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暴風驟雨般的女子(3)

第一章 如暴風驟雨般的女子(3)

“前列退後!后列補陣!”

如同大多數戰爭一樣,計劃只在早期階段是有效的。按照預計殲滅了對方的所有騎兵后,現在的狀況完全出乎矮人軍指揮者的意料。

在他的計算中,此時矮人應該可以將蜥龍騎士完全排斥在陣外--但因為那個沒有計算到的巨大金色法寶,導致蜥龍騎兵沖入了陣勢的中心。還好,這種陣勢,也並非自己所不能應付的。只有一點,令他特別在意。

“師尊從來沒有說過,在蠻人中也有能夠使用法寶的道士啊……”

那個穿金袍的女道士,一定是對方的關鍵所在。竟然敢穿得那麼顯眼,果然是有恃無恐……現在,她已經召喚出了法寶護身,就沒這麼好對付了。

他也有些自責:實在是太輕敵大意了,之前應該趁着那女子尚未做好準備時就用飛劍突襲。如果師尊在的話,看到自己這種進退失據的樣子,一定又是一頓好罵。

“這大東洲將來必是我朝根本之地。可這荒原上蠻族眾多,我們須將其中一二支轉做農耕,為我朝所用,支持他們攻克其餘蠻族,方可建立百年基業……”

這定國大策執行迄今,已經有二十多年了。就是因為前代掌門的這些話語,他的門派才會遠赴這極東海外,扶助這些矮人。現今,從本國來的百姓已有十多萬,和矮人和睦共處,在那極西的海岸上建立了一個安居樂業的“東海都護府”,討伐蠻族也非常順利。沒想到今日,蠻族竟有了法術……

是有人私傳?還是蠻族處心積慮偷學?甚至……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

想到這裏,一陣碎裂聲和燃燒聲將他拉回了現實。

在整個陣勢的前方,竟突然燃起衝天大火!

他定睛一看,敵人的那些蜥龍騎士並未像以前那樣徑直突入,而是藉著之前整個陣勢結成一團之機,將一種拳頭大小的琉璃樽擲入陣中。

這琉璃樽觸人即碎,流出一種奇怪的粘滯膠體,附着於人身,遇火即燃,要到燃盡方能脫落。那些蠻族還將一種黑色液體傾倒於地上,任其流入陣中。這黑色液體一點燃就燒成一片,之前沾到琉璃樽中膠體的人便會立刻被燒死;步行作戰的矮人很難避開黑水,那些騎着蜥龍的蠻人卻能夠利用坐騎躲開燃燒的火牆。有些矮人在地下打滾,但打滾也不能撲滅那燃燒的膠體。

“此乃何物?莫非是火雷彈?蠻族竟有火雷彈!”

他頭腦飛速地運轉着,回想着以前見過的火雷彈的樣子。那東西可以造出類似法術的效果,用來放火極為犀利,點着了就不能熄滅。這種火雷彈被朝廷列為禁器,尋常難得見到。如果這是蠻族蓄意的話……那面前這支蠻族……

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立刻大聲下達了新的命令。“全體聽令!各隊就近組合成十二鴛鴦槍陣,各自為戰抵擋敵軍!提防敵人火雷彈!”

這次的聲音實在太大了,赤風和蕾莎都留意到了他。在灰鐵色的矮人陣勢之中,這個一身白袍的人類男子分外顯眼。

“突破!”

赤風一揮手,指示所有的蜥龍騎士以白衣人為目標攻擊。矮人的陣勢已經被燒得七零八落,完全不能阻擋蜥龍騎士們的行動。綠色、黑色、褐色的蜥龍們組成了一把尖刀,迅速插入了矮人的陣勢深處,直逼向白衣人的身邊。

“糟!說不得,今日只好違反一次禁令,動用飛劍了!”發覺到自身的失誤,體會到迫在眉睫的危機,矮人的指揮者大驚失色,高聲喚出了自己飛劍的名字。

“緋空”

“明明就比別人高,還要穿顯眼的白袍,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重要目標么?”就在白衣人呼喚出飛劍的同時,目標同樣很明顯的那個人,正在魔像內部評頭論足。蕾莎念了句操作咒語,指示魔像假人向那個白衣人的方向前進。

幾聲“叮叮”聲傳來,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透過甘達身上的觀察口兼換氣口往外看,恰巧見到那一抹緋紅色的飛芒從左側掠過。

這個景象讓她屏住了呼吸--只是片刻。

片刻過去后,那緋紅色的飛芒就全數打在了金魔像戰士的左臂之上,“叮叮噹噹”的聲音聯成了一片,衍化成了震耳欲聾的爆響。巨大的力量推着整個金魔像向後仰倒,蕾莎急忙抓緊安全繩。

“轟”的一聲,巨大的金魔像頹然倒地。

蕾莎費力地從裏面探出頭來,發覺甘達的左臂已經被完全打碎了,碎裂的金片掉得滿地。很明顯,短期內這東西不能再依靠了。想到回頭要付出的修理費,她不禁感到心痛如刀絞。

“這是什麼魔法?從未聽說有什麼魔法能夠一擊擊破金魔像的防禦啊!更不要說表面硬化過的……”

從甘達裏面爬出來,用熾火膠嚇退了附近的矮人,她開始仔細打量那個白衣人。

對方的衣着看起來也有點像法師袍,下擺很寬,袖口也很寬,沒有領子。她從沒有見過這種風格的服裝。衣服的色調儉樸,白中帶青,也並非仲裁協會任何一種魔法師的標準服色。

“這傢伙,是何方神聖?”

同時,那白衣人也在打量她。剛才那千點緋芒,已被重新收回他手中,化為一柄紅色的小劍。

不知何時,劍上已經佈滿了細小的龜裂。

見到這些龜裂,他猶豫了一下,畢竟是把飛劍“緋空”收回了懷中,不捨得繼續用。再這麼來一次,或許真會讓這飛劍徹底碎裂,那是他所不願見的。

“這金人法寶……竟硬至可將‘緋空’反震!縱然我這柄緋空不長於力而長於速,這種硬度也是世所未見!這女子究竟是何來歷,有此等法寶,竟要背棄民族大義,去協助那些蠻夷?可惜啊可惜!”

憐香惜玉的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那妖女勾結蠻夷,來犯我天朝庇護之子民,實無可寬恕。今日還須除惡務盡!

想到這裏,他從懷中掏出了一些五雷符。天罡五雷正法,乃是師門最強之除魔法術,和師門的飛劍術一向齊名;即便是那金人法寶,也該抵受不住吧。

“捲軸嗎?這種奇怪的樣子,究竟是什麼魔法捲軸……?”蕾莎在遠處觀察着那白衣男子手中的“捲軸”。這個距離上看不太清,但可以確定那並不是平日所用的那種羊皮紙抄成的捲軸。

她看到有兩個蜥龍騎士吼叫着,砍倒面前阻擋的幾個矮人,衝到了白衣男子的近前。

不等野蠻人發動攻擊,白衣人就出手了。

他一擺衣袖,甩出手中一張“捲軸”,吟誦了那法術的名字。

“天;罡;五;雷;正;法……破!”

兩道迅雷從空中閃過,準確命中在符所落下的位置。

耀眼的雷光,讓每個人都睜不開眼;震耳的雷鳴,讓所有人都心神搖蕩。

被這天雷直接擊中的那幾個蜥龍騎士,和那些被波及到的地上掙扎蠕動的傷兵,全都去了他們所信仰的神和祖先所在之地。

蕾莎感到眼前一陣眩暈。她聽不懂那咒語所用的語言,卻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的法術。

能夠從指尖彈出電光的法師,在仲裁協會裏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誰聽過能夠操控天雷的法師?

諸神在上啊,魔法怎能到達這種威力?難道不會精神力消耗過度嗎?

除非,那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魔法體系……一種並不是為了實用,而純粹是為了戰鬥利用自然的工作體系。

她獃獃看着赤風率領着他的騎兵正在進行悍勇無畏,卻毫無希望的攻擊。

“如果這個法師這麼強……我們要怎麼打敗他?”

和那些野蠻人不同,她深知一個法師所能做到的限界和能力。

抬起頭來,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即將壓到草原上的黑雲。今天是個相當適合雷魔法工作的日子。

似乎是為了應合她的思路,又是兩張捲軸從白衣人手中飛出,釘在地上。天雷應聲而落,被擊中的托斯卡人紛紛從蜥龍上無力地墜下。

在他的面前,自發性地讓出一條道路。

人們為國王禮讓,是因為世俗的威權;人們為教皇禮讓,是為了精神的信仰;人們為戰神禮讓,則是為了死亡的恐懼。

沒有讓出道路的人,都已經死了。

後續的蠻族步兵喊叫着沖了上來,卻在雷陣之前停步。

這條道路上鋪着用鮮血織就的地毯,從東方天朝來的戰神踏在那地毯上一路向前。

或許是降雷過多的原因,黑沉沉的陰雲開始轉化成了雨點。

草原上,逐漸出現了潮濕的斑紋,然後變成水窪,最後變成紅色的溪流。

火,被澆滅了。燃水,被衝散了。

死裏逃生的矮人們向天空望去,感謝他們神和祖先的保佑,趁着白衣人獨力抵擋住敵軍主力的時間,在後面重建了陣勢

戰場的大局看起來又一次要扭轉了……

就在此刻,騎着紅色蜥龍的另外一個戰神,現身在紅色地毯和溪流的彼端,攔在白衣人前進的路上。在他腳下,堆積着矮人長矛手和火槍手的屍體。

“蠻族的可汗?”白衣人停住腳步,用矮人語問。利用這段時間,他悄悄從袖中摸出了“緋空”。

大酋長斜睨了他一眼,駕龍上前兩步,也用矮人語回答:“托斯卡的赤風。很榮幸能與你戰鬥,法師。”

“天命不在你這一邊。看到那雨水了嗎?”白衣人淡淡一笑,右手中指和無名指夾緊飛劍,默念符法。

赤風握緊了手中的戰槍,大聲反駁道:“天命不過是暴風雨!你們的火槍,不也失效了嗎?它今次向你,下次可能就會朝向我!”

“來吧。”白衣人不再多言,左手一抖,符咒脫手而出,擲向野蠻人的位置。

托斯卡人的首領一聲長嘯作為回應。

隨着他的長嘯,雨突然變大,變成了傾盆大雨。

無數的瀑布從天空中降下,掩蔽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蕾莎躲在金魔像的庇護下,眯起眼睛,想努力看清對方的動態。

她聽到一聲爆雷炸響,然後又是一聲炸響。

接着,她彷彿看到一抹赤紅色在水簾之後閃動了一下,同時第三聲炸雷響起。

勝負瞬間已分。

天雷畢竟還是有破綻的。

赤風相信,他已經找到了破綻。他的同伴並不會白白死亡,他們用生命為他指點了方向。

對方需要甩出符才能夠喚來雷,那雷只會命中在符的位置上。

也就是說,只要看準了雷的落位,就一定可以閃過!

當然,雷電的威力,是會向周圍散發的。但他身上的抗魔甲可以稍微隔離一些能量--這隔離開的一些就已經足夠。

剩下部分電流所帶來的刺痛,對一個真正的托斯卡男兒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那個赤紅色的身影,緊貼着第一發天雷的光閃過。為了儘可能遠離雷爆,他已經從蜥龍背上踩着龍鐙站了起來,全身前傾。

“糟!未中!”

白衣人這次真有些驚訝。那個女道士也就罷了,這個蠻族都可以不怕天雷?

“過度使用符法,會極大消耗個人的真元,切記,切忌。天地之利,用得太多,是會遭受天劫的。”師傅的叮囑在腦海中響起,但現在他顧不得那麼多了。

白衣人忍着痛苦,又從指縫中甩出一張五雷符,正對着那蠻族可汗甩了出去!

“果然。”見到他再次甩出符來,托斯卡人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第二道閃電砸了下來。這一次成功命中了蜥龍……僅僅是蜥龍而已。

赤風本人早已提前發力,從龍背上躍起。

他放棄了伴隨自己多年的夥伴,只為取得這次戰鬥的勝利。

赤紅色的身影橫空而過,閃電就落在他的背後。驕傲的大蜥龍酋長,最強的蜥龍騎士手中的重裝戰槍狠狠地向白衣人刺去。

在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赤紅,彷彿一群艷麗的蝴蝶撲面飛來。

“‘緋空’!”白衣人用他的語言大喝一聲,早已準備好的飛劍脫手而出。

飛劍立即幻化成無數細小的緋色飛芒,構成了一面紅光護盾,擋在了重裝戰槍之前。

那些紅光一觸到槍,就碎裂成了粉末;但這一刺的動量,也因此減去了一大半,只刺穿了白衣人的左臂。

剩下的飛芒,則向著野蠻人的身上襲來。

赤風只覺得身體一下子變輕了。感覺就像置身在海水中,一股又一股的浪將他向後推出了很遠。

他重重地跌在雨水中,正好落在已經氣絕的坐騎身邊,身上佈滿了幾乎同樣大小的無數傷口。

兩人都倒在地下,滾倒在泥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世界就像是暴風雨,人生就像是短促的燭光,誰也不知道風將向何處去,燭光會在何時熄滅。

“只要打敗了這些強硬派矮人,托斯卡人就能擁有固定的家,就能夠將各個部落統一起來,建設一個和白人一樣的國家……”

赤風想要站起身來,卻力不從心。內臟上好像破了許多個孔……部落沒有牧師,也沒有醫生。

“如果我死在這裏,部落會怎樣……如果我不死在這裏,部落又會怎樣?”

東面海岸的白人,和西面海岸的白人。他見識過那些偉大的文明,那些擁有特殊力量的人們,即便只是那些文明的一角。

“若是能夠到那些白人所建設的國家去看看,該多好啊……”

這是大酋長腦海中最後一個念頭,接着他就昏了過去。

“蠻族可汗,果然勇悍無匹。難怪這些矮人平日不敵。”

白衣人--現在應該說是泥衣人--忍痛拔下左臂上的槍尖,掙扎着站起身來。

左臂在流血,疼痛得彷彿要失去感覺;但他還不能在這裏倒下。

還有,還有那個金袍女道士,是非要為國除去不可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那把緋空。飛劍已經碎裂到再也不能用了,他覺得有些可惜。

見到他站起來,所有人都驚恐地退了一步。連整個大草原上最強的戰士都輸了,誰還能攔住他的步伐?

“站起來,甘達!擋住他!”

缺了一條手臂的金魔像假人重新站起身來,擋在白衣道士的面前。

“螳臂擋車!天罡五雷正法!”

“頂住!電系能量防護!”

兩人用不同的語言,喊出了各自的咒語。這次他們都聽清了對方的語言:那並不是自己所認識的語言。

“異國的魔法師嗎?”

“他國的女道士嗎?”

一道天雷劈下,脆弱的藍色防護光瞬間消逝。魔像假人重新倒了下去。

蕾莎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暴露在暴雨中--也在對方面前。

“真遺憾,異國的女道友。為了天下的正道,你必須死在這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蕾莎聽到,對方用自己不懂的文字說著些什麼。

“天;罡;五;雷……”

有辦法嗎?有辦法嗎?純粹依靠防護,是不能夠取勝的……必須進攻!

一絲靈光在她腦海中閃過。

“甘達,站起來!前進!”柯曼人的鍊金術士高聲喊道。

“正;法……!”華朝人的道士全力念誦着。

“trans……!”柯曼人的鍊金術士完成了咒語。

“破!”華朝人的道士也完成了咒語。

金魔像的左臂變為鋼針,猛地刺向白衣道士!

“就憑你這種攻擊,是不可能打破我護心鏡的!”

白衣人狂嘯着,揮下手臂。巨大的雷暴落下。

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的雷都要大,似乎整個雷雲所積蓄的電力都一次放光了。絕沒有任何一個法師,能夠操作如此巨大的雷擊。

所有人都抬起頭望向天空,被這次雷暴所震懾。鼓膜似乎立刻就要被震破,天地正在為這裏的戰鬥而怒吼。

女鍊金術士引以為傲的金魔像假人,幾乎被融掉了一半,只剩下兩條腿和半個身子。

勝負已經分出--倒下的是誰?

大概是因為雷已經放掉的關係,雨逐漸小了。矮人和托斯卡人,都緊張地注視着逐漸清晰起來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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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中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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