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民謠無坦途·上
失戀后的江文並沒有瑞琦和羅菈想像中那麼一蹶不振,只請假休息了兩天,他就化悲傷為鬥志,讓工作把生活充斥到滿滿當當,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再去牽挂周夢琳,他深知自己必須克服過去將近七年裏形成的習慣,為自己的事業考慮,畢竟未來的道路還很漫長。
而此時,星耀婚慶為了拓展業務,參加了在海南島舉辦的全國婚慶行業展覽會,包大俠深知江文此時的心境,也很希望能幫他一把,排解他苦悶的情緒,所以帶着他一起飛赴三亞參展,既是忙碌工作,也是放鬆心情,閑暇之餘團建旅遊。
瑞琦這邊則是在孫遙團隊的安排下,和管弘毅一起背着結他,拖着行囊,繼續東奔西跑,闖蕩江湖。他們倆忙碌於某個視頻網站平台的三流綜藝節目錄製、或者穿梭在某些土味濃濃的中小型音樂節,繼續給其他已經成名的藝人做尷尬的陪襯......或者在一些他們今生都不可能再去第二次的十八線小縣城,駐足在某個超市開業剪綵、樓盤預售活動的小舞台上,進行着一些儘管內心有些抵觸或抗拒,但依然必須儘力調節狀態全情投入的演出。
這些日子,各種小型商演零零散散,斷斷續續,他們不是在離開北京的路上,就是在返回北京的路上,但這樣的音樂旅途,兩個人的內心顯然都沒有感受到多少成就感,某一天,坐在返程疾馳的高鐵上,管弘毅終於有些麻木,憔悴着問了一句:“老吳啊......你覺得咱們現在算是圈裏的明星嗎?”
瑞琦戴着一對藍牙耳機,愣了一下,翻找着手機上的歌單列表說:“別在意什麼貴圈不貴圈,明星不明星的,只要我們在舞台上演唱着,我們就是歌手。”
“那......咱去的這些舞台,是你真正渴望的舞台嗎?”管弘毅側目追問。
瑞琦臉上寫着疲憊兩個字,搖了搖頭,回答說:“不是......但這些是我們目前必須要經歷的舞台。”
“在台上...咱倆都儘力管理着面部表情,可下台後,你覺得你唱得開心嗎?”管弘毅癱坐在座位上,有氣無力地說。
“老管,眼下咱們還沒有資格去挑剔舞台,歌是開心的,咱就要唱得開心,歌是傷感的,咱就要唱得傷感,不用太在意甲方的層級,就當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吧。”瑞琦轉向管弘毅說,理智而冷靜。
“你不覺得...這一年多,咱們去的這些雜七雜八的商演,全是大型社死現場嗎?底下來的都是翹首以盼、等着抽獎的大爺大媽,很多人甚至完全沒有聽說過我們,也完全不在意我們唱的是什麼,我們的作品要表達什麼,唱得好還是不好,他們都無所謂,也許...在他們的眼中,對我們的關注度甚至還不如那一斤土雞蛋吧......”管弘毅解鎖手機,回看着那一場場商演的現場照片,陷入一番自嘲。
“別太悲觀了,要相信,以後我們的演出,會有越來越多的歌迷,揮舞着熒光棒,大聲呼喊着藍與白這個名字,在台下全程投入地跟唱,以後的這些人,就是我們活在舞台上的動力。”瑞琦繼續鼓勵着自己這位最重要的搭檔。
“真的會有這樣的場景嗎?”管弘毅收起手機,高鐵又一次緩緩駛入了北京城區,他望着窗外掠過的夜景,陷入了一種彷徨。
瑞琦儘力排解着他的負面情緒:“會有的!老管!咱繼續拼!再努把力!”
工作日,闌珊網絡的辦公室里照常忙碌,羅菈已經剪掉蓄了多年的長發,突然蛻變成了一頭幹練的短髮,她駐足在打印機旁,焦急等候着一份嶄新的報表吐出來后,匆匆幾步就走進了隔壁曹敏的辦公室,把這份報表遞過去說:“敏姐,這是我們組這個季度的各項數據報表。”
曹敏對着筆記本電腦打完一行字,抬起頭,接了過去,一目十行地翻看了幾頁,點了點頭說:“嗯,不錯,整理得挺細緻的......”正要繼續往下說,可桌上的座機突然響起,她沖羅菈做了個稍等的手勢,接起了話筒,“喂,你好...”
羅菈駐足等待,她聽不清是誰打來的電話,可眼看着曹敏的表情,明顯感覺是逐漸由晴轉陰,在等待對方闡述一分鐘后,曹敏沒有克制住情緒,突然起身爆發,怒斥電話那頭:“都這麼久了!還是沒立項?行了徐總!你也不用繞來繞去了!我已經明白了!可你不看看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我們的平台再不研發轉型就來不及了!!錯過這個風口,競爭對手過不了多久就會把我們甩在身後的!!!”
羅菈看着曹敏這番心急火燎的模樣,有點被嚇到,往後退了一小步。只聽曹敏聽了對方一番辯解后,再次很不耐煩地反駁道:“我們才是每天直接接觸客戶的部門,我想我這邊有這個發言權吧???好吧我也只是建議,技術上你們部門說了算,一直反饋難度大預算高,拒絕立項,我還能說什麼呢?就這樣吧,掛了!”
啪的一聲,曹敏激動地撂下了話筒,坐回椅子上,雙手抱胸,低頭難掩失望。過了好幾秒后,她才意識到羅菈還站在辦公室里,她重新拿起那份數據報告說:“先去忙你的吧羅菈,等我全部看完以後再找你聊。”
羅菈連忙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哦,好的。”她轉身走出了曹敏的辦公室,剛關上門,這時李悅也拿着一堆文檔走了過來,她趕緊攔住,輕聲說,“晚點再進去吧,這會兒她正抓狂呢......”
李悅透過落地窗瞄了一眼問:“...怎麼了這是?”
“我剛才聽...應該是和徐總...有些意見不合吧...”羅菈拉着李悅,走到了辦公室的一個角落小聲嘀咕。
“...我大概猜到了,肯定又是這油膩大叔把項目撂挑子了!”李悅收起了文件夾,搖了搖頭,也替曹敏感到無奈。
“什麼項目啊?”羅菈好奇地問。
“咱們pc端管理後台不是老更新嘛,可最近更新后,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變化,還有一堆新的bug,敏姐肯定要找那老徐說事兒啊!希望能轉型開發一套全新的後台,可他每次都是各種理由推拖,哎......”李悅搖了搖頭唉聲嘆氣。
“對啊,每個月都有各種客訴,要是服務上的問題咱都能解決,可純技術上的問題,咱們又能怎麼辦呢...”羅菈無奈地看着自己組裏那些忙碌工作的組員。
“敏姐也是難吶,畢竟高新的技術,才是咱們提升服務的基礎啊!可老徐就一直賴着茅坑不拉屎,真是夠糟心的!!”李悅忿忿不平地說。
羅菈眺望着公司樓下前台那碩大的闌珊網絡logo,沉思了一會兒說:“哎,是啊...咱也只能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兒,靜觀其變吧...”
加班結束,回到天通苑,羅菈一進門就看到瑞琦正坐在沙發上練着結他,詫異地問:“怎麼就回來了?你不是說下周才回來嗎?”
瑞琦還沉浸在此時這首作品的情緒中,哼唱完了一句,背對着羅菈說:“哦...那音樂節主辦方,預算有限,砍了兩場,我和老管就下午提前回來了......”這時候,他抱着結他轉過頭一看,愣了一下問,“誒?怎麼突然剪頭髮了啊?”
“噢,敏姐說,大小是個主管了,以前的髮型太學生氣了,也該換個成熟點的了...”羅菈說著卸下了包,換上拖鞋。
“這...也太颯了點兒吧...都快比我還短了,真不適應...”瑞琦目不轉睛,繼續聚焦在羅菈這新髮型上。
可羅菈這時候看着桌上一片狼藉的剩菜剩飯,不禁眉頭一皺,抱怨道:“哎喲...就不能先收拾好再練你的結他嗎?一會兒又招一堆蒼蠅過來。”
瑞琦這才想起來還沒洗碗,起身趕緊邁到桌邊開始收拾,然後突然頓了一下,看着羅菈問:“你...在公司吃了嗎?”
“一大堆項目要忙呢,哪有時間吃啊...”羅菈捶着自己的肩膀,顯得很疲倦。
“那...我給你再熱一熱吧?”瑞琦說著就端起剩菜剩飯往微波爐走去。
“不不不,我沒胃口,不想吃這些。”羅菈一臉抗拒,迅速叫停。
“都忙一天了,晚飯多少要吃點不能餓着啊!”瑞琦端着飯菜停駐在房間裏。
“你倒了吧,我剛才點外賣了,一會兒送上來。”羅菈淡淡地說。
“哦...”瑞琦只好默默地把自己原本精心下廚做的幾個菜倒進了垃圾桶。
過了一會兒,羅菈點的披薩就送上了門,她獨自端坐在餐桌上,津津有味地品嘗着。
瑞琦洗好碗,出來瞟了一眼說:“......你不是不喜歡吃披薩這玩意兒的嗎?以前一直嫌貴,還說晚上吃這麼黏糊糊的東西,不好消化......”
“貴就貴點吧,一分錢一分貨嘛,現在覺得挺好吃的,我前兩天買了墊子了,一會兒練個睡前瑜伽,促進消化。”羅菈單手翻看着手機,嘴上依然噴香咀嚼。
“哦...”瑞琦附和一聲,繼續拿起了結他,看着六線譜,輕輕地掃着弦,然後說,“那個...我接下來這段時間每天都要排練到挺晚的,晚飯估計咱都不能一起吃了......”
“噢,忙你的唄...”羅菈漠不關心,只顧在手機上聚精會神繼續追着劇。
看着羅菈此時追劇的神情,瑞琦感覺到她的注意力始終不在自己這邊,他略感失落,只好對着六線譜繼續專心練琴,伴隨着他的投入,掃弦的聲響也越來越大......
羅菈逐漸聽不清手機中劇情的對白,突然有些不耐煩,暫停了屏幕上的播放,抬高了嗓門喊了一句:“喂,既然都說了在公司能練,回家咱就不能不練嗎?”
瑞琦頓時一臉怔住,停下了手中的撥片,把結他小心翼翼靠在牆角,望向羅菈,充滿歉意地說:“哦,知道了...”
可羅菈顯得怒氣未消,微微翻了個白眼,把沒吃完的一塊披薩,混着包裝餐盒一下子扔進了垃圾桶,然後躲進了衛生間,關上了門,默不作聲。
瑞琦走了過去,站在門口,想要敲門,可手卻只是僵硬着懸在空中,這種瞬間的態度轉變,讓他此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第二天,回到風和煦時的辦公室,孫遙坐在沙發上一番寒暄:“這陣子的行程都比較遠,你們倆辛苦了。”
瑞琦和管弘毅沒有回應,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孫遙察覺到,就直截了當問:“怎麼了,想說什麼?”
瑞琦示意讓管弘毅先開口,管弘毅清清嗓子說:“遙哥...辛苦倒沒什麼,現在就是覺得,我們倆的民謠曲風不該總是出現在那些註定會受冷落的舞台啊...”
瑞琦也跟着說:“是啊...遙哥,有沒有可能性爭取到一些新的舞台,讓我們倆能感覺到自己...不是跑龍套...不是小配角呢?”
孫遙面露難色,眼神閃爍后說:“我懂...可是你們要知道,目前以你們倆的知名度,開大規模的體育場館演唱會是完全不可能的...不過...也不用失落,我已經在給你們策劃全國十幾個城市的livehouse巡演了。”
瑞琦這才和管弘毅面露欣喜,連忙都說:“謝謝遙哥!”
孫遙強顏歡笑着,拍拍這哥倆的肩膀說:“去吧,專心排練,準備演出,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來扛...”
暫時沒有那些尷尬的小商演,尷尬的音樂節,尷尬的網絡綜藝,瑞琦和管弘毅就在風和煦時的排練室繼續蟄伏,潛心彈唱着,加深着各自的內功,期待着接下來能讓他們真正散發激情的一場場巡演舞台。
他們倆沉醉在民謠創作中不知不覺,每天總會排練到很晚,練到公司園區的保安經常匆匆忙忙走進來,委婉勸停,理由是樂器嘈雜聲響太大,周圍的住戶會舉報,已經屬於擾民。然後瑞琦就只好配合,收好樂器,關上公司的大門,戴上頭盔,跨上管弘毅的動感機車,倆人飢腸轆轆,鑽進煙火氣十足的夜市小飯館吃夜宵,飽餐一頓,再往昌平方向轟鳴飛馳,在路上疾風呼嘯,他們倆痛快地嘶吼着專輯裏的那些歌,最後管弘毅送瑞琦回到天通苑,再獨自回家。
這一天回來后,瑞琦環顧一片寂靜的房間,習慣性喊了一句:"老羅?"
可沒有任何回應,已經臨近半夜,羅菈竟然還沒回來,他剛要掏出手機打電話,一低頭看到餐桌上留下的一張便簽,寫着兩句簡短明了的留言:項目對接複雜,去李悅家住一周。
瑞琦拿着這張便簽,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老羅兩個字,一番憂慮,最後還是按下了鎖屏鍵,選擇不去撥打。打開卧室里的衣櫃,明顯少了幾件羅菈平時通勤常穿的衣服,牆角的行李箱也確實不在了......
這麼多年以他對羅菈的了解,猜想此時她應該確實住在李悅家,既然選擇留這麼一張紙條,自然是目前不希望被打擾。他走到陽台邊,彎下腰,兩肘倚靠着欄杆,仰起頭,看着天上雲間的繁星,再望着樓下昏黃的路燈,突然感受到一種冷冰冰的無助和孤獨......
正如許許多多離鄉進京打拚的年輕人一樣,與其說瑞琦是身處在北京所謂貴圈的靚麗浪潮中,不如說他是頑強生存在微不足道的大都市的夾縫之中,譜寫着自己誠摯淺唱的這些歌謠,用音符記錄著各種喜怒哀樂,他並不苛求能有多麼光芒四射炫酷十足的舞台,他只是渴望能有更多人願意靜心聆聽他的這些傾訴......
從他痴迷上音樂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認為,作為一個歌者,最大的成功就是始終可以做聽者的代言人,唱出大眾的思緒,營造動人的共鳴,傳遞堅強的力量......但直到目前入行已經一年多,這個他認為他會深愛的事業,還是沒有讓他感受到多少成就感,反而時常感到失落和彷徨。
他可以在管弘毅悲觀抱怨的時候,做一個合格稱職的搭檔,樹立樂觀的心態,故作堅強,轉移他的負面情緒,可他自己又能向誰傾訴呢?回到這個專屬於他和羅菈的小家,他本想釋放真實的自己,宣洩出心中的種種壓力,卻依然是一種奢望,他感受到羅菈的事業心已經愈發濃烈,那麼將心比心,又何必讓自己的苦悶或矯情,加重她處在上升期辛勤打拚一天後的疲憊呢?
所以,也許,人生中的很多時候,自己選擇的道路,唯有獨自去承受後果,即便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那個人,也沒有必須負責聆聽或排解憂愁的義務吧...可能這聽上去會有點殘忍...但必須認清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