挂於懷?昔年吳朝之周子隱,少時被人稱為‘三害’,後來痛改前非,不也成了世所稱頌的大英雄?愚兄與你義結金蘭,你便是愚兄今世的好兄弟!”
張駿聽罷大為欣喜,攀着泰羅的手臂共坐石台之上。這一刻他不是那個自矜身份的西平公,而是泰羅的義弟,一如那山中背着紫雲煙的少年郎。張駿感覺心中暖意濃濃,如坐春風,深情地道:“大哥,我這幾日的變故,就如做了一個長夢。如今夢醒,發現與泰羅大哥結拜成真。小弟何其所幸也!”
張駿與泰羅把臂言歡,時間不知不覺間飛逝而走。不知何時,只聽得牢門口腳步鏘然而起,在縣令的陪同下,一個身着甲胄,年約二十餘歲的青年大步走進牢來。張福一見那青年,忙道:“原來是宋校尉!”
宋校尉對張駿等人作了個揖,微笑道:“小校宋悌,見過張公子、福總管!聽說諸位受委屈了?”
這位青年校尉,便是宋節的二兄宋悌,如今地威虎營校尉。
威虎營為西平將軍張茂的親衛,宋氏兩兄弟便任了此衛的正副尉官,可見張茂對宋氏的倚重。
張駿也笑而站立,道:“宋校尉的消息真是靈通。”
宋悌道:“昨晚城中發生了此等大事,於今早已傳遍全城。小校即便深處軍中,也聞之如雷也!”他說著向泰羅深深作了個揖,道,“想來這位便是泰羅壯士了,小弟替舍妹多謝壯士救助大恩!”
泰羅聽說他是宋校尉,便猜想到對方定然是宋將軍府上的公子,宋九娘的某位兄長。宋校尉言語謙和,不禁使之想及宋九娘的嬌憨模樣,臉上微微一曬,對宋悌也親切起來,笑道:“原來宋校尉乃宋小娘子兄長,失敬了!”
宋悌苦笑道:“舍妹無狀,昨晚在城外只顧與阿母聚話,竟忘記招呼各位,以至城中發生了此等大事。舍妹如今後悔不迭!她本欲親自前來,但這丫頭野慣了,又不知又要鬧出多大的事端來,故被父親大人勒令禁足於家了……”
宋悌向泰羅發出邀請:“小弟今日正是受家父所使,特來請泰羅壯士至舍下一敘!”
泰羅聽說是宋配老將軍使宋二郎出面邀請於已,足見宋老將軍多義,心中大為感動,向宋悌深深一揖,一時喉間哽咽,竟說不出話來
張駿腦中卻浮想出宋九娘被禁足在家,氣哼哼一副苦臉無處發泄的模樣,心中大樂,“呵呵呵”地失笑出聲。
突聽得外間有人斥道:“離家多日不歸,恣意胡鬧,虧你現在還笑得出來!”
(戰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