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 海上諸島
沈有容所說的“出擊遼東海岸”其實只是一次對於遼東海岸的偵察行動,總共也只有十條船參加——登萊物資短缺,袁可立已經不可能放手讓沈有容麾下的一百多條船一起出動了。
自從年初遼東大部淪陷后,整個遼東除了呂渙真的孤軍外,已經沒有其他明軍在活動了。自從東江設鎮后,呂渙真忙於東江鎮的政務,也沒有再對遼東韃子動手了。眼下明朝對遼東的情報一片漆黑,對於后金方面的行動也幾乎一無所知。袁可立這才派出沈有容往遼東海岸偵察。
“小丫頭,你聽好了。”沈有容無奈地對許纓解釋道,“我麾下船隊這次的任務是偵察遼東海岸,你可以跟着我們,但是我們得先把遼東海岸過一遍,把事情辦完了才能把你帶到東江島,這中間恐怕要和韃子幹上幾仗,刀劍無眼,你可要好自為之。”
“沈軍門,小女跟隨母親在川中軍營內行走也不少年了,尋常戰事嚇不倒我的。”許纓自信地回答道,“沈軍門儘管放心便是。”
於是沈有容的船隊在十一月初二啟航,從登州出發,經皇城島、雙島,一日便抵達了旅順海岸。旅順早已被后金佔據,原本繁榮的遼東貿易口岸已經不復存在,為了防止百姓從海路叛歸明朝,旅順實施了海禁,所有漢民一律片板不得下海。
眼見有明朝船隻靠近,旅順守軍遠遠便點起了烽火。后金幾乎沒有任何海軍力量,因此只能依靠海岸邊的烽火台防範明朝的登陸攻勢。
然而沈有容是沒有任何登陸的打算的,他只是抵近偵察而已。身為水軍將領,他不止一次到過旅順,眼見曾經繁榮無比的港口蕭條成這樣,沈有容無奈地直搖頭。
“天殺的韃子,白白浪費了旅順這塊好地,只是可憐了我大明百姓又要遭難了......”
許纓也來到了甲板上。她是個旱鴨子,暈船暈得厲害,一見船停了下來,馬上來到甲板上透氣。她扶住船緣,朝着海里大口乾嘔了幾聲,這才稍稍緩過勁來,抬頭看着旅順海岸。
“怎麼樣,眼睛可還能看得清東西?”沈有容略帶戲謔地問道,“你這樣第一次坐海船的,暈船太正常了,能站起來,說明你身體還不錯。”
許纓有出氣兒沒進氣兒地緩緩說道:“坐船,和騎馬,真的不一樣......嘔!”
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終於好受些了以後,許纓回船艙中取來了筆墨,奮筆疾書地寫着些什麼。沈有容湊過來看了一眼:“你這是?”
“把遼東海岸的所見所聞都記下來。”許纓回答道,“日後到了東江島,這些情報肯定有用。”
沈有容眯起眼睛,頓時對這個川中姑娘另眼相待起來。不管她記下的東西有沒有用,就憑這份一心為公的心思,就足以讓這名老將敬佩了。
沈有容的船隊在旅順海岸停留了大約一個時辰,也讓岸上的守軍緊張了一個時辰,隨後便轉向東方,繼續沿着遼東海岸線航行下去。一路上,許纓見到不少村莊被毀,只留下殘垣斷壁。也有村莊中還有人煙的,不過都被剃了金錢鼠尾辮的士兵們牢牢把守着,他們看見沈有容的船隊靠近,紛紛敲梆示警,氣氛十分緊張。
“你看到那些剃髮的軍士了嗎?”沈有容伸手指道,“那些軍士肯定不全是韃子,真韃一共才多少人?怎會下大力氣守衛這些村寨?肯定有不少剃了頭的漢奸兵在裏頭!”
果不其然,許纓和沈有容很快就在岸上守軍中發現有不少軍士身穿鴛鴦戰襖、手持明軍制式長槍的,他們除了剃了發之外,別的裝束與內地明軍別無二致,一看便是原來本地的遼軍,在遼東陷落後投降了后金,現在又剃了頭髮為後金賣命。
船隊又行了一日,到達了廣鹿島,從沈有容的海圖上來看,從廣鹿島向東,是密密麻麻的遼東群島,有大小長山島、海洋島、石城島、王家島等島嶼分佈,在遼瀋陷落前,這些島上就存在一些漁村,可是沈有容抵達廣鹿島后,卻在島上發現了有大規模部隊活動的跡象。
“打旗語,停船!”沈有容立刻下令道,“這廣鹿島上有古怪!”
沈有容派出兩艘船繞島哨探,均沒有在廣鹿島上發現有后金軍隊的影子,他這才下令靠岸,親自帶隊上島偵察。好幾天沒有踏上過陸地的許纓也跟着上了岸。
廣鹿島沿海的幾座漁村,已經不出人意料地成為殘垣斷壁了。沈有容帶隊繼續向廣鹿島腹心地帶挺進,結果在靠近島上河流的一處丘陵上發現了軍寨的遺迹!這座軍寨寨牆已經倒塌,沈有容帶人從缺口出走了進去,卻發現了遍地腐爛的屍體,臭氣熏天。
許纓好不容易走上了陸地,以為能夠解一解暈船,誰知道一見這樣的場面,立刻吐了一地,忙不迭地從軍寨中跑了出來。沈有容終究是見多識廣的老將,捂着鼻子在那軍寨中看了一圈,這才出來。
“這個地方打過仗。”沈有容說道,“有遼民曾經盤踞島上,結寨對抗韃子。可惜啊,被韃子殺光了。”
“可憐了這些義民。”許纓也嘆息道。
為了防止瘟疫傳播,也為了不讓這些義民們曝屍荒野,沈有容下令將軍寨中腐爛的屍體挖坑焚燒。傍晚時分,屍坑中的熊熊火焰幾乎點亮了廣鹿島的半邊天空。
就在沈有容帶人焚燒屍體時,從島上的長草中鑽出來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他們顯然是被衝天的火光吸引來的。
“敢......敢問軍爺。”打頭的百姓戰戰兢兢地問道,“可是......朝廷的兵馬。”
島上竟然還有活人?真是意外的收穫!沈有容立刻回答道:“我是登州總兵沈有容,是朝廷兵馬。”
“朝廷......朝廷就我們來了!”百姓們齊刷刷地跪在地上,放聲大哭道,“軍爺!總算把你們給盼來了!總算把你們給盼來了啊......”
這幾個百姓是活着的線索,沈有容趕緊命軍士掏出水食給百姓們充饑。從百姓們的口中,沈有容總算知道了,原來在遼東陷落之時,有大量不願為奴的遼民逃亡到了海上諸島,據島抗金。由於后金剛剛吞併遼瀋,又與東江、廣寧兩線作戰,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對海上諸島進行圍剿。
而諸島之間,也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生態:每座島上的百姓們都結寨自保,為了生存乘坐漁船相互往來,互通有無。各島百姓就這樣互幫互助、苟延殘喘到了十月份。
“從十月開始,有一個韃子的王子,叫黃台吉什麼的,開始領兵對海上諸島逐一清剿。”那百姓一邊喝湯一邊講述道,“西邊的長生島、豬島和雙島已經被那黃台吉帶兵剿掉了,緊接着就是我們廣鹿島......唉!韃子登陸破寨之後,把父老鄉親們都殺了個乾淨......”
許纓坐在一邊,面色凝重地聽着那百姓的講述。遼東情況如此惡劣,呂渙真能在東江島上立足,想必也吃了不少苦頭吧。
“現在海上諸島還有在結寨的嗎?”沈有容問道。
“廣鹿島未淪陷之前,是一位姓尚的軍爺在帶領我們。廣鹿島淪陷之際,這位姓尚的軍爺帶着倖存者都跑到小長山島去了,軍門此時若前往小長山島,說不定還能遇見那位姓尚的軍爺。”
“姓尚的軍爺......我明白了!”
當夜,沈有容的船隊連夜拔錨啟航,那幾個倖存下來的百姓都被他收留,在船上做勞力了。船帆隨風鼓起,帶動了船身向著東邊小長山島的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