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九 北窗空間(三)
要說王直喜歡的東西還真不多。
從小在那樣的家庭里長大,他對物質方面沒有任何的慾望。更確切地說,他不願意擁有任何東西。
在他人眼裏越珍貴、越寶貝的東西,在王直眼裏就越不觸及。
就算是他通過這兩年掌握的文物鑒定知識,收購入手了不少中國五千年源遠流長的歷史歲月中,歷朝歷代遺存下來的珍貴文物。但沒有一件是他個人想要私藏的,全部都放到了“雙聖”博物館裏,對外展出。
可有一類的東西,他卻有着濃厚的興趣,那就是照相機,以及相關的攝影器材。
每次王直出門,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只要是有時間,他都要到當地的二手跳蚤市場,去看看有沒有看上眼、能入手的器材。
而陳國遠、陸陽、沈少龍等,這些個朋友也知道他有這一好,一旦有機會,也會給他帶。目前為止,王直手裏有的各個年代、各種類型,不同國家、不同廠家出品的照相機、鏡頭、閃光燈等攝影設備已經不下兩百多件,完全可以支撐起一個獨立的展覽系列了。
王直之所以對攝影設備有着濃厚的興趣,完全是他兒時的一個偶然相遇。
在他很小的時候,鄰居的一個老爺爺用一款國產海鷗照相機給他拍了一張黑白照片。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對那個小盒子非常的感興趣。它是怎麼能夠把人的樣子記錄下來,又怎麼展示出來,就成為王直的想要探求的一個目標。
王直喜歡照相設備,還有另外一層含義。在他的眼裏,中國對世界攝影發展史有着至關重要的影響。公元前,墨子關於光線的方向性與針孔成像原理,是世界古代光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十九世紀中葉,中國的攝影術已進入了實用階段。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國攝影家張印泉研製的一三五相機的各種長鏡頭,與後來德國人的產品構造原理相似。
五十年代,中國開始有了自己的照相機和感光材料工業。六十年代,研製成功中國的高檔相機“紅旗”與“東風”牌。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照相機工業迅速發展。
有了這些研究后,王直就更痴迷於這項收藏了。不知不覺中,在他和賀左戎戎的卧室里、客廳里,甚至是李淑雲的書房裏,已經存了不下三百餘台相機,大到原始的銀鹽照相機、伸縮調焦的皮腔照相機、可攜式方箱照相機、歷史上第一台一三五照相機,以及萊卡、祿來、蔡司、哈蘇等眾多世界名牌,各種型號的照相機。還有紅旗、東風、海鷗、鳳凰等國產品牌相機。
此外,還有五百餘只鏡頭,閃光燈、反光板等輔助設備更是不計其數。
看着三個房間,琳琅滿目的攝影器材,艾瑞莎嘴角一翹,說:“直哥!這些東西我覺得你應該放到博物館裏,展現給同樣感興趣的人們。另外,你的這些寶貝放在家裏,讓小楓給砸了,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聽了艾瑞莎的這番歪理,王直也沒辦法。誰讓自己讓她來負責“北窗空間”升級項目呢。
不過,仔細一想,王直覺得艾瑞莎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這些東西放在自己這裏,也只是自己一個人欣賞,一個人快樂,不如放到展廳里供人參觀。再說,這些個展品最終還是屬於自己的。
當下也就答應了艾瑞莎的要求。看着自己多年收藏的心愛之物,被一件件搬走,王直還是很心痛的。
到了最後,王直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從冰箱裏取出了一個包裹非常嚴密盒子,遞給了艾瑞莎。
“這裏有兩卷交卷,這兩卷交卷是我和你哥在法國巴黎的那個跳蚤市場買來的兩台相機裏帶來的。我取出來以後,本想找機會沖洗出來,看看裏面記錄了什麼。時間一長,我就給忘了,現在就全交個你處理吧。如果還能沖洗出來,照片也還不錯,也是可以做為展品的一部分的。”王直想事、看問題向來非常全面、長遠,兩卷膠捲他都能想到如何發揮它們最大的價值。
聽到王直這麼說,艾瑞莎不由地佩服地點點頭,接過裝交卷的盒子,“直哥!我真是服了你了,這麼深遠的問題你都能想到。”
拿着兩卷封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交卷,艾瑞莎離開了四合院。
現在的人都是用數碼相機,膠片只在極少數的攝影人群中才會被用到。她走了好多圖片社都沒有找到可以沖洗交卷的圖片社。最後還是在章慶龍的幫助下,找到了一幫北京攝影發燒友,幫她沖洗出了那兩卷照片。
“莎莎姐!照片沖洗出來了,雖然顏色上有些偏差,畢竟交卷已經有幾十年的時間了,不過照片質量還是可以的。”唐鈺把五十多張稍顯褪色的彩色照片推到了艾瑞莎面前。
這些照片,顯然是兩個人的風格。有三十多張是記錄反映鄉村生活的照片,有二十多張是記錄一個家庭生活的照片。
以艾瑞莎在歐洲生活的經驗,那組反映鄉村生活的照片,很像是在德國拍的,因為照片里不時出現的紅色尖頂的房屋,是德國鄉村的特色建築。
而另外二十幾張作為記錄家庭生活的照片,從人的服飾和家居佈置方面判斷,應該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影像。主要人物是兩位看上去四十多歲夫婦,還有兩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個人好像是拉賓。”一邊的章慶龍指着照片上的那人說。
“拉賓?你認識這個人?”聽到章慶龍叫出了照片上人物的名字,唐鈺不由奇怪地問。
章慶龍一笑說:“我也不能確定,不過這個人非常像一個奧地利的畫家拉賓。”
章慶龍曾經在奧地利留過學,學習繪畫。雖然畫沒學明白,但對奧地利的一些著名畫家都有所了解。時不時地還去參觀一下那些畫家的私人畫廊。
“這個拉賓沒有私人畫廊,但他的卻是一個非常有名、也是非常大的畫家。”章慶龍說,“而且,這位拉賓的祖父是一位旅奧華僑,所以我對他的印象很深。”
一聽到這個消息,艾瑞莎不由地的一怔,心裏想,這樣性質的一種照片實在是不適合作為展品,公開展出的。
想到這裏,艾瑞莎問章慶龍,“二龍!能聯繫上這位拉賓先生嗎?這樣的照片我們要還給他。畢竟是人家的一份珍貴的記憶。”
章慶龍想了想,點點說:“我和奧地利那邊的同學聯繫一下,應該可以聯繫到,只要來賓還在奧地利,而且還要健在。”
章慶龍說的也沒錯,從照片上看,如果兩個人是拉賓夫婦,那時候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又過了三十多年,現在也應該是八十歲左右了。健不健在還真不好說。
艾瑞莎也把這個情況電話里告訴了王直。
王直對他的做法也非常贊同,還特別交代,如果對方還想拿回那台相機,就還給他。
有了王直的肯定,艾瑞莎心裏就放心了。
帶着照片,在回“北窗空間”的路上,艾瑞莎還有心情到一家她經常吃面的麵館,要了一碗西紅柿雞蛋面吃。
“老闆!我要……”
剛走進麵館,還沒等艾瑞莎說完,裏面的老闆就笑呵呵地插口說:“一碗雞蛋面,五個牛肉丸,不要香菜、不要蒜,多放蔥油是嗎?”
“呵!呵!呵!”一陣的嬌笑,艾瑞莎點頭說:“是的!”
老闆是一個五十多歲,來自山西的小老頭,在北京開店已經有二十多年。除了能夠做的一手香飄四溢,引得街邊流浪狗駐足門前徘徊的各種麵條,還是個記憶里超強,很愛和顧客拉家常的好買賣人。
看着艾瑞莎選了那副她經常坐的,臨窗、能夠看到後院那株葡萄藤的桌子坐下。
可還沒等她做實在了,麵館老闆就笑盈盈地走了過來,用略帶些許山西腔的普通話說:“姑娘!實在不好意思,今天這張坐姿有人提前訂下了。”
一家只有五張桌子的小麵館,還有人提前訂桌?這也太令艾瑞莎感到好奇了。
再說,五張桌子的大小、樣式完全一樣,就連配的椅子也是同款式的。
想到這裏,艾瑞莎並沒有馬上起身,而是抬頭笑盈盈地問老闆,“老闆!我挺好奇的,你這個面館裏的桌椅都是一樣的,怎麼還會有人要訂桌?”
這個問題疑問出口,老闆的眼睛就放光了,說:“這可是我的老主顧,也是老朋友了。說話已經有五、六年沒有來我這裏吃面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可就在今天一大早,他突然來了電話,說今天中午要來我這裏吃面,他特意告訴我,要坐在這張他以前總坐的這張桌子上。”
一聽老闆這麼一說,艾瑞莎理解了。人老了,都是有懷舊情懷的。一本書、一支鋼筆、一首老歌……都是他們留戀的東西,當然也包括這裏的一碗麵條,這張他以前經常坐的桌子,還有窗外的那株葡萄藤、那處風景。
想到這裏,艾瑞莎也很善解人意地站起身來,笑着走到了對面的一張桌子坐下來,靜靜地等着她的那碗雞蛋、牛肉丸面。
正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了一個深沉、嘹亮的聲音,“王叔兒!來玩兒牛肉麵,多加蔥油,五個牛肉丸。”
充滿磁性的男中音,讓艾瑞莎不由自主地抬頭向門口望去。
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