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臨海青年
在我國的東南沿海，有一座至今還有很多人都可能念錯名字的城市，浙江台州。[台]其實是一個多音字，台州的[台]，並不念tái,而是tāi，至於淵源，並沒有官方統一的解釋，最廣泛的說法，是因為台州轄區內有一座母親山地位的天台(tāi)山，以“佛宗道源，山水神秀”聞名，是佛教天台宗和道教南宗的發祥地，又是活佛濟公的故里，每年都能夠吸引國內外不計其數的遊客到此瞻仰，台(tāi)的讀音也就伴隨着浙江一帶的吳越歷史文化延續而來。
而很多人對於台州的認知，恐怕都是每年一到夏天，新聞報道里就總會有颱風洪水頻繁肆虐着這座城市。
台州下屬有一個縣級市：國家歷史文化名城——臨海，這是首個獲得“中國宜居城市”稱號的縣級市。臨海群山環繞，海風習習，這裏的人們享受着大陸性氣候和海洋性氣候的輪番交替，晝夜溫差的輔助，肥沃的土壤，結成了一顆顆吸收着自然精華的酸甜果子，譬如聲名遠播的湧泉蜜橘，東魁楊梅，大石葡萄等等，汁水豐盈，引人垂涎欲滴。
在這裏，戚繼光抗倭時期修建的江南長城保存完好，雄偉如巨龍圍繞，比北京的八達嶺多了幾分秀麗和婉約；台州府城牆依然和諸多居民的日常生活無縫對接，完美融入；還有一條古色古香的紫陽街，名人故居遍佈，年代底蘊深厚；靈江清水繞古城，恍如十里長畫廊；東湖和靈湖波光粼粼，亭台林立，綠葉輝映，充滿詩意浪漫；括蒼山之巔，曾照射着21世紀的第一道曙光；一座幽靜玲瓏的巾子山，一山四塔，全國罕見；龍興寺神聖古剎，歷史源遠悠長；一個小小的湧泉鎮，培育的無核蜜橘暢銷全國......
總之，對於臨海這座山海水城，能找出太多讓人心動的理由，點點滴滴人文薈萃，是個“養眼、養顏、養身”的慢生活勝地。居住在這裏的人們，傳承先輩的勤勞智慧和優秀文化，又帶着浙商這個群體固有的敢於冒險、繼往開來的精神，和沉穩幹練的處世哲學。從全國各地到這裏旅行的人們，輕輕淺淺地抵達，逗留，然後離開，把這小城的各處風景帶走，註定會刻骨銘心。
文慶街是臨海的一條老街，融合著歷史的斑駁和與時俱進的新興商業，經營着各種喧囂的商場、餐廳、水果店、超市、服裝店、甜品奶茶店......夏日的清晨，剛經歷了一小陣雨水的淋漓，在鬱鬱蔥蔥的行道樹間，灑下了溫度正好的曙光，讓匆忙上班的人們心情豁然開朗。
穿梭的車流，時不時有幾輛停靠在街邊經營各種本地特色小吃的早餐店門口，降下車窗，熟絡地對着老闆說道：“老樣子，一碗咸羹，一個肉沫土豆泥麥餅，帶走。”
這時淳樸的老闆就會動作麻利地打包，笑容可掬地遞送過去。
穿着校服的少年背着書包，三三兩兩地走着，手裏拿着梅花糕、烏飯麻糍、蛋清羊尾或者海苔餅......這些從小吃到大都不會膩的美食。
在每天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間不大的店面，深藍色的招牌卻很顯眼，立着“秋芬豆制坊”幾個發光字。這是一家遠近聞名的夫妻店，老闆娘以自己的本名做店名，已經誠信經營了12年，它的存在，已經是文慶街上的一段佳話。
秋芬豆制坊里，一直售賣着傳統的滷水豆腐，原磨豆漿，現撈豆腐皮，豆腐乾，腐竹，油豆腐，豆腐腦，豆瓣醬，豆腐乳，豆芽，豆豉......各類齊全的豆製品，每樣都是自產自銷，賣相精緻，口感上佳，這麼一個老店的高口碑，源自夫妻倆多年來專註的匠心。
吳瑞琦就是從小生長在這樣一個每天都充滿豆香的家庭里，記憶里，他媽媽起初是跟外婆學着製作豆腐的各種技術，年邁慈祥的外婆總說：“咱們國家是大豆的故鄉，栽培歷史有好幾千年，是世界上最早生產豆腐的國家，大豆是個好東西，採摘后看着每顆很小，不起眼，可在浸泡一夜充分吸收了水分后，就能膨脹出驚人的能量，做成豆腐后，蛋白質高，營養豐富，咱們值得把老祖宗們留下的勞動智慧，好好地傳承下去。”
臨海人普遍愛吃豆腐——豆腐腌菜麥餅，鰱魚豆腐湯，鐵板香豆腐，皮蛋拌豆腐......各種特色菜總會出現在餐桌上。早年間吳瑞琦的爸媽總是開着一輛帶雨棚的電動三輪車，每天走街串巷，在臨海老城區的各條衚衕里叫賣，沒過多久，幾框豆腐就會售賣一空。
後來到了1998年，吳瑞琦上了小學，他爸媽就置辦小型流水線設備和操作間，在文慶街上開起了這個種類齊全裝修清爽的豆制坊，養家餬口，溫情度日。
眼下這是2010年的六月，盛夏的某一天早晨，秋芬豆制坊門口的顧客如往常一樣絡繹不絕，吳瑞琦剛剛結束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道門檻——高考，還在等待着成績的公佈，有一個漫長的暑假，所以自然幫着家裏忙活生意。
“秋芬啊，豆腐和豆腐皮各來兩斤，再來三杯豆漿，冰的。”住在附近的老主顧周阿姨手裏提着大袋小袋，裝着其他各種菜，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
“喲！今天怎麼買這麼多呀？”瑞琦媽媽笑着問道。
“對啊，孫女放暑假了，兒子兒媳婦帶回來吃頓飯，他們仨點名要吃你家這三件寶，這麼多年了，就好這口嘛！”周阿姨邊說著邊遞上來一張紙鈔。
瑞琦趕忙接過來，抹掉零頭，找了張整鈔，打包好還多放了兩杯豆漿，說：“周阿姨，這兩杯送您和叔叔喝，五杯你們全家人正好。”
“哎呦！謝謝瑞琦，你這孩子啊！長得眉清目秀的，又有上進心，又懂事兒！”周阿姨笑着對着瑞琦媽媽說，“秋芬啊，你可真有福氣咯！”
瑞琦靦腆地笑笑，繼續說：“知道您和叔叔血糖高，喜歡喝淡的，這兩杯沒放糖，單獨裝小袋的。”
“好的好的，謝謝謝謝！改天上阿姨家來坐坐！陪你叔叔打打乒乓球啊，他正愁找不着人一起練練，降降血糖呢！”周阿姨邊說邊提着一堆東西告別。
周阿姨走後，瑞琦媽媽望著兒子滿臉的汗水，不禁有些心疼地說：“瑞琦，快上樓補覺去吧，別累壞了，昨晚忙了整個後半夜都沒睡。”
“沒事兒媽，我不困，爸進貨去了，上午人這麼多，你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啊！”瑞琦沒聽媽媽的勸，因為他知道媽媽比自己還要累得多。
一年365天，瑞琦的爸媽幾乎休息不了幾天，都是風雨無阻，每天後半夜雷打不動，1點的鬧鐘就起床，操控各種機器，分門別類做這麼多豆製品，早上開門迎客，一直售賣到中午，等到下午再關店補覺。所以從小的家庭環境造就了他勤奮耐勞，溫和內斂的性格。
從記事開始，瑞琦就總是時不時被後半夜轟隆的機器聲吵醒，起床站在樓梯上俯視着樓下，爸媽在操作間匆忙奔走，熱氣騰騰，昏黃的燈光，映襯着他們樸實的面龐。那時候他就很想跑下去幫着搭把手，但他還太小了，根本沒多少力氣，爸爸如果見他跑下來，就會瞪着眼睛對他吼道：“臭小子！你下來幹嘛！趕緊回去睡覺！明天早上還要上學呢！起不來老子可揍你！”
後來長大的他，只要到了雙休日，或者寒暑假的時間，寫完作業就都會幫着爸媽一起幹活。
眼下這會兒，瑞琦搬出了另外一框鮮嫩的豆腐，熟練地擺到枱面上開始切，繼續招呼着另外幾個排隊的顧客。沒過多久，又來了一張他熟識的面孔，瑞琦正低頭整理着包裝袋，原本沒抬頭看，只聽一個厚實的聲音傳來：“ricky，給我也來兩斤豆腐唄！再來罐豆豉！”
瑞琦馬上反應過來，抬頭定睛一看，原來是他在校外報名的那家琴行老師唐勇，從高考結束到現在，他已經在他那兒學了兩周結他課。瑞琦一陣欣喜，說道：“唐老師！？你怎麼來了？”
“沒想到吧？嘿嘿！”一頭長發，一身搖滾范兒的唐老師大笑着。
“我還正奇怪呢，這英文名還是你前幾天剛給我起的，除了你，還能有誰叫我ricky啊？是沒想到，還就是你啊！”瑞琦笑着說。
“哈哈，我頭一次聽你名字就覺得和這英文名絕配啊！瑞琦=ricky，完美的諧音啊對吧？！”唐老師說著指了指車裏的媳婦兒說，“我啊，剛送你師娘去做了個頭髮，既然剛好路過你家這店，就捎帶着買點兒唄！讓她中午給我做個麻婆豆腐。”
“好的好的，再加個豆豉鯪魚，對吧？”知道唐老師是四川人，瑞琦心領神會地猜到，說罷就把豆腐和豆豉小心地包裝好，遞了過去。
“對對對！你小子，已經挺了解我了吖！”唐老師捶了捶瑞琦的胸口，遞過零錢，正準備轉身離開，突然想到個事兒，他馬上回頭繼續跟瑞琦說道：“誒對了，下午兩點我本來有排課的，可那孩子媽媽來電話說孩子發燒了改天來，你有空嗎？要不臨時給你加一節？”
“好啊！求之不得！我到點兒就背着結他去您那兒！”瑞琦對結他目前是狂熱不已，正虛心求教想着認真學呢，聽唐老師這麼一說當然連忙應允。
“那就說定了噢！走啦！”唐老師揮手告別上了車，踩上一腳油門就離開了。
瑞琦他媽在一旁看着，心裏一陣疑惑，問道：“你什麼時候報的結他課啊？說都沒跟我和你爸說。”
“剛前個星期報的，我正準備說的......”瑞琦支支吾吾着，因為他爸媽一直都不太支持他學音樂。
“學費呢？你哪來的錢啊？”他媽繼續詫異地問道。
“我...跟同學借的，不過，我昨天已經在一個ktv應聘了暑假工，以後每晚去那邊干服務員上班五個小時就好了，掙來錢了我就自己還給同學。”瑞琦不敢看媽媽的眼睛，輕聲說著，“學費1000多點兒，還有一把結他700，一共1700。”
“你！怎麼都不跟我們商量一下呢？”秋芬看着一向踏實聽話的兒子，唯獨在音樂這件事上一再一意孤行，心裏不由地有些生氣，卻又無可奈何。
瑞琦從小到大的成績都是中等偏上，雖然不是學霸，但也都是比較努力。中考之後，瑞琦進的臨海七中是一個普通高中，按每年的高考錄取成績結果來排的話，在市裡所有高中里大概排第四。
不過七中的葛校長卻很少見的是音樂老師出身，他知道，生源的質量決定了如果只靠文化課，很難超過前面三所高中的成績，所以為了提高本科大學錄取人數，他任職校長后，憑着自己的文藝經驗，當機立斷地決策，在學校里設立了音樂特長班，美術特長班，舞蹈特長班，還有田徑特長班。
因為省里教育廳有政策，只要這些班的學生能在正常文化課學習的基礎上，利用午休和晚自習這些課餘時間，選擇學習四項專業技能，並且在高考前通過杭州舉辦的省級專業招考，就能在高考後適當降低文化課分數線，優先進入這四個專業類別的院校。
當年高一的時候，入學沒多久，上第一節音樂課，瑞琦就聽到老師念的這個公告，心裏激動不已，甚至都沒跟爸媽商量，就在第二天跑到了老師辦公室，接受了一輪比較嚴苛的音樂班專業面試，憑着自己的一點音樂天賦，順利通過了老師的考核。一周后，就從普通的純文化課班，轉到了音樂特長班。
當時他爸知道后，在家裏氣得吹鬍子瞪眼，因為從小到大，他就沒發現自己的兒子有任何音樂方面的天賦，也從沒見在親戚鄰居面前，敢於有什麼唱歌表演，他和他媽媽當然希望他能安心上學，高考後能選最穩妥的一個專業，未來走一條最穩妥的道路。眼下卻是這麼個情況，他擔心兒子選的這條路，是一時衝動，是錯誤的。
但瑞琦很清楚自己想要追求的夢想是什麼，確實，小學時候的他對音樂其實完全沒有什麼興趣，他個子高，坐在最後一排，總是沉默寡言的，老老實實地上學，上課，考試，放學，放假...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在那個年紀，也還沒幻想過多遙遠的未來。
但轉折點在上初中后，英語課愈發重要，為了提高自己的英語成績，他求着媽媽買了個復讀機，除了反覆聽着各種英語單詞，也開始在校門口的音像店，買歐美一些歌手和樂隊的專輯磁帶，比如艾薇兒avrillavigne、gunsn‘roses槍花樂隊、鮑勃·迪倫bobdylan、約翰·丹佛johndenver......很多經典的英文歌他開始自學自唱，初衷原本是為了練好自己的英語聽說讀寫能力。
而歐美樂壇中，讓他的音樂夢想真正開始萌芽的，是愛爾蘭頂級的男孩組合westlife西城男孩，當他在某一天的下課間，第一次聽到西城男孩那首經典的全英冠軍單曲mylove，心裏就迅速被震撼到了，這詞曲的風格，迷人的聲線，強勁的唱功，天籟般的和聲，還有英倫范兒十足的顏值和紳士穿着，完全讓他折服！
在那之後，他就成了西城男孩的鐵杆擁躉，攢着零花錢，買下了西城男孩的所有專輯磁帶，每一首歌都循環聽過去，反覆地學着唱，他的英語成績也因此突飛猛進，西城男孩也就成了他的音樂啟蒙組合，徹底迷上了歐美音樂，聽起了更多的歐美知名歌手。
這簡直給瑞琦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讓原本性格比較內向的他，有了一個最溫暖的心靈寄託。
但是，瑞琦的初中面積很小，小到除了教學樓辦公樓食堂和兩個籃球場，就沒有任何其他活動場地，甚至連每周體育課都居然要兩節安排連上，全班人排隊走到三公裡外的一個江濱公園，跑着步踢着球。所以更別提什麼文藝類活動了，整個初中三年，都很罕見沒有任何的校慶，元旦晚會，迎新晚會之類的演出。
因此雖然瑞琦迷戀着音樂，卻沒有一個舞台機會，能勇敢地站上去展示自己，他只能獨自默默地聽着自己喜歡的這些音樂。而同期聽着國內其他主流歌手的同學們，不免視他為異類。回到家后，他也沒在爸媽面前唱過歌，只是回到房間關上門，在洗澡時，拿着花灑噴頭當麥克風，對着鏡子擺着各種站姿，投入地唱着，幻想着某一天，他會不會有一個機會，開始更進一步觸碰到音樂的魅力......
所以，在進入七中讀高一后的那節音樂課，聽到公告，他才會那麼激動，心中彷彿迅速燃起了一團炙熱的火，默念着：初中三年獨自迷着音樂，卻沒有人能給到他明確的方向，現在，這個機遇終於迎面而來......他當然希望像個狙擊手一樣，去瞄準眼前的這個目標，扣動扳機。
【作者題外話】：一個來自東南沿海浙江古城的文藝小青年前期成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