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落鳳山巔
小城子沒有刻意追問金羽,為何明明身在後山,卻彷彿對寨中的事情一清二楚,還點明了宋使者是大惡人這樣的話。
但那只是旁人不了解這兩人的關係。
他們年歲相仿,從小到大,卻都是金城跟在金羽的後面跑,兩人相處的模式是,小事隨便鬧,大事卻一定是聽從金羽的安排。
與其說這是一種信任,不如說是一種拜服,金城不止一次的講過,他想成為金羽那樣的人。
因為不管是跟鄰寨的同齡人打架干仗,還是相約上山打獵,只要聽了他的建議,最後都能勝利而歸。
這次宋使者突然發難,目睹一切的金城本就想為寨子做些什麼,只是苦於不知道從何處下手,被金羽三言兩語一挑弄,立刻順水推舟欣然領命。
什麼族長的交代,早就忘的乾乾淨淨。
看着小城子昂首挺胸、大步流星離去的背影,金羽不自覺的念叨了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呸呸呸,烏鴉嘴。”
他沒有告訴小城子那把白色的怪傘叫做天機傘,能夠短暫的隔絕修行者的目光巡視,是件極其難得的仙門法器。
剛才小城子明明心裏充滿了疑問卻什麼也沒說,事情緊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金城對自己的那份由衷的信任。
他不由得暗暗想着,自己是否也曾如此信任過一個人呢?
在前世的記憶里,他與小城子一樣,也曾對英雄這兩個字眼充滿了無法想像的熱情和勇氣,一怒拔劍之事不知做過多少,當真是意氣風發光芒萬丈-
對同道,極盡照撫;對朋友,無限寬容;對敵人,絕不手軟—
可是,結果呢?
身死道消不說,還落了個勾結魔族的反叛者的卑劣名聲—
所以,從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不再做什麼以拯救蒼生為己任的英雄,要當一個徹頭徹尾自私自利的壞人—
天下沒有長命的英雄!
正在這時,金羽突然捂着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他的心口處驟然浮起了一道深切的寒意,那是一種透入骨髓的無邊痛苦,是上一世的自己身隕道消還能重塑靈體的根由。
他俯下身子,劇烈的咳嗽着,直到咳出了數塊帶血的冰塊,才漸漸停止了咳嗽。
金羽慢慢直起身子,臉上是習以為常的冷淡,這一世里,他只想讓那些將自己坑害到這等凄慘地步的人,讓那些高坐雲端的真正仙門大人物們,一一付出對等的代價。
而完成這個目標的第一步,就是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光明正大的進入仙門修行。
他的臉上浮上了一抹殘酷的笑意,這全得感謝那位勾結魔族不擇手段的宋使者,為自己提供了一個進入仙門的完美理由。
接下來他要去的地方是後山之巔,那裏有一座廢棄許久的古老祭壇,按理常理,以那位宋使者的見識和修為,根本沒有能力重新啟動祭壇的,卻不代表着別人也不能。
想必是宋缺得了某位魔族人物的暗中相助,此時的祭壇,只需啟動天羅地網攝魂大陣,將金家寨二百三十八道靈魂強行攝入祭壇之中,就會完成魔神祭祀。
金羽的目光落在了那條碎心河上,將天機傘給了小城子后,硬闖後山想來是不可能了,怕是沒等看見祭壇,就會被人抓個現行,所以只有另闢蹊徑。
眼前這條碎心河,就是那條溪徑。
河水會完美沖刷掉一個人身上的氣息,他會逆流而上,直入半山腰的那處寒潭,再通過寒潭底部的一條暗河,出其不意的直通山頂。
金家寨沒人知曉那個暗洞的存在,除了整天在後山遊盪的金羽,沒人能夠長時間滯留在寒潭之底,卻是難不倒金羽。
金羽看了一眼天空,落日的餘暉將天邊的雲彩染成了七彩的雲錦,他站在寒潭邊上,稍稍釋放着體內的乏氣,然後慢慢向寒潭深處走去,直至身子完全沒入了潭水之中。
在到達山頂之前,必須做到足夠小心,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宋缺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個躲在幕後,暗中慫恿宋缺這麼做的魔族人。
天已經快黑了,他必須加快速度。
從小練就的超群潛水本領,使得金羽可以在水中視物,此時他已經順利潛到了水底,扒開一片幽魂一般的水草,憑着記憶,他朝着一個方向遊了過去。
不多時,雙手便摸到了堅硬的石壁。
他伸出右手,沿着石壁開始上下摸索,最終停在了一塊微微凸起的石塊上,暗暗用力一推,咯的一聲石塊被推到了一旁,緊接着,附着在它上下左右的石頭,嘩啦一聲全部滾落了下來。
幾乎同時,一股兇猛的暗流從推開的洞口沖了出來。
其實這個洞口與寒潭是相通的,只是堵在洞口的石塊攔截了水流的流量,現在被強力驟然破開,便一下子全都涌了出來。
金羽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所以提前游到了一邊。
但是長時間待在寒潭底部,他就要面對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如何呼吸?
對此金羽也早有準備,他不慌不忙的在懷裏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一顆天青色的珠子,而隨着這顆珠子的現世,覆蓋在他身周上下的水流如獲赦令一般,竟是開始自行繞開了他的身子,將他與寒潭的水流完全隔離開來,形成了一個令人驚異的人形光罩。
若是有仙門中人看到這神奇的一幕,便會驚呼一聲“避水珠”!
上古大戰過後,擁有強大力量的龍族已經失去了蹤跡,這避水珠又名“小驪珠”,與消失的龍族大有淵源,和那驗仙石一樣,均是正兒八經的上古遺物,能夠擁有這等珍貴法器的仙門中人,屈指可數,卻不知金羽走了什麼狗屎運,又從哪裏獲得了此等寶物。
金羽雙腳踩到了鬆軟的沙子上,立刻吐出了好大一口濁氣。
他稍微緩了緩,藉著避水珠散發出來的淡淡輝芒,大踏步向著沖開的洞口深處行去,很快消失不見。
寒潭之外,天邊的餘暉即將落盡,那些徘徊在天穹之上的雲霞綵帶正在做着最後的不舍留戀,一個人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寒潭邊緣。
那是一個將全身上下均包裹在一件黑色長袍之下的人,只余了兩隻幽玄的雙目暴露在了最後一抹殘陽餘暉里。
黑袍人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詭異的冰霜之意,就像是長年生活在極寒的世界裏,才沾染了這一身的寒意。
他目不轉睛的看着眼前的寒潭,方才隱約聞到了一些凡人的氣息,才趕來查看一番,今夜的祭壇大事,絕不可以出現任何差錯。
黑衣人在譚邊佇立了良久,卻遲遲沒有看到寒潭出現任何動靜,他不再猶疑,再不看寒潭一眼,飄然而起,仿似一隻直上九天的玄鳥,直奔山巔而去。
沒有哪個凡人能夠在寒潭深處撐過半柱香,即使有,也是個死人了。
後山之巔。
這座山矗立在金家寨的後面,村民們習慣稱它為後山,久而久之,就淡忘了它原來的山字。
但它是有自己的名字的,還挺響亮,名為“落鳳山”。
落鳳山地理條件得天獨厚,山中自育泉眼不說,更難得的是,山間的飛禽走獸多不勝數卻都能跟村民們和平共處,很少出現野獸傷人的事件,山野之間更遍佈着很多不知名的野花種子,每到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之間百花齊放,若如天國。
黑衣人出現在了落鳳山頂,山風掀開了她頭頂的袍帽,展露出了一頭及腰的烏黑秀髮,竟然是個女人。
女人不經意的伸手撫了撫被風吹亂的鬢角,也讓世人看清楚了那對驚為天人的狹長鳳目。
她感受着逐漸昏沉下來的天幕,那個叫宋缺的人族修行者就站在一朵黑雲的背後痴痴的望着她。
但她卻不屑看他。
一個被她稍稍在旁“提點”了兩句,就按捺不住道心、心魔亂生的廢物修行者,除了充當她的墊腳石,還能做什麼呢?
一個廢物的下場上天早就定下了,何須她多做什麼。
她目光痴痴的望着不遠處的那片湛藍色的清湖,像在望着自己心愛的情人,聽山前的那些人稱它為“月亮湖”。
好美的名字,她想着,如果再配上人間最凄美的殺戮,是不是就是絕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