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撿煤大軍
研究半天,卸車裝車,遺撒的煤塊很少,很多還都被車或者人碾碎,鐵軍終於絕望的嘆了口氣。
“唉!這要撿滿不純屬扯蛋嗎?”
“咳咳咳,小夥子,家裏困難咋地?年紀輕輕,跟我們這些老骨頭搶個什麼勁啊!”
一個老頭咳嗽着蹲到鐵軍面前,沒有門牙的嘴,看着黑乎乎的挺嚇人,鐵軍不由往後躲了躲。
看來,這些老頭老太太也有組織啊,新人入場,還得通過審查才行,難怪大壯不願意來呢!
“家住哪呀,小伙?”
“重機廠家屬院!”
“哦,那你得管我叫爹!”
“呵呵,那行,你不怕降輩啊?”
“降輩?老子才45,降屁輩!”
鐵軍差點沒坐地上,45歲的心,70歲的身體,這尼瑪是不是也算種穿越?
“老子也是重機的,吊車上掉下來了,啪嘰,摔床子上了,滿口牙幹掉一半,這玩意也短一截!”
老頭拍拍左腿,鐵軍跟着看過去,才發現老頭的左腿至膝蓋以下是空的,敢情人家是單腿蹲着和他說話呢!
“爹,你起來吧,別蹲着了,坐我筐上,放心,一會我勻你半筐!”
鐵軍表現的很會來事,扶起45歲的老頭,請他進筐,老頭擺擺手。
“哈哈哈,逗你玩呢,我可不敢當研究生的爹,你是鐵家老大吧?”
“嗯,你認識我爸?”
“這不廢話嘛,你爹是咱重機的一桿旗,不認識廠長不新鮮,不認識老鐵肯定不是咱重機的人!”
老爹有這麼大的名頭,鐵軍有點意外,實在沒法想像,老頭說的是自己那個像炸藥包的暴躁老爹。
“那我叫你叔吧!叔,你貴姓啊?”
“咋地,回家跟你爹彙報去啊?”
“沒,我沒那麼欠,再說了,他也管不着你啊!”
“哈哈哈,還是年輕,你不了解我們這代人啊!小子,飛的再遠,也別忘了家鄉,忘了咱重機!”
老頭起身,蹦着去了卸煤的車皮邊,沒人攆他,好幾鍬煤塊子沖他扔了過來,老頭跪下磕了個頭,開始往筐里划拉煤。
“車走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人群立即成扇形撲了過去,夾子、棍子、鏟子,有的手腳並用,二丫蹲在一個小煤堆上往筐里划拉,小臉興奮的像中了五百萬。
“那邊也卸車了!”
有人喊了一聲,外圍十幾個人瞬間衝到另一個站台上,人分流了,筐里的煤塊明顯見漲。
又一撥戰鬥結束,二丫抱着筐沖鐵軍笑,黑黢黢的臉上露出一排小白牙,鐵軍攏起袖子給妹妹擦臉。
“哥,不擦,等幹完活再擦!”
“喂,快看,金老闆來了!”
鐵軍和二丫跟着抬頭看,“哥,能早回家了!”二丫很興奮,鐵軍沒明白。
一個帶着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人一跳,上了一卷鋼板上,舉起手喊道:“大爺,大娘,大門外,快撿了回家吧!”
“謝謝金老闆!”
“好人好報,金老闆長命百歲!”
......
“謝謝叔叔!”
二丫拉着鐵軍過去,笑着喊了一聲,這人看見二丫,跳下鋼板。
“呦,鐵梅姑娘,考到哪去了?”
“人大!”
“呦,重點啊,叔恭喜你了,這位是?”
“叔,這是我大哥,在北京讀研呢!”
“哦,你好你好,我叫金滿堂,在熱電上班!”
“你好金叔,我叫鐵軍。”
“嗯,真難為你們這倆大學生了,唉!行了,先去裝煤,一會再嘮!”
金滿堂拍拍鐵軍的肩膀,往大門外指了指。
哥倆背着筐往外面走去,等離的遠了,鐵軍問道:“二丫,你跟這人很熟嗎?”
“來這撿煤的跟他都熟,差不多一個星期能見到一次,哥,一會再說,先撿煤!”
鐵軍沒再問,因為前面打起來了,鐵軍是唯一的年輕男人,趕忙跑過去拉架。
別看鐵軍瘦,勁可不小,兩個扭打在一起的老頭,被他一把就拉開了。
“這倆老東西不要臉,專挑金老闆來時候搶煤,看他倆,佔了多大一堆。”
兩個老頭腳下是一堆煤,旁邊還有幾個**袋和大板鍬,裝備都和別人不一樣。
鐵軍第一次來,不好直接批誰不批誰,正好那個45的叔也在,鐵軍拿眼看向他。
“本來都是苦命人,好心人施恩大家都有份,可他倆卻是站前旅社和浴池的老闆,這就兩說了。”
老頭叔開口了,原來知道那倆老頭的底細,看來早引起了撿煤團的關注。
“別胡說,我倆是車站後面,那片土房的困難戶......”
“我呸,還要臉不要,我在那住了十多年了,咋沒見過你,你可真敢說!”
“就是,誰都不好意思說你倆,還越來越不要臉了,你倆看看有人占煤嗎?”
“看,這個老東西把我撓的!”
一堆老頭開始聲討,惹起眾怒這事就不好辦了,都是上了年紀的,鐵軍還真沒法出頭,再說了,自己算那根蔥啊!
“小夥子,你幫我們看着他倆,你那筐我們負責裝滿!”
一個老太太呸了一口,開始給鐵軍安排任務,沒等鐵軍表態,金滿堂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你們放心裝,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不要臉!”
金滿堂還沒走過來,那兩個老頭撒丫子就跑,板鍬也不要了,人群立刻歡呼起來,笑聲一片。
鐵軍回頭瞅瞅,金滿堂笑着停下腳步,遠遠沖大家擺擺手,示意趕緊裝煤。
“哥,幹活吧!”
二丫說完,衝到煤堆邊上,伸手幫那兩個奶奶裝,咯咯咯的笑聲傳出去老遠。
金滿堂聽見二丫的笑聲,臉上同樣浮現笑容,遠遠看着二丫忙碌的身影,喃喃自語。
“兒子,好眼光,爸爸這關過了,多好的姑娘啊,不娶進咱金家,瞅你媽咋收拾你!”
單純而又善良的二丫不知道,眼前這個金叔,是熱電巨頭,而他的獨子,卻是自己的班主任金暉。
金暉24歲,教語文,年輕帥氣,寫得一手漂亮的粉筆字,磁性的聲音,更迷倒了不知多少懷春少女的心。
而他,卻無法自拔的愛上了自己的學生,鐵梅,說起來很可笑,撥動金暉的心,就因為高一的一場大雨。
那年金暉22,九中最年輕的班主任,最驕傲的電台兼職播音,提起《夜雨知心》,沒人能忘記那溫暖的解心人。
那年鐵梅17,蹦蹦跳跳的洋娃娃,惹了禍會抽着鼻子,甜甜糯糯的說聲對不起哦,我錯了。
那天,鐵梅坐在窗邊,突然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從天而降,門口賣冰棍的老太太嚇傻了,任憑大雨把自己澆透。
同學們幸災樂禍的調侃着老太太,鐵梅拿起雨傘就沖了出去,一頭撞翻,抱着卷子剛進教室的金暉。
莫名其妙的金暉很惱火,自己的光輝形象,就這麼被這個瘋丫頭撞的稀碎,暴怒之下起身就追了出去。
下冒煙的大雨,金暉還是第一次見到,站在教學樓門口,他害怕了,不敢往外跑。
鐵梅把傘給了老太太,自己蹲在地上,搶救那些用紙包起來的冰棍,老太太拉不動倔強的鐵梅,徒勞的抹着眼淚。
直到小車推進鍋爐房,鐵梅才咧嘴笑了,而遠處金暉的怒火,也被崩起的雨點澆滅,他臉紅了,衝進雨中,衝進鍋爐房。
“老師,對不起哦,把你撞倒了!”
鐵梅很害怕這個年輕的班主任,尤其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看多了,就會做不好的夢。
就這麼簡單,鐵梅鑽進了金暉的心,生根發芽。越偷偷觀察鐵梅,金暉越是心傷,刺痛,和一聲聲午夜嘆息!
師生戀,在這個年代,還不能被社會接受,金暉把愛藏在心裏,懵懂的二丫只知道金暉對她好,回報就是更加用功。
拿到二丫錄取通知書這天,金家先舉行了升學宴,就仨人,金家三口,金暉變回了無助的幼童,哭着說要去北京。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暮暮朝朝?兒子,不經歷離合,不嘗盡思念的苦,你不會知道什麼是刻骨銘心!”
同樣是教師的金母,輕輕說了一句話,金暉不說話,走到牆邊,摘下小提琴,拉起了《梁祝》。
今天,鐵梅要去學校取通知書,現在,還在這搶煤。
半小時后,一車煤被分的乾乾淨淨,二丫坐在滿筐煤上,鐵軍幫他那45歲的叔裝車。
“大劉,這個也給你,俺老光棍一個,燒不了多少。”
一個鼓溜溜的破袋子扔上車,一個老頭拍了大劉一下,扭頭走了,鐵軍也知道這個叔叔姓劉了。
“劉叔,你這三輪車挺洋氣的,不便宜吧?”
“那當然,眾工牌的,全國獨一份,看這接口,再看這鋼板,純手工的!”
鐵軍低頭看了看,心裏明白了,也不點破,用繩子幫他捆好車,和另外兩個老頭把他推上路。
“今天早啊,回去還能幫媳婦出攤,老哥幾個,晚上上我那喝酒!”
“行啊,一人一個菜,酒你管,北大倉就行!”
“沒毛病,再讓你們弟妹攤幾張煎餅,多放辣椒,哈哈哈!”
笑聲中,大劉迎着朝陽搖動了三輪車,鐵軍能感覺到他的笑聲是那麼純粹,那麼幸福!
直到三輪融入朝陽,鐵軍才回身來找妹妹。
“二丫啊,我跟劉奶奶輪班給你織了件坎肩,送你的大學禮物!”
“李奶奶,我......我......”
李奶奶從一個布袋子裏,拿出一個布包,二丫要上手推,被劉奶奶攔下。
“手太黑了,回家再看,我們老姐倆也沒錢,好東西送不起。”
“奶奶,我收下就是了,你別哭啊,看我也沒法給你擦!”
看到老太太哭了,二丫黑黑的小手拿着布包,有點不知所措,鐵軍站在一邊不忍心打擾他們。
“奶奶高興呢,你看你這孩子,畫火車道呢,呵呵呵!”
二丫亮亮的大眼睛流下兩行淚,沖開臉上的煤灰,還真像平行的鐵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