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149章
“尊神,先前您和蠻荒域主鬥法時,一劍劈斷了往生河,輪迴淵裏跑出數百萬惡鬼,現已有不少惡鬼奔向其他六域。”
浸滿幽冥寒霜的玄冰榻上,黑衣女子緩緩睜開雙眼,她的瞳孔極黑,好似深不見底的漩渦,僅是一個眼神,便讓面前正在彙報的神侍不寒而慄。
“所以呢?”女子的聲音透着不耐煩。
“已經有三位域主要求您抓回惡鬼。”神侍低眉順眼。
“呵,讓本尊去抓惡鬼?他們也配!”女子半倚起身,話是這麼說,但修羅域主管七域死魂,有刑捕之則,更何況數百萬惡鬼還是被她放跑的,若其他六域同時發難,她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那就派吏使去抓好了,都派出去。”女子鬆了口。
“能派出去的吏使早就派出去了,還要留下一部分修補往生河,逃出去的惡鬼數量太多,且鬼力極高,還在大量散播屍毒引發瘟疫,要是再擴大下去……”
“行了,沒用的東西,區區惡鬼都對付不了。”女子不耐煩打斷,以她的身份,親自去抓捕惡鬼,豈不是要成為七域裏的笑柄。
沉吟片刻,女子伸出手,抽出一縷神魂,手一揮,神魂便化作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
“尊神這是……”
“這縷神魂有本尊四成力量,由她代替本尊去……”女子看着那張與自己一般無二的臉,眼尾輕挑,極盡傲慢,“區區螻蟻也配窺見本尊真容。”
女子抬手一揮,那與她有着相同容貌的女子便換了一副樣貌。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修羅主位正神,君柳。”
立於一側的神侍輕輕抬起眼皮,只一眼便牢牢記住這位代正神的玉容仙姿。
……
神魂化成人形,猶如夢中幻影,所言所行皆受真身桎梏,然而這位以君柳為名的代正神在某一天多了半顆心。
身體裏的力量流失大半,女子目眥欲裂。
“區區傀儡,也敢妄想取代本尊——”
七域主位,強者為尊,夢幻空殼,神魂逆轉,萬鬼臣服,神權易主。
修羅域主,主位正神,名喚——君柳。
-
短短數秒,好似回顧了百年時光,鮮活跳動的心臟消失在時鹿手中,她閉上眼吐出一口濁氣,再睜眼時,蘊藏在眸中的驚濤駭浪蕩然無存,平靜無波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最後與遠處的傅曼影視線交匯。
即便相隔數十米,時鹿依舊清楚看到傅曼影眼中的錯愕、震驚與絕望。
另一側,見時鹿視線移開,蛟龍屏住呼吸,悄悄往後挪着步子。
在見到傅曼影的第一眼,他便認出她是尊神轉世,但他並不畏懼,只是佯裝敬畏。
傅曼影身上缺失了一半的神魂,只要她無法成神,永遠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在確認過金剛座下封印的心臟並非尊神的神魂,如此良機,蛟龍怎能不出手反擊。
只要在傅曼影找到神魂前將她摧毀,這世上便再無人可克他。
至於那一半神魂,則在時鹿身上。
蛟龍從未想過另一半也會出現,所以見到時鹿的第一眼只有驚恐。
和傅曼影不同,在上萬年前,時鹿那一半的神魂早已被另一種方式補齊,只有四成的她反客為主,登頂修羅域主位,成為正神。
而這位正神並不會放過他。
瞄準時機,蛟龍化出原形,天空中的陰雲快速聚攏,烏壓壓傾覆而來,匯聚成一張遮天蔽地的鬼臉,鬼臉張着巨口俯衝而下,好似要用一口氣將整個番陽縣吞噬殆盡。
蛟龍盤旋而上,化作一道黑影鑽進鬼臉的巨口之中,轉瞬身形便隱沒在雲層之上。
時鹿慢悠悠抬起頭,無形的結界拔地而起,烏雲的面積不斷擴大,她便以碾壓的速度向外延伸結界,與此同時,朝着立在所有人面前的幽冥劍走去。
注意到時鹿動向的傅曼影掙扎着要從地上爬起。
幽冥劍象徵著神女的身份,如果失去這把劍,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勉強撐起身體,卻因為劇痛再次趴下,傅曼影伸着手,想要阻止時鹿前進,可是她做不到,怒急攻心的她連聲都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着手裏最後的倚仗消失。
她的神魂已轉世為人,這一世無論她再重生多少次,都註定不可能飛升成神。
時鹿毫無阻礙地走進幽冥劍自帶的結界內,伸手握住劍柄。
拔出劍的那一瞬間,現場鴉雀無聲,清越的劍鳴盪開,強大的氣流席捲開來,掀飛了周圍的一切。
烏雲之上響起陣陣轟隆聲,巨大的黑龍虛影凌空而上,緊隨而來的是響徹天際的浩蕩龍吟。
烏雲被虛影撕裂出一個巨大的口子,金色耀眼的光芒穿透雲層打下交疊的光柱,時鹿迎着光輝而立,周身散落橙色光暈,好似鍍着一層仙澤。
趴在地上的傅曼影絕望地見證着這一幕,五官扭曲,五指緊緊相攥,瞪到渾圓的兩隻眼睛幾欲噴火。
明明上輩子輸的是她才對!
為什麼這輩子會是這個結果……
聚攏的烏雲被打散后逐漸四分五裂,時鹿仰着頭,幽亮的眼眸中泛着瑩瑩光亮,視線鎖定躲藏在雲層上的蛟龍,她舉起幽冥劍,手腕翻轉,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對着虛空方向揮出兩間。
兩道劍光先後擊出,帶着勢如破竹的攻勢斬向虛空。
第一劍劃開雲層,就像把天空一分為二,緊隨而至的第二劍以排山倒海之勢,劈斷了那無處可逃的蛟龍。
一長一短兩截黑色的身影往下墜,嘶啞吼叫聲響徹雲霄。
時鹿反手甩出那把一點也不趁手的幽冥劍,抬手一揮,數十道尖頭結界拔地而起,將劈成兩截的蛟龍身體穿刺,疼得它蜷縮翻仰。
然而它越是掙扎,身體反而向下陷得越深。
時鹿眸光輕斂,數十條尖刺同時刺向蛟龍的身體,根根穿透它的血肉。
再無力維持原形的蛟龍化作人形,千瘡百孔的他竟然連一滴血也沒有往下滴落。
時鹿撤去尖刺,被劈成兩半的蛟龍身體在下墜過程中自動拼合,落地時身上其他的傷口也癒合大半。
蛟龍乃神獸,擁有半不死之身,除非毀掉它的龍角,否則將永遠不滅。
作為它的前主人,時鹿恰恰知道它的弱點所在。
龍角既是它身體上最為堅硬的部位,也是唯一無法復原的地方。
陰影從頭頂罩下,蛟龍驚恐抬頭,觸及時鹿臉上那核善的笑容,還有她手上舉起的黑色木棒。
即便是上輩子,時鹿和蛟龍也是兩個陣營的敵對方,不僅沒有交情還有私仇,正好這次新仇舊恨一塊算清。
蛟龍試圖伸手,駭人的威壓撲面而來,生生將他的頭顱按在地面。
時鹿敲起蛟龍來毫不手軟,手起棍落,連求饒的機會都不給他。
額頭兩根龍角先後被敲碎,蛟龍只來得及發出慘叫,黑色的紋路瞬間爬滿全臉。
越來越多濃稠的血液順着額頭往下流,蛟龍仰面躺在地上,張大着嘴十指蜷縮,經過一番掙扎后,身體迅速乾癟下去,陽光一照,如同枯樹皮般的皮膚便燃燒起來。
蛟龍斷氣后,身體再次化成原形,火舌頃刻將那巨大的身體吞噬,泛着寒意的幽綠火焰跳耀,僅僅數秒便將那龐然大物化作灰飛。
大雨攜着陽光傾瀉而下,悶雷陣陣,猶如送別的哀歌。
時鹿疲憊地閉了閉眼,雨水打在她的臉上,帶着絲絲涼意,片刻后吐出一口濁氣。
霎時間,雲消雨霽,空氣中裹挾着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
解決完蛟龍,略感疲憊的時鹿朝人群方向看去,被幽冥劍帶出的氣浪震飛的眾人此刻皆站在遠處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從時鹿出現那一刻,他們的腦袋就接二連三冒出一個又一個的問號,直到蛟龍消失,們有無數問題想問,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蛟龍已被解決,接下來就是善後問題,傷員的救治、被砸壞的房屋、網絡輿論的發酵……這些問題都交給官方去頭疼。
唯一讓時鹿意外的是柳星予居然沒有趁亂逃跑,事情剛結束她就被幾個臉生的男人扣住。
救護隊員趕到,傅曼影被抬上擔架送往醫院,或許是被時鹿剛剛的出手震懾到,好一會兒都沒有人敢湊到她的身邊。
直到封臨初的到來。
時鹿避開了他的觸碰。
“怎麼了?”
時鹿淡淡看着他。
“我都說人沒事吧,你一個勁地亂跑,害我追了老半天,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這個老人家。”隨後找來的浮禪子的腦袋和胳膊都纏着紗布,嘴唇都沒了血色。
“師父,你這是怎麼了?”時鹿走到浮禪子身邊。
“丟人,太丟人了。”浮禪子擺手,“我一時大意,被偷襲了。”
原來,浮禪子和封臨初留下來對付那個戴着黃色面具女人,然而她並不戀戰,見到封印里的東西跑出來後果斷下山,浮禪子下意識去追,結果中了埋伏。
好在他們最後還是把黃面具和她的同伴抓捕,管理局也派人控制住了柳家。
時鹿:“所以你們是因為在醫院才這麼晚到的?”
浮禪子朝旁邊的封臨初瞥去,用眼神暗示道:“那倒不是,你師兄發現你不見了,發瘋滿世界找你,我擔心他出事,只能拖着傷跟着跑,然後就耽擱了。”
“剛才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好在你及時趕到,不過,你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那個等會兒再解釋。”時鹿似笑非笑地看着封臨初,“師父,你跟師兄剛剛一直在一起嗎?”
浮禪子不解:“剛剛人多,分開了一會兒,你問這個幹嘛?”
時鹿眼睛危險地眯起,冷冷說道:“柳局,你最好沒有對我師兄做什麼。”
終於意識到不對,浮禪子斂起笑意,仔細打量面前的封臨初,只是他並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你剛剛叫他什麼?”
“柳聿。”時鹿肯定道。
柳聿頂着封臨初的臉疑惑挑眉:“為什麼你總是一眼就認出來,我看起來不像嗎?”
“你身上有封臨初的氣息,我之前就認錯過,只是那時候沒有留意。”先前在晉遠時,時鹿就曾一瞬間將柳聿當成封臨初,然而當時那樣的環境,並沒有讓她多在意這個細節。
得到另外半顆心臟,還恢復前世記憶的時鹿神魂完整,就算沒有先前的事情,照樣能夠輕而易舉看穿那點小小偽裝。
“柳聿,果然你也參與進來了。”浮禪子痛心疾首地看向柳聿,“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個的……”
無論是言荊、賀州申、柳檀還是柳聿,他們都是同輩里天賦超絕,能夠擔負玄術界未來的少年天才。
為什麼不好好珍惜自己?
為什麼要為了那些用都用不了的神器斷送自己的前途?
“其實把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柳聿是一切的策劃者,才是最合情合理的結果。”時鹿嘆了口氣,“與神器有關的案件幾乎都發生在G省,就拿死者復生的案件來說,犯人吸引目標的方式主要是在網絡上,而且長達兩年多的時間,整個鎮上的人都知道的消息,外界卻絲毫不知。更何況壩頭鎮旁邊就有一處禁地,身為G省負責人,怎麼可能完全不關注這個鎮子。”
“除非是他利用職權幫忙打掩護。”
禁地之所以被列為禁地,就是為了防止裏面的東西見光,否則也不會每年安排玄術師在旁邊駐守,既然如此,禁地周邊必然也會安排人監視。
死者復生的事情住在壩頭鎮上的人幾乎都知道,這份情報不可能沒有送到柳聿手上。
當然,如果不是將柳聿列為懷疑對象,以他的風評,很難會有人主動把事情聯繫到他身上。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管理局高層裏面有他們的人。”柳聿不慌不忙說道。
“賊喊捉賊嗎?”時鹿冷笑,“你故意散播散修聯盟的存在,引導是他們想殺人奪寶,事後假惺惺發佈公告,還要讓我反過來謝你。”
“你還真是又當又立。”
現在想來,當初種魂案追捕犯人時,柳星予突然撞車,或許也並不是偶然。
“所以,你三番五次出現在我面前,究竟還想幹什麼?”
柳聿滿臉溫柔:“我在找你啊,我的神女。”
時鹿冷着臉。
“上萬年了,我一直在找你,等你像我一樣轉世,再續前緣。”柳聿伸出手,想去觸碰時鹿的臉頰,一臉痴迷,“無論是賀家的實驗,還是死者復生的實驗,都是為了你,為了找到你。”
時鹿面上微怔:“你是巫闕!”
“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裏,回到修羅域去,這一次,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柳聿急切地抓住時鹿的肩膀。
“就算你是巫闕又怎麼樣,上輩子的事情誰還能記得。”時鹿甩開他,“封臨初在哪?”
聽到封臨初三個字的柳聿咬牙切齒:“你只是把他當成了我,所以才會對他產生好感,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你愛的人只有我一個。”
“我再問一次,封臨初在哪!”無形的威壓盪開,柳聿生生被逼退兩步。
“沒關係,你只是還沒想起來。”柳聿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我可以等你,等到你想起來。”
“休想走!”見他要走,浮禪子連忙擲出符篆。
柳聿見狀連連躲閃,餘光一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下一秒整個身體被符篆擊飛。
就在他落地的瞬間往旁邊一滾,魚躍而起,伸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幽冥劍,反手朝浮禪子揮下。
時鹿立即展開結界,只聽一聲巨響,掀起粉塵一片,再抬頭,哪還有柳聿的身影。
“什麼情況?”浮禪子沒料到剛剛還一臉情聖模樣的柳聿就這樣跑了。
“他大概就是想趁機偷走幽冥劍而已。”時鹿也很無語,哪有人前腳剛表白完,後腳就偷走表白對象的東西。
柳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怕是用了空間陣。
師徒倆面面相覷。
“現在怎麼辦?”
“師父,你腦袋又出血了,我們還是先去醫院吧。”
“怪不得我頭有點暈呢。”浮禪子說著就翻起白眼,作勢要昏厥的模樣。
傷勢不輕的浮禪子只是到醫院重新包紮過傷口,便和時鹿趕往關押柳星予和那個黃色面具女人的地方。
他們到達時,傅家和任家派來協助的幫手已將整個區域都包圍起來,柳家家主柳肅清也被轉送關押。
“喵~”
時鹿剛走進門,一道黑影便衝進她的懷裏,緊跟在後面的修長身影,冷冷地掃了過來。
小黑撲進時鹿懷裏,就像找到主心骨般,坐穩後涼嗖嗖朝傅未晞望去,時不時叫喚一聲。
似乎是在控訴着什麼。
“我說你這麼大人怎麼還欺負貓。”任嫤大步走來,看見時鹿的瞬間眼睛一亮,掃到旁邊的浮禪子時忙側開身,“大師人都在裏面,現在就可以審了。”
“嗯。”浮禪子嘆了口氣,一想到即將要審的人是幾十年的好友,心裏就五味雜陳,“走吧。”
時鹿抱着貓走到任嫤身邊。
“你師兄呢?”任嫤疑惑問道。
“大概率是被抓走了。”時鹿半垂着眸,“等我弄清楚幾個問題,就去找他。”
任嫤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了,那個戴黃色面具的人是誰?”
“許孤意。”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