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Go believe and…
深夜,北京北五環外的街道上,孫遙繼續飆快車速,載着瑞琦和老管,駛向了五道口,來到了raindrops這間屬於他們仨的老根據地。
raindrops酒吧的大屏幕上正直播着這輪英超綠茵場上的激戰,他們仨暫時拋去了事業戛然而止的不如意和夢想支離破碎后的苦悶心酸,高舉着酒瓶,沉浸在純粹的關於足球的喜悅之中,這番景象正如他們仨當初剛剛相識的時候一樣。
喧囂的一夜過去,第二天上午,瑞琦剛一睜開眼睛就覺得頭痛欲裂,他艱難地撐起身,睡眼惺忪,環顧着房間,四周這一切的陳設都感到有些陌生,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哪兒,直到湊到書架邊上,看到管弘毅的相框才明白過來。
這時,哐的一聲,管弘毅突然推門而入,一看到他就逗貧:“哎喲!你總算是醒了,趕緊洗洗,出來吃午飯。”
“......我怎麼在你家啊?”瑞琦穿起衣服,詫異地問道。
“你還好意思說啊?就你那點兒量,平時三瓶就倒,昨晚非要咕嚕咕嚕幹個八九瓶,最後完全斷片兒,滿嘴胡話,不省人事的...”管弘毅一臉鄙視地說。
“那遙哥呢?”瑞琦揉揉酸痛的頸椎,走進衛生間,匆匆開始洗漱。
“老朱給他叫了代駕,送他回家了,你可是我打了車,生拉硬拽最後背回來的,真夠沉的。”管弘毅走到客廳打開外賣包裝盒,開始吃了起來。
瑞琦坐上餐桌,端起來看了一眼,有點嫌棄地問:“就吃這些啊?”
“嗯,剛送過來的外賣啊,照燒雞排飯,廣式燒鴨飯,我爸媽不在家,沒人做,湊合吃吧。”管弘毅開始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瑞琦細嚼慢咽着說:“少吃這些東西,你是不知道這些店的后廚髒得有多離譜...我之前送過外賣我知道啊!本來早點喊我起來,給你露兩手,做些好菜嘛!”
“別別別,咱又不是兩口子,你那手藝啊,還是留着做給你們家老羅吃吧!”管弘毅大口喝着飲料,繼續狼吞虎咽。
可瑞琦一聽就頓時愣住了,更加食欲不振,暫時放下了筷子,沉默不語。
“...怎麼了這是?不合胃口啊?要不...給你再叫點別的?”管弘毅不解地問。
“噢,不用不用,燙,我一會兒吃。”瑞琦輕描淡寫地掩飾着自己的情緒。
可不知情的管弘毅依然不合時宜地繼續提到:“誒,老羅去那什麼短視頻公司,怎麼樣啊最近?”
不知者不怪,瑞琦也沒有表現出反感,他瞥了一眼管弘毅,含蓄着說:“她......又升職了,他們深圳要開分公司,以後要待那邊工作了。”
“啊?那你怎麼辦?也過去?”管弘毅吃飽喝足,放下筷子繼續關切着問。
“不知道...還在想...”瑞琦緩緩喝下一口橙汁,憂心忡忡,但他不想再深入探討這個話題了,故作輕鬆地轉移道,“還是先關心你吧,以後有什麼計劃?”
“反正不會再干程式設計師了,玩音樂也只能當愛好,我打算跟幾個哥們兒合夥租個門面,開一間摩托車行。”管弘毅望着客廳玄關上擺放的各種機車模型說。
“不錯啊,挺好,挺適合你的!”瑞琦豎起大拇指點了個贊,拿起筷子吃起了燒鴨飯。
“還有...遙哥那邊,我想幫一把。”管弘毅一提到這兒,面色突然變得嚴肅。
“...這麼大筆貸款,咱怎麼幫啊?”瑞琦好奇地問。
“知道你的情況,不用你操心,我們家在高崖口有一幢老房子,離八達嶺不遠,已經空了好些年了,證上掛着我的名,上午有一個干民宿的團隊聯繫我,想買過去改裝。”管弘毅一字一頓,十分認真地說。
“這...這麼大的事兒,你爸媽能同意嗎?”瑞琦聽完很受觸動。
“嗨~那破房子留着我也住不了幾回,還不如賣了呢!跟他們好好說說,應該沒什麼問題!”管弘毅就這樣作出了一個仗義十足的決定。
“老管啊,爺們兒!純爺們兒!佩服!仗義!”瑞琦不禁驚嘆。
“咱倆成功不成功,這是宿命,沒法子,得認!可這兩年遙哥為咱倆這個夢,付出了多少心血,倒貼了多少錢,你又不是不知道,眼睜睜看着他欠下一屁股債坐視不管,我心裏挺過意不去的...”管弘毅此時的眼神里充滿了堅毅和銳利。
“是啊,我也覺得,是得好好謝謝遙哥。”瑞琦也點頭認同,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再次響起,一看到老媽兩個字,他就迅速接通,心急火燎地詢問,”喂,媽,爸怎麼樣啊?”
“額...醫生說,你爸不能再干體力活了,血管堵塞嚴重,必須要上支架了,不然...以後會長期心絞痛,甚至心肌梗塞,後果...不堪設想...”老媽在那頭揪心地訴說著。
“行,那咱就上啊!趕緊上!聽醫生的!儘快約手術!”瑞琦心急如焚地回應,管弘毅坐在對面隱約聽到了這狀況,也為瑞琦感到擔憂。
“約下周了...瑞琦啊,你要是能回來啊,就回來一趟...要是實在回不來啊,也沒關係,忙你的事兒,媽也照顧得過來,不用挂念噢...”老媽在那頭的聲音,已經漸漸有些顫抖。
“都這節骨眼了!還有什麼不能回來的呀!你們在家等着我!!”瑞琦剛掛斷電話,就覺得焦頭爛額,腦袋裏一團亂麻。
“儘早回吧,爹媽跟咱們一樣,打電話的時候總會口是心非,其實他們肯定很需要你......”管弘毅安慰道,和瑞琦四目對視。
瑞琦點了點頭,毅然決然地打開手機上的app,開始查近期的票務信息。
一周后的中午,陽光明媚,微風和煦,隨着幾聲短促鳴響的提示音,機場線列車緩緩從三元橋站出發,在這非高峰時段,車廂里乘客寥寥,瑞琦和羅菈並排坐着,手裏緊握着各自的行李箱,彼此都陷入了一陣沉默...
車窗外,京城各處的自然風光和歷史古迹,淹沒在巨型的鋼筋水泥森林之中,一幢幢樓宇大廈里依然有許許多多平凡的上班族在緊張辦公,就像鑲嵌在永動機上的一顆顆細小的螺絲釘......
瑞琦目不轉睛地回望着,一臉悵然......從地鐵機場線的三元橋站,到北京首都機場航站樓,這段路程並不遙遠,卻也足以讓瑞琦發獃沉思...
他細數着這五年多以來,在北京遇到的許許多多的人和事...
國貿工體三里屯是北京,朱辛庄回龍觀城中村也是北京,風花雪月的輕奢消遣是北京,披星戴月的拚命奔波同樣也是北京......
此時的他已經有了清晰的認知,首都很大,世界更大,如果和很多人沒有刻意地相約見面,可能今生就真的不會再見了......從一開始的武濱小夥伴團隊協作,互相幫扶,躊躇滿志,到遭遇各種困難,克服各種險阻,不顧一切追求自己的夢想,然後碰撞出各種大大小小的創傷......
一段段的回憶令他此時近乎潸然淚下,送別了一個,又一個,最終的分離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一個痛並快樂着的時代已經悄然落幕,他所熟絡的交際圈裏已經只剩下孫遙和管弘毅這兩位土生土長的北京本地人繼續堅守。
他們倆唯有把遺憾深深埋葬,偶爾在夜深人靜臨睡前翻出來感嘆唏噓......這麼長時間以來,風和煦時和藍與白,在幕後經歷了太多痛苦的試探和摸索,最後還是倉促收場,無疾而終,然後帶着未知,謹小慎微地重新上路,攀爬着下一座驚險陡峭的陌生山峰,並且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己時間的緊迫性,失落和慌張,刺激出了另一種厚重奮發的精神屬性。
管弘毅按照新的規劃,開發了他除了音樂和足球之外的第三大愛好:創立了一間中高端的摩托車行,除了修車和賣車之外,還會組織一大幫機車發燒友,在周末去京城北郊浩浩蕩蕩地自駕出遊,露營團建,總算把這酷炫的愛好和主業有機地結合在了一起......
並且,他言出必行,賣掉了距離萬里長城不遠的那幢山景老房,幫孫遙還清了風和煦時此前的抵押貸款,雪中送炭,周轉了資金,可是孫遙堅決拒絕把這筆資金作為無端贈予的施捨,他二度創業,投身了歐洲留學教育中介諮詢行業,堅持把管弘毅這筆還貸款項作為入股投資,後期這家新公司走上正軌實現盈利,就給管弘毅核算股份分紅。
瑞琦也深感愧疚,但無奈囊中羞澀,顯然沒有管弘毅這樣的閑置房產,他在臨走前,讓他媽媽從臨海湧泉鎮上的桔場,親自摘了一大箱馳名中外品質頂級的湧泉無核蜜桔,寄到了孫遙家裏,一份薄禮聊表心意,因為在臨海人的觀念里——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此刻,機場線地鐵車廂上的站點燈逐一亮起,距離首都機場的航站樓愈發靠近,停泊在跑道上的飛機,是這個時代民用領域最快速便捷的交通工具,可即將面臨的橫亘在兩個人之間地理上和心理上的距離,顯然將會充滿心碎和無奈......
一個飛深圳,一個飛杭州,兩人故作鎮定地走到櫃枱邊,辦理值機、領票、過安檢,然後坐在略顯空蕩的候機大廳里。
瑞琦瞥了一眼大落地窗外的寬體大飛機,用無奈和惆悵的語氣對着羅菈說:“...我把加濕器留給房東了,深圳不像北京,以後你也用不到了,多備幾件輕薄的防晒服吧...”
羅菈低下了頭,靜靜地看着瑞琦斜靠在一旁的結他箱,和箱子上貼着的切爾西隊徽,她抿着嘴,強顏歡笑,使勁忍着眼眶中的淚花說:“以後...就沒有我在你身邊了,想怎麼練琴怎麼練琴,想怎麼看球怎麼看球,你徹底自由了...”
“不...自由這個詞是很唬人的,聽上去很美好,仔細觀察筆畫就會發現,其實也是條條框框組成的。”瑞琦淡然一笑,言語之中透着難捨的酸楚。
羅菈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故作出了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呵...什麼爛梗...都這時候了...還玩什麼咬文嚼字啊?有意思嗎?”
“當然有意思了...難道非要嚎啕大哭嗎?咱們...好聚好散吧...”瑞琦微微彎着腰,把兩個手臂撐在膝蓋上,側對羅菈,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有點整蠱地望着她繼續說,“我還想到兩個梗,更爛,就當作...給你的臨別贈言吧...”
羅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嗤之以鼻地說:“小夥子...心態不錯嘛...”
瑞琦賣起了關子,繼續故弄玄虛着說:“北漂了這麼久...天津也去過幾次,狗不理包子咱也吃過,可是你知不知道...它其實還有英文名?”
羅菈搖了搖頭,有些莫名其妙地問:“...叫什麼?”
“gobelieve!!!”瑞琦中氣十足地喊出來揭曉。
羅菈一聽,瞬間覺得冷汗直流,無言以對...
“完美諧音啊!!對吧哈哈哈!?”瑞琦在一旁自娛自樂地傻笑着,然後,他的笑容逐漸僵硬,最後戛然而止,繼續說,“我就是想說...既然選擇了深圳這條路,你就要...gobelieve!!”
此言一出,原本詼諧的氛圍突然轉變成了一種莫名的壓抑,羅菈的眼角瞬間湧出了兩行淚,她把臉背了過去,默默地輕撫擦乾,然後回過頭繼續說:“老吳,你要搞清楚,咱們現在是在分手誒...能不能嚴肅點啊?”
“好啊!”瑞琦雙手半掩着臉,充滿深沉地問道,“那...再考考你吧,這是一個英文梗,你知不知道...哪一個單詞是最殘忍、最傷感的?”
羅菈不知道他是想表達什麼,唯有一臉茫然地又搖了搖頭......
“是miss...”瑞琦注視了羅菈一眼,停頓了好幾秒,眼眶含淚解釋道,“我不知道為什麼,老外非要賦予它三層含義...既是女士,又是思念,還是失去...”
羅菈聽完了他的這句表述,不禁轉過頭去,暗自抽泣,過了好一會兒,她帶着一點點哭腔,從牙縫裏硬生生擠出了一句:“老吳...這八年多...謝謝你的陪伴...”
瑞琦也已經是淚眼婆娑,但他依然強顏歡,笑着說:“嗨...這有什麼好謝的,要謝,咱就謝謝緣分吧。”
這時候,機場廣播已經開始播報北京飛往深圳的航班登機提示,羅菈緩緩地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拉開了行李箱的把手,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傷痛糾結着嘆息了一句:“到點了,我得走了...”
瑞琦的神情坦蕩,看似淡然,實則酸楚地說:“嗯......再見!”
“...沒什麼別的想跟我說的?”羅菈看了一眼窗外的飛機,緊握着行李箱問。
“有...”瑞琦直起身,背起了他的結他箱,往前邁了一小步,充滿感慨地對羅菈說:“老羅,從你身上...我才明白夢想和理想的區別,一個是感性的,一個是理性的,我的夢想碎了,你的理想還在,去了深圳...只要迎難而上,再多的艱苦你也會迎刃而解...理想主義者的歸途,一定是飽含溫暖和喜悅的,祝你好運。”
羅菈此時冷冰冰的眼神之下,其實感受到了核裂變般的猛烈衝擊,但縱使還有千言萬語,也變得如鯁在喉,最後只化成一句:“再見了...”
“嗯...再見......”最後的對白,瑞琦不再矯情,簡單附和了一聲,然後兩人心照不宣,互相目送,揮手告別......
羅菈轉身離開了,她行李箱底部的萬向輪發出嘩嘩嘩的聲響轉動着,看到她最終走進登機廊橋的那一瞬間,瑞琦單膝彎曲,緩緩地蹲下了身子,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靜悄悄地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