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存在的艦隊(3)
(x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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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午前
相位港西港“銀龍降落的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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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龍,或者說銀龍,大約會有多少財產?”
望着眼前那意氣飛揚的銀龍之女,耐門在腦海中提出了這個問題,向自己能找到的最可靠的顧問詢問道。
“這倒是個沒有準確答案的問題,龍的財寶通常是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的龐大積累。中世紀的農民和吟遊詩人們普遍認為龍的財產超過最富有的王侯。在東方帝國,人們用‘屠龍之術’指代使用權謀和武力奪取天下的學問,隱含着‘龍的財產可以與整個天下相比’的假設。如果您接受這個數字的話……”之聲用安妮·塞菲爾的嗓音說出了一個波動範圍很大的數字。哪怕是最下限的那一側,也是個足夠令人屏住呼吸的數字,足夠從零開始組建兩個全新的自由師。
半晌后,相位港臨時總督耐門·索萊頓少校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沉重的喘息聲透過他自己的頭骨回蕩在耳內,彷彿能聽到腦內血管中奔馳的馬蹄聲。
由於緊張,他的喉嚨有些發乾。左眼不受控制地進入了魔法視野,視野中正是造成他緊張的原因。
在這一視野中,他能看到身邊那兩位身材曼妙的女士——以及環繞在她們身邊的巨大魔力團。
細細看去,那魔力力場線組成的,這些線交織在一起,構成了虛幻的、彷彿最上等綢緞一般的結構,散發著耀眼的魔力光芒。
站在他對面的那位有着垂腰銀髮和傲人身材的女士,真實身份就是有着銀色翼展的巨龍,立於神聖柯曼帝國的神聖契約頂端的護國雙龍之一。
她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散發著銀色的鱗光,有種攝人心魄的美感,讓他的視線幾乎無法從上面移開。銀龍之女的手指修長,留着有些嚇人的深紫色長指甲,耐門知道那大概是龍爪的某種變形。
耐門並沒有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上見過這位銀龍之女。他曾經在耶拿-布萊尼姆雙重會戰的戰場上見過她的銀龍形態,那給他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回憶。
即便是投入了數百萬稅金,集結南方几乎所有高段魔導工業專家所製造的“屠龍旋律”,也只能勉強壓制住這位銀龍之女而已。
如果沒有新教神術第一的邦妮·塞菲爾總主教閣下在此的話,她孤身一龍大概就能壓制全場所有的高低段位施法者。
“你們就直接告訴我吧。如果我打算入股到你們的小小生意里,能給我多少回報呢?”
銀龍如此問道,目光直望着那位用兩個最強大的複合魔法攔住了她的年輕女教士。
邦妮·塞菲爾總主教猶豫了一下,稍稍側了側頭,用眼神詢問着身邊的耐門。
直覺讓年輕的少校越過邦妮身邊,挺身而出直面銀龍之女。
“塞菲爾總主教閣下不過問這些具體的世俗問題。如果您想投資,找我就可以了,我們一直都很歡迎獨立的投資人……呃,當然也歡迎投資龍殿下。”
耐門的歡迎詞聽起來乾巴巴的,幾乎無法掩飾沙啞的喉嚨和明顯的緊張情緒。他一邊說著剩下的客套話,一邊全力思考着現在的狀況。
毫無疑問的是,局勢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變化。邦妮的到來、援軍部隊的組建這些事情,都在原本的日程表上,做得成功與否最多也就是影響相位港軍政權未來的財政預案而已。
但銀龍的出現卻讓這一切變得截然不同。她持有如此之多的財富,能左右如此之巨大的金錢和局勢,是否能把她順利拉進陣營會決定整個計劃的成敗。
這本來只是一次用於鼓舞士氣的作戰演習,但現在卻突然變成了一場能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戰役。
他作為參謀在自由軍中學到的事情之一,就是戰役是不能迴避的。
一場戰爭可以被避免,一場戰鬥也可以,但只有戰役不可以。一場戰役之所以會爆發,是因為雙方的軍隊在那裏——那就遲早要產生一個結果,無論勝敗。
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位銀龍小姐甚至可以算個敵人。很明顯,她是由另外一位勉強可以算是朋友的賓客請來的。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索萊頓?全名是?”
銀龍那高貴而冷峻的表情上出現了一絲裂痕。她很明顯也認出了耐門——以龍對人類的一般態度來說,這種記憶力已經很不尋常了。
“耐門·索萊頓少校。是這門小小生意的發行人。”
耐門竭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風趣一點,但話說出來卻很是乾澀。相對的,對面的銀龍之女雖然板着一張臉,說的話卻不那麼嚴肅。
“你可以叫我瑪拉。按照你們人類的禮節,現在應該握手了吧。”
瑪拉向前伸出那無暇而修長的右手。銀龍並沒有穿着厚重的鎧甲,只是象徵性地套了一件貼身的緊身白銀細鱗甲,化身成人類時的玉臂全都裸露在外。
耐門伸出手去,忍不住想:不知道這美麗的軀體和服裝到底有多少是真實存在的,又有多少是魔法的效果。
對面的手摸起來倒還是人類皮膚的觸感,但摸起來分外冰涼,幾乎感覺不到體溫。
瑪拉略略放低視線,從頭到腳打量着面前的年輕軍官。
“嘖。還以為會是個玉樹臨風的美青年,或者霸氣四射的少年英雄呢。在我見過的雄性人類里,好像略為普通了一點啊?”
銀龍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令人渾身發冷。她的指尖——或者說,龍爪的指節,在耐門的手心輕輕劃過。
“當然啦,我認識的雄性人類,比如亞瑟·柯曼之類的,標準可能有點高。”
耐門打了個寒顫。他突然想起來,面前這位銀龍小姐不光是奧莉亞·休·柯曼第一公主的援兵,好像還是他的青梅竹馬黛妮卡的好友。
她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耐門有點不敢想像這個問題的答案。
“總之,很高興認識你。按你們的禮節應該是這~么~說~吧?”
銀龍輕鬆地說著,右手指甲在耐門的掌心微微一用力,那兩條銳利如同刀刃一般的指甲就輕鬆地刺破了他的手心。
難以形容的劇痛衝進少校的腦海,鮮血從指縫中流下,他條件反射般地抽回了手。耐門死死地用舌頭頂住上顎,避免自己叫出聲來。
龍之所以不用握手作為“沒有武器和敵意”的禮節是有理由的:龍爪本身便是無比鋒利的致命武器。在他抽回手的這個動作期間,瑪拉修長的指甲透過他的手背,留下兩條血肉模糊的嚇人傷口。如果她用力稍微歪一點,恐怕他的手掌已經被割掉一半了吧。
這就是答案了。銀龍她不僅知道黛妮卡和奧莉亞兩人的事情……
而且看起來對這件事情很是生氣!
簡直就像是……知道兩個妹妹都被同一個人渣男人騙到手時,氣勢洶洶趕來算賬的大姐?
“唔!”
耐門的牙齒撞在一起,緊緊咬住那聲慘叫。不讓任何人察覺這裏的異常,那就還有機會,他這麼想。
但還是有人已經察覺了:一個一直在旁邊注視着他的人。
在那滴鮮血還沒有落到地上之前,邦妮·塞菲爾總主教神色一變,向前邁了小半步,右手用令人難以察覺的動作輕輕一甩。
高度聚集的治療光球沿着右手的拋線甩出,準確地投到了耐門右手的指間,瞬間彌合了那裏的傷口——雖然並不能癒合神經上的疼痛信號,但好歹可以止血。
瑪拉的神情凝重起來。她理解這種反應、觀察力和戰鬥力的可怕,銀龍迅速抽回手來,往壓了壓頭頂因為警戒而略微豎了起來的幾縷頭髮——那本來應該是龍冠的位置。
“投資龍殿下,您的禮節是不是太激烈了?”
“哪裏,我一直以精通人類的禮節而在龍類圈子裏著名啊。雖然是個小圈子就是了。”
一人一龍再次劍拔弩張,彷彿隨時都會再次開戰。
耐門死死地攥住仍然非常疼痛的右手,急忙攔在兩人之間,刻意提高了聲音。
“既然……寒暄過了,那請問投資龍殿下,您打算在這門小小的生意里投入多少資金呢?”
耐門有意地封住了雙方的出手線路。既然面前這位銀龍女士是奧利亞請來的……應該不會太過火才是。
他用眼角的餘光,瞟向帝國公主所站的地方。不出所料,奧莉亞的嘴唇正在快速開合著,透過肉眼看不到的魔法同人交談。
“好吧好吧。”瑪拉輕輕搖了搖頭,將目光重新聚集到面前的年輕人身上,“投資金額啊……嗯,那就這樣吧。”
銀龍壓低聲音,說了一個數字,它的單位是磅金——而不是金鎊。
聽到那個數字的時候,就連來自後世的邦妮·塞菲爾也愣了一下。她的眼睛轉了幾轉,在腦海里做了速算,然後屏住了呼吸,向後退了一步。
這個數字也令耐門長大了嘴,久久不能合上。
“這已經超過你提供的上限數字了吧,安妮?”
“我只能搜索到世歷史學家的對應研究。再說,帝國的鎮國銀龍肯定比一般的龍要富裕好多好多。如果您對統計結果的數字有疑議,可以在百科:統計學條目里找到幫助。需要詳細的後世統計學條目嗎?”
“呃……暫時不用,謝謝。如果有龍的條目的話,拜託在強大、高貴、驕傲、守信之外加上個‘不負責任’的後綴啊。”
如果說之前安妮提供的數字足夠武裝兩個自由師,那現在銀龍瑪拉親口說出的這個數字應該能把整個自由陸軍和海軍重新武裝一次,再支撐上他們一年半載的軍餉。具體能支撐多久那不是耐門可憐的口算能力能算出來的。
“梅蒂!梅蒂!接受我的傳訊術!”
這麼大的數字可不是耐門敢隨口答應的。他急忙聯絡了正伸直了脖子看熱鬧的梅蒂,把瑪拉提供的那個金額通過傳訊魔法扔了過去。
用庸俗的比喻,那就像把一塊石頭扔進了池塘;用參謀們的比喻,那就像把一枚炮彈扔進了民兵隊列。
梅蒂把消息傳給了她的會計師和一旁的張時翼,張氏的渠帥又小聲諮詢着他身邊穿着寬袍大袖、拿着奇怪的羽毛製品的東方謀士。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副“這是開玩笑吧”的表情。第七艦隊的財務主管費舍將軍也聽到了這個數字,但沒有加入討論,只是表情嚴肅地對着耐門的方向點了點頭,讓人搞不清他的意圖。
“怎麼樣?你們的小小生意,能給我這筆投資帶來合理的回報么?我都不需要可觀的回報。”
瑪拉別有深意地微笑着。
龍是懶得撒謊的,她們通常也懶得掩飾自己的意圖:“本龍就是要用個超大的數字來為難你這混蛋小子”這句話幾乎就寫在她的臉上。
“而且呢,我還想要幾個基本的投資者安全條款。你們那邊也別竊竊私語了,一起聽着好了!”
瑪拉半側過身,用手遙指着距離碼頭最近的人群。出於條件反射,除帝國諸人和張時翼之外的人們都向後退了半步。
“首先呢,我不會和帝國為敵,和我簽定契約的是柯曼皇室。反間計什麼的,恐怕也收不到什麼效果,希望你們就別多此一舉了。”
耐門明顯地看到有些來賓的臉色不太好看。銀龍這樣的發言幾乎就是代表帝國的示威——與其說她是來投資的,不如說她是來添亂的。
雖然柯曼帝國主要的殖民地都是在北新洲,在最賺錢的東方航路上沒什麼勢力,但這並不代表帝國對航道沒有威脅。光皇帝在倫尼聚集的十萬帝就是一個很大的威脅:只要幾千人,就足以在一隻強大的海軍幫助下攻佔英特雷大多數的港口——正如現在的局勢一般。
人們忍不住會想,銀龍的出現會不會象徵著帝國要繼續設法維持在南方海域的存在?瑪拉冷笑着說出第二個條件,就彷彿在證明他們的猜想。
“當然,要動用或者轉移這筆資金,應當事先取得我的許可。我可不想一夜之間讓幾千年的積蓄打了水漂。我相信就算你們擁有一支軍隊,也承受不了龍對你們個人的報復吧。”
“這是當然。我們絕對會保證您的資金安全的。”
耐門用官樣文章應付着,苦澀地望了奧莉亞一眼,腦子裏在想的卻是銀龍話中隱含的威脅。那意思當然是“只要有必要,我可以對你們的弱點進行突襲打擊”了。
帝國的公主似乎之前也一直在盯着他。見到耐門投來的視線,奧莉亞顯得有些慌張地抬頭望着天空,用口形拼出了“抱歉啊,我會和她再好好說說的”的句子。
這位公主殿下倒是代表着帝國官方的態度沒錯:不讓海權完全控制在任何一個主要敵人的手裏,不管他們是聖森精靈還是自由叛軍。南方海域的攻防戰帝國並沒投入太多資源,只是支持那些分裂主義勢力和保皇黨人們在英特雷周邊攻佔了幾個港口而已。
除非這是她的計謀——這個念頭在耐門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令他不寒而慄。
用一條常駐在英特雷海的銀龍就能監視海上雙方的局勢——就算這不是龍最好的用法,也算是個相當傑出的計劃了。對那些弱小的港口衛隊和陸戰隊來說,一條龍確實能改變整個局勢……
雖然沉浸在這樣參謀式的思考之中,但耐門也沒有忽略銀龍提出的最後一個要求。
“最後,我要時刻保留對這筆資金的訪問權。每個龍都該擁有基本龍權,比如在閃閃發亮的東西上打滾之類的。如何,這些條件還能接受嗎?”
這個略微有點幽默的條件令耐門猶豫了一下,望向姑娘們的方向。他的那些合作者得出的結論都很明顯。
張時翼微微點頭,但看起來不太堅決,她身邊的那個棕色臉龐的謀士則正在焦急地勸說些什麼。梅蒂用很大的動作搖着頭,嘴裏似乎在說“這個金額我們做不到”。奧莉亞正在擦着額頭上的汗,正在同伊奧奈特商量着什麼,那位容貌俊美的大主教臉上還是掛着苦笑。
大多數人的意見是“反對”。從參謀的角度來看,讓一條明顯忠於帝國的銀龍,呆在這裏似乎沒有什麼好處。
但耐門腦海里作為指揮官的那一部分正在狂嘯——就像他身處在佛提堡、斯蒂爾堡、耶拿和倫尼的戰場時那樣。
作為參謀最重要的能力是,推測敵軍想要的目標是什麼,分析敵軍能夠做到什麼;以及知道我軍想要的目標是什麼,了解我軍能夠做到什麼。而作為指揮官最重要的能力,則是知道什麼時候運用這些知識。
如果這是一場戰役的話,之前都是銀龍瑪拉佔據絕對優勢;但在聽到她最後一個要求的時候,耐門感覺自己隱約看到了某種轉機。
“難道說,把銀龍派遣,或者說引誘到這裏來的那個謀士的目標,和銀龍瑪拉自己的目標是有差異的嗎?”
他把目光轉向幾乎和自己肩並肩站在一起的邦妮·塞菲爾。
“如果是我,我會把瑪拉殿下和她的錢留下。”
一條傳信術在他的耳邊響起,帶着年輕的總主教閣下的意見。
“你也這麼想嗎,邦妮小姐?”他回信。
“因為這樣看起來會比較有趣啊。”一直都很嚴肅的總主教送來的信息里,罕見地帶着輕鬆的感覺。這時耐門才意識到,這個人確實是那個周圍總是縈繞着愉快氣氛的安妮·塞菲爾的妹妹沒錯。
這封信堅定了他的決心。他裝作沉思了片刻后,抬起頭來,毫不退縮地和銀龍那雙閃亮而帶着威壓的瞳孔對視着。
“這確實是幾個很合理的要求。”耐門點了點頭,“只是,我們在執行上可能還有些小困難。我想請教投資龍殿下您一個小問題,是關於您提取回報的方式的。”
瑪拉收起了笑容:“說吧。”
“可能是我孤陋寡聞,但我從沒聽說過龍們用錢買過什麼東西。我們自由諸國曾經多次試圖聯絡您的同族,但都遭到了拒絕,對吧?”
“我們也不是完全不買東西,只是沒有太多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就算是在人類形態下,只要向人類開口,一般問題也都能立刻得到解決,用不着花錢。”
銀龍泰然自若地說出了類似東方帝國典故中某位皇帝“如果沒有飯吃,為什麼不吃肉粥呢”一般的發言。耐門似乎聽到有人輕輕地“切”了一聲,但他沒聽出來是誰。
“那也就是說,如果您做股東的話,類似貨物、有價票據或者特權股份這樣的回報形式,您應該是不接受的吧?”
“給我變現啦,變現!”瑪拉略有點不耐煩地說,“請全部換成閃閃發亮的貨幣——寶石也可以。魔法物品和珍稀材料我也不太需要。”
耐門裝作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恕我好奇。既然您沒有花錢的需求,也不需要魔法物品、道具、材料什麼的,那您收集金錢和寶石有什麼用處呢?”
“在我們看來,收集黃金和寶石是為了花錢的人類才奇怪啊。”瑪拉的語調高亢起來,“就像你們人類熱愛收藏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一樣,我們龍類所愛的,就是這些黃金和珠寶本身啊!你們居然要把這些美麗的藝術品拿去花掉,實在是不知所謂!看看那些年代各異的金幣和飾品!用它們摩擦鱗片的感覺是多麼的美妙啊!”
“真抱歉,我沒長鱗片。”耐門裝出苦笑說道,“但這樣我們很難辦啊。我們的小小生意,需要實際用到這些錢——”
“如果實在滿足不了我的要求,那本龍也就只好表示遺憾了。”瑪拉聳肩道。
見銀龍已經開始不耐煩了,耐門向前邁了一小步:“不不,我已經想到了另外一個解決辦法。最後確認一次,您需要的只是這些亮閃閃的財寶,而不是花掉它們,沒錯吧?”
“是的。”瑪拉略帶警覺地追問,“你的意思是?”
“那我可以給您提供至少三倍的回報。”耐門回答道,“您不用管什麼回報、股份這些人類搗鼓出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只要您把藏寶庫搬過來,我就保證您能在比它多三倍的黃金裏面打磨鱗片。而且,三倍只是個開始,裏面的黃金和珠寶只會越來越來越多。”
三倍這個數字讓瑪拉的耳朵動了動,她忍不住大聲重複了一遍。
“三倍?是剛才那個數字的三倍?你不是說笑吧,年輕的人類?那可是我兩千年的積蓄啊!”
“至少三倍。”耐門果斷地點了點頭,“如果您只是需要這些金幣和財寶的話。”
這個數字聽得負責即將成立的新銀行業務的負責人,梅蒂·克羅索臉色大變。她望了一眼自己的會計長,下定決心大聲喊道:“三倍不可以,會很困難的——”
她只喊到這裏,就突然驚愕地收回手指,慌亂地按住自己的右耳,去接受一道新來的傳訊術。
“那三倍指的只是黃金和寶石,不是實際要發行的貨幣。”
來自未來的邦妮·塞菲爾帶着微笑提示道。就像要給她的提示做註解一樣,耐門也在繼續往下說著條件。
“當然,我們也會定期更換其中一部分黃金和珠寶,以保證它們能給殿下您帶來新鮮而愉悅的感官享受。”
銀龍猛地明白過來:“你們這不就是要建立一個新的大金庫嗎?聽起來好像和我想要的……不太一樣。”
“但這有區別嗎?這個金庫,和您的寶庫有區別嗎?您可以把龍最擅長的寶庫警衛系統全部移植過來。您可以用三倍的黃金和珠寶裝飾這個偉龍的財寶洞。”
瑪拉猶豫了半晌,望着耐門那熱忱的目光,最終有點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想它和我的寶庫並沒什麼區別……好吧,至少它還大了三倍。你說服我了。”
“那我現在就可以陪您這位最最重要的投資龍去給新的寶庫選址。”耐門深深地鞠了一躬,“我這裏正好還有幾位帝國正教會來的客人,如果這會讓您覺得舒適的話,她們也可以一起作陪。”
“現在?”瑪拉額前觸角般的幾縷前發抖動了幾下,氣焰不免也低了下來,“現在你方便嗎?不是有很多很重要的儀式什麼的?”
“在像您這樣重要的投資龍面前,日程都是可以改變的。”
耐門轉向邦妮,對着她眨了眨眼。
“我相信,接下來的事情,以總主教閣下的身份,可以替我處理得很好。銀龍女士,這邊請。”
耐門幾乎是用半帶強制的態度把銀龍和奧莉亞從碼頭區拖走的,伊奧奈特無奈地跟在他們的後面。周圍的人群帶着驚訝的表情,自覺地為他和他的警衛排讓出一條道路來。
“這還真是突然啊,幾位。”
待那幾個人的馬蹄聲消失后,邦妮·塞菲爾走到眾人面前。她先看了看梅蒂,然後又打量了一番陸軍和海軍的校官、尉官們,最後在張時翼的頭髮上停下目光。
總主教對着那頭“金中帶黑”的漸變色頭髮微微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開口道:“這件事情大概拜託你比較好。銀龍女士認為,帝國境內絕不會有人中那種低劣的反間計。我們得用行動告訴她,還有些領土不屬於帝國管轄才是啊。”
“我明白的。這件事情已經在做了。”張氏的女渠帥點了點頭,“所謂計策並不是只對敵人使用的。”
邦妮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半圓,將不遠處正在交頭接耳的人群全部籠蓋在其中:“已經開始了?”
“是的。最遲五天之內,狹海周邊就將全部知道這個消息。”
聽到張時翼的答覆,邦妮的眼神中掠過一絲讚美。
“嗯。帝國人肯定不會相信這個反間計——遺憾的是,在相位港周圍上千公里的洋麵上,加起來最多也就一兩萬帝國人吧。很快,人們就會知道,相位港的南方軍司令部有了銀龍。”
“抱歉打斷一下,這裏發生的事情,我現在就要傳給衛司令。能借用教會的一兩位主教嗎?我的隨艦法師和牧師都不在這裏。”
插話進來的是海軍的代表,費舍將軍。邦妮打量了他一下,點頭表示贊同。
“這麼急?第七艦隊馬上就要有行動了?”
“是的。我們想試試英特雷烏斯能帶着他的艦隊龜縮多久。恐怕就在這兩天了。”
“順便也給我的法忒斯近海派一支分艦隊吧……”
在內圈的人們交換情報和寒暄的時候,外圈圍觀的市民們則已經在小道消息的鼓動下,進入了騷動之中。
“那真的是龍嗎?看起來怎麼是個女人?”
“聽說真正的龍都可以化作人形。”
“可那是哪來的龍?為什麼和我們的臨時總督談笑甚歡?”
“龍……反正不是我們的吧。”
自由諸國從未能取得過龍的支援。事實上,立國不到百年的南方諸國不要說龍了,連翼龍或者飛馬之類的飛行魔獸也沒有多少,甚至不夠編成一支空中部隊。相比於自由軍強大的火器和魔導部隊來說,空軍實在是他們最大的軟肋。
“聽說那是帝國的雙龍之一。”
“那個美艷的女人嗎?”
“龍可以化作人形。傳說在聖地巨鹿所在的東土,就連皇帝本人也是由龍化身而成的。”
“為什麼在這裏?來侵略嗎?我們該逃走嗎?”
“不,看起來挺友善的……難道連帝國決定支持這間公司?”
“沒準是真的。你看,那幾個皇帝的大使跟着出去了。”
操縱輿論的秘訣就是在堅固的事實基礎上,散發很多種貌似合理的推斷。橫渠張氏的謀士顯然深諳此道。在交易所正式開張前的短短時間裏,他們已經將很多種圍繞着“銀龍降落在相位港”的消息傳播了出去。
“這麼說……難道總主教的預言真的會實現?!連敵對方的龍都趕來加入……”
“聖森東方公司囂張了二百年,他們的壟斷權也該結束了吧!”
“看來今天的交易價格和合同競拍都會漲價啊。”
“是啊,看看,連銀龍都專程趕來了……”
就在這一天,不光是新教各會中最顯赫的要人光臨了相位港,連龍也在此處降臨。
不管原因如何,這事實足以給人們帶來強大的信心:在狹海反攻的日子就要到來了。只有在角落裏的一小群年輕女性,和一些處境和她們類似的小商人眉頭緊皺。
誰都能估計到,即將到來的債券交易會和軍隊供應商拍賣會會是一場苦戰;可對這幾位姑娘們來說,她們甚至沒有放棄的資格。
“不管怎麼算,我都覺得我們今天帶的錢不夠了。”
身份是“懷翠行”道法顧問,實際上是被取締的相位港盜賊公會殘餘分子的白睿思沉思半晌,苦惱地總結道。
“大姐,你覺得會漲那麼多?”
“至少三成。”聽到狄美衣的問話,白睿思回答道,“雖然人人都知道今天這只是一出大戲,但那位總主教和那條龍可是做不了假。有這樣的實力展示后,上漲三成都算是少的了。”
她閉上眼睛,掐了掐自己的鼻樑。這是她作為“白絲”時,在盜賊公會的東方人那裏學來的放鬆手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真的不夠……那咱們就準備把那批貨物拿來用吧。或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又過了些時候,人群再次蠕動起來。能聽到負責引導的憲兵和民兵聲嘶力竭的喊聲,還有那些從各大商行緊急徵用的普通辦事員們的喊叫。
“新的特許公司和聯合銀行的債券將可以用於認購這些倉庫、工廠和船隊,可以認購未來的股份!所有的軍需供應單都可以以債券形式償付,將獲得可觀的回報!我們接受在清單上的一切物資!所有和獨立憲兵合作的人,都將獲得可觀的報酬!”
那是一個群情激昂的下午,場面之熱切、激烈難以用語言形容。光是交易規則就臨時更改了四次,甚至連邦妮·塞菲爾總主教都親臨現場,為那些幾乎已經要搶奪這些神聖合同的教會、修會和修道院們調解紛爭。
金錢幾乎就流淌在空氣之中,流淌在喊叫和手勢之間。由聯合銀行發行的鈔票上緊急加蓋了一個龍形的印章,由邦妮·塞菲爾總主教親手刻制,其中滲出的神聖力量讓它散發著銀色的光芒。人們用懷着親昵的態度,簡稱這種“龍擔保的鈔票”為龍鈔,印有這種印章的債券為龍債。
當自稱“懷翠行”的三人最終拿着一份合同和一疊債券踏上歸程的馬車時,都感覺自己彷彿死裏逃生了一般,比盜賊公會被憲兵以雷霆之勢掃蕩的那個晚上還累。
“我們‘懷翠行’總算也是受到承認的四十多家軍需商行之一了。至少,我們三個都在合同上留下了名字,這樣就有了個可以公開活動的身份。”
平靜地越過了相位大橋后,白睿思嘆了口氣,後背往馬車座位上一靠。狄美衣仍舊馭着輕型馬車,而瘦弱的殷如鏡早就失去了繼續活動的力氣,瑟縮着靠在白睿思的大腿上。
“但今天我們還不能休息,美衣。雖然這輛車的租借時間已經過了,但我們還是要趕到東港的倉庫去。”
狄美衣的韁繩抖了抖,讓馬拐上前往東港的路。
“今晚我們就要轉移那批貨物嗎,大姐?會不會太敏感了?當初盜賊公會可是有不少人知道這批物資的存在的啊。”
“所以更要今晚趕緊轉移。轉移物資需要差不多半晚上時間,趁着所有頭面人物都在開宴會的時候,咱們趕緊把這裏的事兒辦了。”白睿思苦笑道,“我們可以說我們是在交易會上廉價買來的這批物資——只要那批貨物轉移出來,文書手續和虛構的中間人都很好辦。”
“但都這個時間了,碼頭上不會有多少苦工了吧?”上複製了新的魔法,可以召喚幾個隱形助手充當人手。那法術看起來不是太難,你們也可以練習一下。”
她們的談話聲驚醒了殷如鏡。少女條件反射般地摸到靴子裏的匕首,問道:“那需要準備其他武器嗎?”
“希望不用。”
當第一抹夕陽照上碼頭的倉庫群頂端時,她們的馬車在東港前停下。
相比於西港,今天的東港顯得分外冷清。如果把視線投過海峽,便能看到西港上空那不滅的宴會明燈和魔法光芒,連那些西岸的燈塔也顯得更亮了一些。幾乎沒有大船停泊在港口內,只有最後幾班從西港來的定期船和駁船還在慢慢地向港內駛來。
“我們需要一些搬運工,還有兩輛四馬重貨運馬車,到十六號倉庫!夜班工錢加三成!”
狄美衣一揮馬鞭,對迎上來的幾個工頭喊道。
接着,馬車飛馳到倉庫管理處,名義上擔任懷翠行掌柜的殷如鏡對過了提貨單,結清了倉儲費。不出所料的是,這裏也有執勤的憲兵,耐門·索萊頓的爪牙已經準確地滲透到了這座城市的許多關鍵角落裏。
“十六號倉庫的生鐵啊。預付的押金過期了三天,補一下差額。”
她們略有點擔心地望着官員和一旁的憲兵,生怕他看出第十六號倉庫這張已經存了一個月的單據的可疑之處。幸好,這些官僚看起來只是急着換班去吃晚飯,草草的交割了手續,甚至還在押金方面算錯了帳。
終於,相位港盜賊公會的“餘孽”們站到了那裝滿生鐵錠的倉庫門外。三名女性對望一眼,默契地分了工:狄美衣去組織工人,殷如鏡把風,白睿思則進去檢查貨物。
普通的木箱,裝着普通的鐵錠,經手人是普通的皮包公司,看不出和盜賊公會的任何聯繫。只有仔細檢查,才能在每箱鐵錠中找出特殊點來:在它們角落的冶鍊者鋼印上,閃爍着微弱的魔法靈光。
除去已經死掉的那幾名公會高層,只有她還知道解除這些秘密印記的暗語。設置它們的那名公會首席法師是個年紀很大的東方道士,他剛辦了這批貨物回來沒幾天,就和“翠戒”一起死在那個晚上。白睿思深吸了一口氣,找回作為工會幹部“白絲”時的記憶,將手指按在鋼印上,低聲念出暗語。
“只有死亡才能解開答案。”
現在想來,這句暗語彷彿諷刺一般。鐵錠的側面緩緩打開,顯露出其中的貨物來。
那是她和公會的人花了一個月時間,從大陸上搞來的各種魔法師會需要的物資。精鍊羊皮紙、感應墨水、精金粉……絕大多數是從倫尼和佛提堡的黑市來的。帝和自由軍的軍事物資管理比較嚴格;相對而言,戰利品管理就不那麼嚴格了,偏偏在剛剛過去的大戰中,雙方都積累了不少。當然,她們所用的手段也難說光明。
在這件倉庫里所藏的魔法物資,足夠幾萬個新法師和低段法師使用,足夠武裝兩個師的魔導部隊還有剩。當然,皇家安全部和自由軍憲兵恐怕也都在追蹤這批惹眼的大宗貨物。白睿思甚至懷疑,相位港盜賊公會被清理,也和她們弄來的這批貨物實在數量太大、太敏感有關。
“但只有它們才能帶來足夠的資金啊。解開答案就意味着死亡。”
她嘆了口氣,將暗語反過來念了一遍,關閉了鐵錠,然後命令一無所知的碼頭工人們進來,將這批“法忒斯生鐵”搬上貨運馬車。兩輛馬車看起來略有不足,白睿思卻也不想增加第三輛,而是指示工人們將多出來的一些鐵錠裝到了那駕租來的輕便馬車上。
很快,太陽的身影完全消失了,群星和火把的光芒代替它繼續照耀着工作的人們。最後的定期船也進了東港,熄滅了船燈。在港口幾乎完全安靜下來時,三人付清了勞務費,遣散了搬運工,一人駕着一輛馬車踏上了歸途。
“咱們要運到哪裏去啊,大姐?這馬車恐怕都進不了您的住處吧?”換到了一輛大車上的狄美衣問道。
“我還租了處空房,一直都沒用過,就是為了放這批貨物的……”白睿思皺起了眉頭,“怎麼,夜裏的東港是沒有照明的嗎?我還以為他們會點些魔法長明燈呢。”
白睿思里找了個照明咒語,將一個藍色光球固定在自己的右腕上。在那藍色光芒的照耀下,她赫然發現,就在港口出口的那片黑暗中,竟不知何時已經豎起了兩道用原木構成的路障!
“掉頭,如鏡!試試從北面衝出——”
一股勁風從白睿思的耳畔擦過,打在她背後的馬車護板上,發出低沉而嚇人的悶響。她轉過頭去,竟發現耳畔釘着的不是弩箭,竟是一支投矛!
“請別抵抗了。雖然這批貨物是你們絕對不會放棄的,但也沒必要為它們丟了性命,對吧,‘白絲’小姐。”
白睿思將視線投了過去,發覺在那些路障後面,站着大概二三十人,為首的看起來像是個女人。
她嘆了口氣,提聲道:“不要逃了,如鏡、美衣,到我身邊來。我們已經完全落入別人的陷阱了。”
“你在黑市上採購的眼光確實獨到,‘白絲’小姐,觀點也令人印象深刻。‘這座城的中心。人們將從世界各地趕到相位港相關的範式魔法,宣講新的理論,用新的實驗和結論去改變世界。’”
聽到那名女性說的這段話,白睿思的臉色變了。這段話是她對公會首席法師說過的。
“是你們的人攻佔了公會。”
“我們只是合作者。憲兵的牧師和醫生不夠,將傷者交給了我們搶救,所以我才會在這裏。”來人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
“那個道士傷得很重。”
“合作者……你難道是……橫渠張氏的人?”
“我就是橫渠張氏的渠帥,張時翼。”
路障旁的女子一揮手,她的隨從紛紛點燃火把,將附近照亮如同白晝。她有着惹眼的單馬尾,那頭髮是一種黑色和金色混合的奇怪漸變色。
聽到這裏,白睿思才鬆手放開韁繩。
她的兩名同伴都已經跳下了馬車,但也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說來奇怪,即便面對這麼危機四伏的場面,她也一點都沒覺得緊張。或許,只有短期記憶的人還沒有學會恐懼為何物吧。
“我想,你並不只是衝著這批貨物來的。”
張時翼點頭道:“我對那名席捲了盜賊公會的財產,還暗中燒毀了盜賊公會的賬本,使得五分之一會員從對盜賊公會的清洗中脫身的女中豪傑很感興趣。聽到了有她的消息,特意坐着最後一班定期船趕來的。”
“不會還特意推掉了晚宴吧?那真是令我受寵若驚啊。”白睿思諷刺道。
“不必那麼警戒,我並無惡意,也不打算要你們這批貨物。”張時翼攤了攤手,“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個懷翠行,但它已經是受到公認的軍方供應商了。我的來意是……”
“好吧,我們加入。”白睿思打斷道,“我的真名是白睿思。如果你願意,繼續稱呼我作‘白絲’也可以。”
她不想讓這一對話持續太長時間。如果對方真的只是來挖角的,她倒也並不排斥:兩重的身份,總比一重身份安全。她的理智告訴她,就算這些是敵人,也只是盜賊公會的敵人,而不是她自己的——她自己的敵人看起來應該要危險得多。
“我們會支持你重建一個新的地下勢力。不會像過去的盜賊公會那麼強大,但我們也不需要那麼強大。”張時翼說,“而且,我也不太希望你們被看作我們的外圍勢力。”
白睿思在心中暗自點了點頭,已經對今晚的事情有了些自己的推斷。
“我想問個唐突的問題。你們要把力量調出相位港。要打仗了嗎?”
“會很快。”
張時翼爽快地回答,“所以,我需要找更多有能力的同伴加入。你看起來很知道進退,也很明智,正是我要找的人。”
“我最後有個私人的問題。你們是真的沒有能力從公會裏救出更多的人嗎?比起讓我這個無名小卒重建公會,直接吸收舊公會不是更好?”
“抱歉,我們當時還是個弱小的家族,就算現在也不太強大。”
張時翼略有些落寞地說了句彷佛並不是答案的話。
“相比於貪婪,慈悲是很昂貴的。”
白睿思沒有再問更多的問題。
幾天後,懷翠行在西港的商業區外圍開張了一家小店面,併購入了幾艘新船的股份。在那些新軍方供應商的擴張狂潮中,這一動作顯得並不是很起眼。
幾乎是與此同時,第七艦隊和南方軍的收復作戰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