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開(二)

第1章 離開(二)

春意漸濃,瑞爾桐尼灣岸邊的鐵圍欄觸碰起來已不再冰冷傷手,樹葉上的白霜也已不見蹤跡。整個冬日裏衣着單薄的芬頓,現在反而給自己加了件外套,獨自漫步在卡迦亞的街頭。街上一個同學都看不見,因為此刻正是學堂的上課時間。他微微低着頭,雙手插在兜里,不是因為覺得冷,而是他認為這樣看起來比較低調,是的,芬頓現在想要表現得低調,雖然如此這般看起來更加可疑。他的雙腳踏在通往卡迦亞郊外的砂石路上,向著把整個城市半包圍住的巨大山谷走去。前方路的右側,有一個站崗的衛兵,右手拄着卡迦亞市旗的木杆,左手輕輕捏握着腰間的劍鞘。

“幹什麼去?”衛兵問。

“出城。”

“走陸路?”

“嗯。”

“你知道從山谷出去是到哪嗎?”

“不知道,走山谷怎麼了?”芬頓確實不知道,畢竟他是個外地人,又不怎麼看書,北方的地理信息在他腦里毫無儲存。

“沒怎麼,你走吧,走。”衛兵壞笑着說,左手低垂着往山谷的方向揮了揮。

芬頓仰頭看了看,山腰位置的某些地方,積雪尚未消融,有些峽谷的兩側高聳得直到天際,就像在天幕之下形成了石拱,遮住了部分陽光。接着芬頓轉頭看了眼衛兵的面孔,發現衛兵已不再笑,表情嚴肅,繼續履行他這份莊嚴神聖的班職。

有何不可。芬頓心想,這山谷雖然巨大又連綿,令人生畏,但好歹也離文明社會這麼近,還是在卡迦亞境內,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遂繼續沿着砂石路走去,即將進入這山谷。

在那天痛徹心扉的約談后,芬頓本以為自己會像歐捷他們一樣,專心待在詩集學堂學習。但集中精神在學堂坐了幾天後,芬頓終於受不了了,老師講的內容就像一支裝備過時的攻城軍隊在進攻他的耳朵,而他的耳朵則是座固若金湯的鋼鐵堡壘。

在某個晚上持續了長達一分鐘的思想鬥爭下,芬頓覺得自己應該是辜負了伊瑟利亞的父老鄉親,乾脆離開卡迦亞,做個漂流江湖的武者罷了。

在山谷里走了一段時間,頭頂的光照如同從上午直接進入了傍晚,芬頓感覺自己像只深深地縫裏的小蟲,身前和身後都是望不到邊的千溝萬壑,峭壁的頂部傳來不知活了幾百年的老兀鷲的沉悶叫聲,聲音在山谷里回蕩卻永遠無法飄散出去,和着深夜桌台上的燭光般的陽光,這陽光就像是昨天照進山谷里的,今天來不及逃走一樣,隨時會熄滅。

這番情景下,芬頓竟有了絲絲睡意。

時間過了許久……

“一點光都沒有了!”

芬頓從一個不知被廢棄在山谷中多少年的破馬車裏鑽出來,驚訝地瞪大眼睛看着什麼也看不見的周遭,心裏明明想着睡個中午覺再繼續走,卻在不知覺的情況下睡到了晚上。這山谷竟深得連星光都灑不進來,他抬起頭,但並沒有看到想像中那條在谷底應該看到的星空的銀線,眼前除了黑暗,只有一些飛蟲在判斷不了遠近的地方,閃爍着若隱若現的藍綠色微光。現在連哪邊是進城,哪邊是出城都搞不明白了。他用手掌喚起能量團,但除了能照亮手掌以外,能量團的光哪也照不亮,好像螢石,一絲照明的意義都沒有。

情況讓芬頓略微有些緊張,他下意識地喊道:“有走夜路的嗎?”聲音不敢太大,畢竟濃稠的黑暗總會讓人心裏產生不可名狀的恐懼。聲音傳了短短的距離,隨即被黑暗吞噬。

芬頓呆站在原地,這幾分鐘裏由於他胡亂地到處走了幾步,現在連那架破馬車都摸索不到了。

“讚美安洛·拜因斯女王,願您深埋土裏的骨骸化做龍的翅膀乘我上天空。”芬頓緊張得冒出這句不着邊際的話,這是以前在伊瑟利亞生活時,他家門口那條街上,一個天天出來撒瘋的精神病人唯一會說的話,那條街的人都背熟了。

“我這是被潘茹扔進了他的石鍋里,再蓋上了鍋蓋啊。”他想到什麼就嘟囔什麼。

芬頓就這麼站着不動十來分鐘,他是真的站得起,畢竟以他的腦子也想不出什麼有效的脫困方法了。

至上的法則似乎不想讓他獨自熬過這個寒夜。正站着發獃,思維拋至後腦勺深處,幾乎又一次要睡着時,芬頓捕捉到了某個方向發出的微弱火光,伴隨着有節奏的馬蹄聲,離他越來越近。

藉助那些火把的火光,芬頓看清了,是從卡迦亞方向來的。他做出一個稍微正常點的站姿,好迎接這幾位狹路相逢的朋友。待這夥人走到離芬頓較近的距離,芬頓發現,原來是兩名騎馬的士兵在押送一名被捆在馬上的囚犯,兩名士兵騎着馬一前一後,捆着囚犯的馬走在中間。

“兩位老爺晚上好啊!”

走在前面的士兵看着嬉皮笑臉的芬頓,臉上竟露出些許緊張之意,令芬頓意料之外的是,前面的士兵沒有搭他的話,而是側着臉,問那個走在後面的士兵:“這種情況怎麼辦?”

芬頓只是文化程度淺,但不是傻子,士兵問出這樣一句話,他明顯感覺不對勁。

沒等後面的士兵回答,被捆得像具屍體、頭上套着布袋的囚犯率先喊出了聲:“兄弟救我,這倆人是灰舌黨的!啊——!”

後面的士兵握着劍鞘,用劍格狠狠砸在囚犯身上,不希望他說太多。

“我們是卡迦亞軍團第二騎兵營的出勤士兵,正在執行公務,請市民不要妨礙!”後面的那個士兵講話了,只是他說的這個騎兵營存在與否,芬頓不確定。

前面的士兵拔出劍,用劍尖指着芬頓並輕輕晃動,示意他讓開。

芬頓看了眼被砸得說不清人話的囚犯,想了一秒鐘,微微側身,後退一大步,讓出了道。

“駕!”打頭的士兵喝道,三匹馬開始前進。

“嗚……”囚犯發出小聲的悲鳴。

三人三馬從芬頓面前走過。

待後頭那士兵的馬慢步走遠大概十來米的時候,芬頓突然朝着那士兵一個沖步,隨即踏起跳躍,依這勢,一拳打在士兵的後背正中心,這一拳把士兵身上的鎖子甲直接打出一個碎洞,力度之大讓馬的前腿都彎折進土裏,士兵前一秒是個活人,后一秒就成了死人,他的屍體飛到中間馱着犯人的馬前方,把馬嚇得抬起前蹄,發出一聲凄冽的嘶吼,不再往前。前頭那士兵光是聽見身後的可怕動靜就頭皮發麻,連回頭看一眼發生了什麼情況的工夫都沒有,便策馬狂奔,但這樣的馬速在芬頓眼裏如過街的老太太般拉不開差距,他撿起別在屍體上的劍,把劍柄的配重球直接扯了下來,向逃跑的士兵扔去,極快的飛行速度為配重球帶來強大的威力,隨着一聲乾脆的鐵器碰撞之音響起,逃跑士兵應聲向前方撲去,胸口朝下重重摔在地上,馬兒則失了魂般,在沒有火把照亮的情況下接着狂奔而去。

芬頓快步走到倒地的士兵身旁,看着士兵趴在地上痛苦地蠕動着,就用腳抵在士兵剛剛被配重球砸碎的肩甲上,輕輕用力,幫士兵翻了個身。

“你只有一次機會回答我的問題,撒謊的話,你剛剛那位朋友正好可以跟你攙扶着一起下去。”

“厄!啊……”

“你們是灰舌黨?”

“是、是……”

“張開嘴我看看。”

士兵艱難地把嘴緩緩張開,但剛剛的火把掉在了一旁,導致光線太弱,芬頓看不清。

“張大點!”

“喝哈……”

以前芬頓只是聽說這幫奴隸販子被稱作灰舌黨,沒想到今天頭一回能親眼看看他們的舌頭,舌面上真的有一層淡淡的灰色舌苔。

嘭!

芬頓一拳打進了奴隸販子大大張開的嘴裏,拳頭從他的後腦勺穿出來,連指關節都碰到了這人後腦勺下面濕濕的土壤。

從這攤血肉中抽出拳頭,芬頓站起來,在小臂上喚起一陣流淌的能量,能量如水般慢慢流下,手上的腦漿和溫暖的血就順着能量團流到了地上,芬頓的手好如無事發生一樣。接着他往回走去,發現將那犯人綁在馬上的繩子斷了,犯人像死掉的毛毛蟲般搭在地上一動不動。

“還活着?”芬頓問了一句。

“活着啊,大哥!剛剛外頭一陣動靜,我在裏面是大氣都不敢喘啊。”犯人聽到最後的聲音是由芬頓發出的,喜出望外。

芬頓走到他跟前,看見這小子竟然是被一面卡迦亞的市旗包住,再用藤條捆上的。芬頓用食指順着這人的側身一劃,藤條就像被利刃割了一樣根根斷掉,市旗也破了一個大口。

這一刻,芬頓突然覺得自己威武極了,跟在卡迦亞受那個莫名其妙高大女同學的氣比起來,不知道威武到哪去了,簡直就像個蓋世英雄。

裏面的男孩胡亂扒拉着身上的破布和藤條,鑽了出來。

“您真厲害!我在裏面光用聽都覺得厲害。謝謝大哥!”

“你沒事?那一下沒把你抽死?”

“問題不大,身體健康,意識清晰!”男孩高興地說,“不知這兩個灰舌黨怎麼曉得我在卡迦亞是個黑戶,一頓坑蒙拐騙下就把我綁了,進山谷的路上,站崗的那個衛兵竟然還放他們走,萊斯匹真是養了一幫吃乾飯的瞎子,我巴不得來個政變把他搞下台!”

“要是衛兵細查的話,雖然那倆灰舌黨的下半輩子肯定會活得不痛快,但如果你被查到了大概率也沒好日子過。”

“話雖如此,哈哈……”

芬頓感嘆這小子年紀不大就遭遇被拐賣的事情,竟然還這麼看得開。

“你叫啥名字?”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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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事曲:往日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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