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壞掉的人與即將壞掉的人
“停車！快停下！再不停車我們就開槍了！”
巴士以一往無前的氣勢直衝過來，變故發生地突然，沒有一點預兆，巨大的鋼鐵機器彷彿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轟鳴聲中掀起的氣浪吹起漫天塵埃，原先押送學生上車的幾個一心會成員直接被嚇地坐倒地上，人群猛地後退，互相推搡，空氣中充滿了呼喊跟尖叫，而在這一片混亂中，總算有人反應過來，舉起槍大叫道，“快關門！”。隨後大門吱呀吱呀地合上，巴士被卡在門間，劇烈的摩擦聲中火花四濺，停滯了片刻，終於“轟”地一聲，連帶着大門的欄杆一起拉斷，鐵片衝天飛起，人群中響起慘叫，拉斷的鐵門帶着巨大的衝力被甩了出去，裸露在空氣中的電線“滋拉”地響。[bxwx.org]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橘黃色頭髮的少女第一個被撞飛出去，像斷翅的蝴蝶一樣，栽落到十幾米外的草地上，地面拉出長長的血痕，隨後便被慌亂的人群淹沒，染血的青草被踩得稀爛。
“麗——”
喧嘩的聲音中，沒有人注意到這一聲近乎絕望的呼喊，而到這一刻，周圍一心會成員的叫喊才發了出來。
“開槍！快開槍！把司機幹掉，快！”
“散開！”
“保護會長！”
“砰砰砰砰——”
一陣密集的槍響，子彈跟鐵皮撞擊的聲音連綿不絕，火星四濺飛散，巴士的擋風玻璃直接被打碎，像潑出來的水花一樣向後揮灑而去，一片銀光閃爍中，後面的玻璃接連爆炸，刺耳的聲音混着驚恐的叫喊傳出很遠。
“槍給我！”一把推開眼前的男人，高城壯一郎奪過槍便是一陣掃射，火舌噴吐間，子彈擦着紫藤的頭髮撞進巴士內部，打爆另外一個學生的頭，他恨恨地啐了一口，轉過頭來吼道：“那邊的！還愣着幹什麼！去拿重型武器來！其餘的人疏散群眾！”
“不要慌！先把門堵住！”
“把孩子拉進去，然後是老人跟婦女，動作快一點！”
“不怕死的就讓他去死！”
“……”
一系列命令之後，混亂的場面頓時一震，人群被拖走，一些不小心中了流彈的還在地上哭號，但此刻根本沒有時間去理會，被粗暴地一拉便滾到一旁，大灘的血跡盛開。
這一切的主導者，坐在駕駛座上的紫藤正癲狂地大笑，眼鏡早就破碎，在眼角劃開一個大口子，血噴涌而出，而身上全扎滿了玻璃的碎片，有的已經插進身體，將西裝染地通紅。他卻彷彿毫無知覺，猛地扭動方向盤，巴士轉着圈，輪胎與地面摩擦拉出長長的痕迹，側面一個倒霉的傢伙沒來得及躲開，被橫卷而來的車身直直拍碎腦袋，“嘩啦”一聲，碎裂的後視鏡飛了出去，車身上留下一團紅白混雜的穢物。
撞死你……撞死你……
他的眼中，只剩下站在不遠處的那個男人，高城壯一郎！
……
洞開的大門口，密密麻麻的身影接連出現。
死體來了！
……
“麗——麗——”
順着人群被擠出好遠的小室孝奮力呼喊，伸出手，卻只看到遠遠撞飛出去的身影。那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記憶翻湧出來，從小的時候開始，一直到長大之後的，無數的畫面彙集成一片。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哦，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我跟永開始交往了，所以，你不要再來摻合了……”
“孝你啊，就是太過嚴厲了……”
“孝你似乎帥了一點唉……”
“孝……”
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陡然間升起，腦袋彷彿要爆裂開來。
“啊——”
狀若瘋狂的小室嘶吼着，朝宮本栽落的方向奔去，被撞倒，爬起來，跌倒，再爬起來……子彈滑過，斜斜射進旁邊的水泥地面，留下一個彈痕。從後面撲上來的高城沙耶死死拉住他的手，幾乎要哭出來，“孝……孝！別過去……”
“滾開！”
粗暴地一聲大吼，高城沙耶被直直甩了出去，在地上翻滾一圈，眼鏡落到一旁，而她卻是再次撲過來，“危險啊……”
“放開我！放開！”
“我不！”
死死地抱住他，高城沙耶一臉倔強，眼角還噙着淚花，“孝你別這樣，清醒一點好不好……別這樣……現在去會死的，冷靜下來，等爸爸把那邊處理好……冷靜……”聲音漸漸輕柔，高城沙耶深深地吸了口氣，胡亂地把眼淚蹭掉，剛才摔的那一下好像碰到了太陽穴那邊，現在正火辣辣地疼，現在也顧不上了，慢慢把他的頭埋進自己懷裏，就像在安慰一個孩子。
掙扎漸漸緩了下來。
而在小室看不見的角度，幾個人用擔架把已經血肉模糊的宮本抬了起來，其中一個醫生模樣的人看了看，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搖搖頭，高城立刻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趕快把人抬走。
“一定會沒事的，宮本她……我們有最好的醫生，已經讓人帶她去治療了，只是被撞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以前也被撞過的啊，最多就是休養一陣……你看，之間距離並沒有多遠，巴士剛剛起步，速度也沒有多快……”
這樣說著，但她也明白情況很不樂觀，直到宮本被撞飛的那一瞬，就算是她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隨後就知道糟了，小室跟宮本的關係她再清楚不過，那是她一直在暗暗嫉妒的東西……自己尚且悲痛交加，更不用說小室他……立刻就吩咐下去了，不管有不有得救，至少先把人帶回來再說。
四處都是碎屑，機槍還在“噠噠”地響，不只是對着巴士，門口那邊也組成了一道防線，死體大片大片的倒下來，但還有更多的死體前赴後繼，門前的斜坡上已經血流成河，無數殘肢順着坡度滾落而下，血泥飛濺出去，牆壁，圍欄，電線杆，大大小小的豁口蜂窩一樣散佈開來。街道一片狼藉。
而依舊在橫衝直撞的巴士上已經佈滿了彈孔，車燈、玻璃、鋼板，全部支離破碎，門被打穿，此刻正隨着車身晃動嘩啦嘩啦地響，鮮血像流水一樣從縫隙間滴落下來，短短數分鐘時間，巴士里的十幾個學生已經死傷大半，有幾個似乎是要從窗戶跳下來，結果瞬間身上便炸開數十個血洞，最後被車輪碾成肉醬。
怎麼辦……
焦急地四處張望，一向自詡天才的高城沙耶此刻也有些惘然，從大門那邊開始的混戰一直蔓延到小半個廣場，火焰燃燒起來，剛剛搭建好的一些簡易措施幾乎被破壞殆盡，視線再來開一點，四處奔流的人群，斷裂的大門，坡道，黑壓壓的死體，在這有些陰沉的青空之下，如同潮水一般席捲而來。焦躁不安的情緒充斥在心口，旁邊已經有人開車過去想把大門堵住，轟鳴聲、槍聲匯成一片。
“高城同學——”
有誰……在叫自己……
募地從這股情緒里清醒過來，高城沙耶對這那頭的平野招招手，拉起小室便往後退。
具體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還是等事態平息下來……這樣想着，感覺有些不對勁，疑惑地拉了拉小室的手，回過頭來。
小室孝渙散的目光，緊緊盯着一個方向，神色平靜地讓她害怕。
“孝……”
紫藤還活着，或許是因為某種幸運，讓他躲避了大部分子彈的襲擊，不過就算如此，他也已經成了一個血人。各種儀器錶盤都已經失靈了，電火花在上面滋滋地跳躍着，最後匯聚成一團火焰，轟地一聲爆發出來。
“好吵啊……”他喃喃道，然後痛苦地揉着腦袋，隨手抄起一塊玻璃碎片向後面砸了過去，“我說好吵啊！聽見沒有啊！”
玻璃碎裂。
“呼……這下好多了……”深深吸了口氣，狂熱漸漸回到臉上。
“來……我們繼續玩……”
小室看着他。
他已經想不起來太多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盯着他看，心裏就湧起一股衝動……他鬆開手，有些迷茫。
少女被巴士撞飛的畫面滑過眼際……
他痛苦地低吼出來，畫面無數遍地重演，最後定格在駕駛座那張扭曲的臉上。
是他……是他！
高城沙耶看見小室孝痛苦的表情，一時間感到手足無措，她去拉他的手，被甩開，咬了咬牙想把他拖走，不過對上他的眼神，就有一股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讓她整個人一顫，隨後一股大力從手上傳來，被帶着一絆，狠狠摔在地上。
她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巴士走過去。
有誰來……誰都好，來人把他拉住啊……心中大聲呼喊着，身體卻做不出任何動作，她從未感覺如此無力。
這時，一隻手拉住了他。
“別去送死啊，小室君……”雨時嘆了口氣，拉着他往回走，“你覺得自己很厲害，一個人就能把車打爆掉？當然，或許你是超人……但你連你老婆都沒救得了……”
一拳揮來，雨時險險避過，不過接着便是一連串的扑打，發狂的小室整個就是拚命的架勢，拳頭胡亂一氣地砸來，雨時退開幾步，迎了上去。
“你以為……”
側過身子，躲開一記直拳，右腳踢在他的膝蓋上，小室一個踉蹌，緊接着便是一個猛烈的膝撞，在他身體拱起的瞬間，按住他的腦袋。
“……你是八神庵么。”
腦袋砸在地面上，砰地一聲，小室暈了過去。
高城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聲尖叫，“孝——村上雨時！你幹什麼！”
雨時攤攤手，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唔……我讓他冷靜一下……現在你可以把他拖回去了。”
“你——”
這時，遠處有人扛着火箭炮跑了過來，蹲地，瞄準，一連串動作之後，濃煙湧現，轟然聲響中，巴士頓時化為一個巨大的火球，強大的衝擊把車身整個掀翻，最後油箱爆炸開來，車頂被掀到高空，燃燒着砸落下來。
片刻后，東方的天幕之上，赫然亮起一道炫目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