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闌風靜縠紋平
小拾看他已經喝上了,想來也肯定不會招呼自己,自顧自倒了一滿杯酒,又把裝着小黃魚的紙包擺在桌子中央。
舉杯飲去,唇齒間除去酒香還有淡淡桃香,這酒是桃花醉。只是跟在酒樓喝到的桃花醉又不全然相同,似乎其中的桃香更加清新,竟還有幾分別的香味。
小拾好奇地開口問道:“這桃花醉是在哪家酒樓買的?跟我從前喝過的好像有些不一樣,有些特殊的香味。桃香也比更加濃郁,比尋常的好喝。”
祁回拿起罈子,給自己倒了杯酒,淡淡道:“這是我自己釀的。是去年的桃釀造而成,還添了些夜合和白芷。在桃樹下封了一年,起出時又加了今年新鮮的花露。”
小拾露出佩服的目光,又聞了聞杯中的酒,倒入口中重新細品了一番,讚不絕口。去年的桃酒配上今年的桃花露,在這春夜的桃樹下飲用,當真是人間一大享受。
“這酒可否賣我幾壇?你開個價便是,我絕不還價。”心想用的是姜離的錢,剛好帶上幾壇回去讓他也嘗嘗鮮。
祁回神情中有些不屑,瞥了眼小拾,悠悠開口:“這酒不賣。”又思索了片刻,繼續說:“只是不算桌上這半壇,我也只餘下兩壇了。你拿一壇去就是,不必付我錢。”
小拾心中大喜,祁回這朋友當真沒白結交,向他連連道謝。
祁回沒有應答,只抬頭望了望那輪圓月,喃喃自語:“等過些時日,桃花就謝了,結出新桃又可以釀明年的桃花醉。已過了百餘年,她還是不會釀這酒…”
祁回說這話時聲音極小,小拾豎起耳朵,只依稀聽清了前半句。
小拾滿臉激動,“祁兄可否教我釀這酒?等今年桃樹結果時,我來這戲園找你可好?”又用祈求的語氣接著說:“這酒實在特別,我今日喝完定會還想着它。也不好年年找你要,若是我也學會,就可以自己釀。到時明年給你嘗嘗,看我學得到不到位。”
祁回聽到這話,盯着小拾,卻沒有回答。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酒,好像在想什麼入了神。
小拾只當他同意了,又繼續喝酒,又拿出紙袋裏的小黃魚來吃。
祁回喝酒發獃。小拾受不了兩人都沉默着,就想到什麼有趣的就說什麼,說了今晚夜市的小攤,又說了哪天吃過的美食。有時拋出個問句,祁回便應付着答兩聲。
天有些微亮了,戲園不遠處就是洪山。山中傳來陣陣鳥叫聲,清脆動人。
不知不覺就到了五更,戲園的伶人也起身了,紛紛來到後院準備開始吊嗓子。小拾幫着祁回收了桌椅酒杯,準備回屋,臨走還沒忘要了那壇“特製”桃花醉抱走。
感覺夜裏沒睡多久,這會兒不太精神。小拾向戲園借了馬車和車夫,多付了些錢好送她回去。
天還很早,路上行人不多。馬車穿過山水城,慢悠悠地從城北駛到了城西南,按小拾的指揮,停在了姜離宅子門前。
小拾跳下馬車,剛謝過車夫準備進門,就看到另一輛馬車從西邊行來。
那馬車還沒停穩,就見那一陌生面孔的男子急匆匆地跳了下來指着小拾就開始嚷嚷:“好啊你,夜不歸宿,被我抓了個正着!”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蘋果臉,打趣道:“這張臉倒還挺可愛!”
小拾被捏得有些煩,知道這是幻了形的姜離,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你不也一晚上沒回來?我是昨夜跑遠了回不來,你這不知又去哪鬼混了。”說著拎着手裏大包小包,抱着一壇酒進了門。
姜離緊跟在後,傳來幽怨的聲音:“瞧你,又沒良心了吧!昨晚是月圓夜,我盯着人給你煉那幻形珠子去了。生怕出什麼差錯,我這是一夜未眠啊——”說著又誇張地揉了揉眼睛。
小拾聽到這話,眼睛又亮了起來,興高采烈地轉頭問姜離要東西。
姜離得意地笑着,沒有要掏出東西的意思,倒是指着小拾手裏的東西開口道:“看你這模樣,昨晚定是去逛夜市了。嘿嘿,有沒有給我買什麼好東西啊?”
緊接着,他又搖了搖頭,咂舌道:“嘖嘖,果然拿的是我的錢不心疼!若是你有四隻手,怕得把那夜市都搬空了吧!”
小拾想起本來給他買的銀色面具,結果還沒出夜市就叫她送人了,有些理虧。低了低頭,看到胸前抱着的一壇酒,如釋重負般說道:“喏,桃花醉,特意給你帶的。先別翻白眼,這可不是一般的桃花醉,你絕對沒喝過!”
姜離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但也沒再為難她。接過了她手裏的大包小包,替她放回了東屋,又拿起酒罈子,放回了自己的屋子。
小拾一臉諂媚地跟着姜離屁股後面,眼巴巴地望着他。
姜離終於沒再吊她胃口,驅動靈力,一顆紅色的珠子好像從他體內漸漸浮了出來。只見姜離摘下珠子,容貌也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姜離舉起珠子,一臉得意,“這珠子啊在原先的基礎煉法上加了狌狌的牙齒和獨角獸的毛髮,在月圓之夜由三名神族男子用靈力煉化了整整一夜。不止能幻形,還能融入使用者體內隱藏起來,不論用什麼方法都看不出幻化過形體!原先那些材料就已經難得,這狌狌啊可是我在洪山…”
不出所料,又是同樣的結局。還沒等姜離介紹完,那紅色的珠子就被小拾一把奪去。
她先恢復了真容,摘下了脖子上的紫色珠子,又戴上了剛奪來的紫色珠子,將靈力輸入其中。
果然,隨着靈力湧入,珠子漸漸消失,彷彿融入了體內。小拾驅動靈力,心裏想着姜離的容貌。正想着,她從頭開始,幻化成了姜離的樣子。
“果然好用,這紫的還給你吧!”姜離聽着對面傳來自己的聲音,一時語塞。
“姜離”將紫色的幻形珠遞給姜離。姜離接過珠子,朝着“姜離”又是一掌。姜離臉上青一塊白一塊,氣得幾乎跳起來,“快給我變回來!”
小拾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恢復了真容,笑聲也由男變為女聲。
姜離精彩的表情這才平靜了下來。
緊接着他又切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對小拾說:“說個正事。後日就是三月十八,你得跟我一起回南川姜家參加女媧祭典。”
原來是這事啊。小拾哭喪個臉,“我不是有影子嗎,祭典太麻煩了。我跑出來這麼些天,也不知道後天祭典的流程和規矩,別出了什麼差錯啊。那影子這幾天都在姜家,一定清楚得很,讓她去參加多好!”
姜離沒好氣地說:“那狐尾原本是我給自己準備的,現在你拿了去用,我就得去參加祭典!你忍心自己在山水城逍遙,讓我一個人回去嗎?那祭典要持續三日,三日待在家裏我會悶死的,你隨我一起回去,還能做個伴。等祭典結束,我再把你帶出來!”
小拾想想,若自己一人在山水城玩,確實有些對不起姜離,有些動搖了。
姜離看到小拾喪氣的表情緩和了些,乘勝追擊道:“我這兩日給你講祭典流程,我都參加一百多次了,背得是滾瓜爛熟,保准給你講明白!我們明晚動身,趁着夜色把你那影子換出來就行。”
小拾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了,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下來。想到要回南川,她又有些頭痛。從早到現在折騰了好一會兒,困意也湧上腦袋。
“我跟你一起回去就是。昨晚我做噩夢沒睡好,這會子頭昏腦漲,我先回屋補覺了!”說完,扔下姜離,轉身回了東屋。
一覺醒來,已到了下午。
小拾打着哈欠走出東屋,看到姜離在院子裏,正拿着個石陀螺在地上擺弄。
姜離抬眼,看到小拾出來,忍不住大聲抱怨:“你可真能睡啊!吃飯嗎,等你好久了。我從展鵬樓請來的廚子,估計已經做好了。我這就讓他收拾收拾端上來!”說著起身往廚房走去。
沒過一會兒,廚子和僕從端來了一盤盤菜和餐具,擺到人工湖邊的桌上。姜離又從屋裏拿出小拾早晨給他的那壇桃花醉,也擺到桌上。
小拾被姜離引着坐下,定睛一看,面前的菜是青魚禿肺、柚子燜蝦、醋烹鵝、吳越羹湯、炮羔羊和山楂魚…小拾看着美味佳肴,卻一時無言以對。除去山楂魚,不全是她昨天吃過的嗎,還吃得撐極了!現在看着一點胃口都沒有。
姜離歪着頭看向小拾,“不錯吧,這都是展鵬樓最貴的菜!”
小拾不想讓姜離失望,沒有多言,只淡淡答道:“嗯,確實不錯。”
這些菜也就是嘗個新鮮,連着兩日都吃也太膩了。
姜離打開酒罈子,給小拾和自己各倒了一滿杯。小拾聞到那酒香,胃口才又回來了些。
姜離先舉起酒杯,小拾順勢跟他碰了碰,二人將酒一飲而盡。
小拾也歪個頭看向姜離:“這酒不錯吧!”接着就現學現賣起來,把祁回昨夜介紹這酒的話給他重複了一遍。
姜離皺了皺眉,又細細回味了一番。這酒是不錯,和尋常喝的桃花醉不同。可好像很久之前,在哪裏喝到過類似的味道,又一時沒有想起來。
“這酒是不錯,多了幾道香味。但是也不至於從來沒喝過類似的。”
小拾翻了個白眼,心想他定是在吹牛,沒再搭理他。姜離又追問這酒是從何處來的。小拾記得早上說是特地給他買的,又圓了個謊說是從夜市小攤買的。
酒菜下肚,姜離開始跟她說起祭典的流程,幾時起身,何處着裝,何時打鼓扇,何時撒米,何時結索,何時開索…
小拾聽着心煩,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最後只記下了一半不到。
說完祭典,二人興緻勃勃聊起別的,又從下午聊到了天黑才各自回屋洗漱睡覺。
姜離剛躺下,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拍腦袋坐了起來。
這酒的味道,好像是一百多年前在舒蔓那喝過的啊!她當時說是從哪來的來着?
啊呀,對了,是那騷狐狸淇歸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