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心裏惦記着傅曼影的事情,時鹿吃飯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頭頂忽然罩下一片陰影,眼珠上移,瞧見桌前站着神色匆匆的三人。
從左到右依次是西裝革履且身材保持的非常好也不油膩的英俊大叔、氣質如蘭眼眶微紅的美貌女人、滿頭銀絲拄着拐嚴肅刻板的老者。
猜到他們的身份,時鹿握着筷子的手一緊,不動聲色地挺直背,從容不迫道:“三位先坐吧。”
三人左右看了一眼,隨即面露難色。
時鹿抿了抿唇,她差點忘記她和封臨初正坐在二人位上用餐,並沒有第三把椅子可供他們“坐”。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現在確實非常緊張。
時鹿放下筷子,忽然站起了身。
對面三人的目光緊追着她,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許多。
“我們到旁邊的咖啡廳聊吧。”
“好。”
幾分鐘后,時鹿和封臨初同坐一邊,對面是看起來過於小心翼翼的時勛和傅雨茹,傅干則板著臉坐在側邊位置。
看過秦隨調查時鹿的資料,得知她這些年的經歷,傅雨茹的胸口不受控制地抽痛,迫不及待想要認回親生女兒,腦海里描繪着各種照顧她、補償她的畫面,可真走到人跟前,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傅雨茹不由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衝動,就這樣貿貿然出現,會不會讓孩子覺得不自在或不舒服。
放在膝蓋上緊緊攥着的手被輕柔地拉開,隨即落入寬厚帶着些冰涼的掌心中,佯裝淡定到面部僵硬的時鹿歪過頭,對上封臨初故作鎮定的側臉。
這是在鼓勵她嗎?
時鹿眼中含着笑意,那顆跳動不安的心慢慢平復下來。
雖然她面上淡定,但也只是留於表面,實際上內心早就慌亂得不知所措,尤其是在看到傅家老爺子那一張繃著“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們傅家”的臉,就忍不住腦補他們是來劃清界限的。
她倒不是捨不得親生父母和外公的家世背景,就是覺得在公共場合遇到這種事尷尬。
還有點無所適從。
吃夠所謂親人的苦,時鹿已經不知道該不該對他們抱有希望。
好在她身邊還有師兄,如果結果真的不如人意,大不了就當沒找過親生父母,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就在時鹿在心裏拚命給自己打預防針,做好最壞打算的時候,坐她對面的傅雨茹眼淚就像珍珠一樣往下掉。
“你先別急着哭,等做過親自鑒定也來得及。”時鹿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期待,彆扭又僵硬地勸道。
誰知剛說完,對面的傅雨茹眼淚掉得更凶了,緊隨而來的是幾聲輕咳。
時勛那邊剛伸出手安慰,傅干手裏的拐杖便敲了下去,黑成鍋底的臉像是要吃人。
“爸、爸,這是在公共場合,你別打了。”時勛抬着手臂求饒。
“別叫我爸!”傅干嘴上凶着,但敲了那一下也沒再伸手,餘光瞥到時鹿一臉懵逼的表情,握着拐杖的手一頓,背脊一挺,滿面威嚴地瞪過去。
突然被瞪了一眼的時鹿:“……”
看這架勢是五百萬都不打算給,直接讓她滾粗了。
意識到嚇到時鹿的傅干僵硬地板著臉。
傅雨茹抹了抹眼淚,一雙霧雨蒙蒙的眼睛望着時鹿:“小隨已經把事情告訴我們了,他調查的很清楚,不會有錯的。”
時鹿不太適應這樣充滿母愛的視線,彆扭地移開視線:“還是等親子鑒定結果吧。”
時勛安撫住情緒激動的妻子,他很能理解時鹿的顧慮,先前南城市時家那出真假千金的戲碼還是在有親子鑒定的情況下弄出來的,換作是任何人都會留下心裏陰影。
“好的,我們回京市那邊做。”時勛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急切,而是保持着令人非常舒服的距離感。
時家在京市也是一定地位的,只要有他在,誰也不可能對親子鑒定做手腳。
今天算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逼得太緊反而容易嚇到孩子。
詢問過時鹿接下來的行程,三人便準備離開。
傅干拄着拐杖站起,目光炯炯地望着時鹿,觸及桌下她和封臨初交握的手,眉頭一皺,斂容屏氣道:“好孩子!”
還以為他要打人的時鹿:“……”
早年留下的傷病太多,如今年歲大了,僅是出趟門就讓傅乾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剛回到傅家就看到家裏的幾位老人都坐在正廳里,就連他那個很少出門的大哥也在。
當眸光掃到坐在角落那打扮隆重的女孩時,傅干心中便有了數。
他和傅曼影見面的次數並不多,一方面是因為傅曼影的名字不在傅家的家譜上,她不能隨意出入傅家,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性格。
身為一家之主的傅干從來都端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刻板嚴肅到一個眼神都能把小孩子嚇哭,傅曼影也是畏懼他的,但更多時候流露出的是帶有很強目的性的討好。
傅干這輩子見過形形色色不少人,說實話他並不喜歡傅曼影這種功利心太重的孩子。
起初他只當是商人家養出的孩子,身上難免沾染些許市儈,從而把一切矛頭指向那個拐騙他女兒私奔的老男人。
把不滿的情緒全部加註在時勛的身上,傅干也就選擇性忽略了傅曼影散發出的那一點點功利心。
坐在輪椅上,滿臉皺紋的傅鯤在傅干走近后問道:“你今天下山了?”
“嗯,有點事去處理了一下。”傅干扶着椅子把手坐下,“大哥怎麼出來了?”
“關於神女的事情。”傅鯤看向底下的幾位老人,“長老們聽說你今天不打算讓神女入籍,就把我叫出來一塊來問問。”
“是有這事。”傅干掃了一眼端坐在最後的傅曼影,眉心輕蹙。
自打成為神女之後,這個孩子散發出的氣息就越發古怪了。
隱約中帶着點暴戾。
傅干並沒有打算隱瞞抱錯的事情:“我也是剛得到的消息,曼影這孩子不是雨茹的女兒,是出生那會兒不小心抱錯的,我剛剛和他們夫妻倆下山去見過另外一個孩子,不過她比較堅持要等到親子鑒定結果出來。”
話音剛落,幾位長老皆一臉不可置信,傅曼影現在的身份可不僅僅傅雨茹的女兒,傅家家主的外孫女怎麼簡單。
她可是手握神器的神女,連官方和管理局都極為重視的存在。
像時家那樣的家庭居然能把孩子抱錯,傅鯤有些難以置信:“確定了嗎?”
“基本上不會錯。”傅干補充了一句,“那孩子的眉眼特別像雨茹。”
聽到這話,傅鯤就明白八·九不離十了,他下意識朝傅曼影看去,如果她不是傅家的孩子,自然是不能入家譜的,但幾位長老怕是捨不得她神女的身份,難保不會想要將錯就錯。
反正這件事除了他們幾個也沒有外人知道。
傅鯤瞥到傅曼影嘴角那不易察覺的微笑,頓時明白,原來她剛剛到處尋找幾位長老,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小小年紀,心機竟如此深沉。
確實如同傅鯤擔憂的那樣,幾位長老根本不在乎傅雨茹的孩子究竟有沒有抱錯,也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將錯就錯幾個大字,只是他們礙於傅幹家主的身份,默不作聲地觀望,想等其他人先開這個口。
幾位長老的態度早在傅曼影的意料之中,如今的她也不在乎究竟能不能名正言順得到傅家這座靠山,她想要的就是傅雨茹因為這件事和傅家徹底決裂,從而讓時鹿成為造成這一切的罪人。
然而傅曼影還沒得意太久,外面傳來的一道聲音打破了廳內的寧靜。
“既然是抱錯人家的孩子,就應該還回去才是,因為是神女就霸着不還,傳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來人是傅家的大長老,地位足以比肩家主。
其他幾位長老不自在地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那位姍姍來遲卻一口戳破他們小心思的大長老。
反正話他們沒說出口,絕對不主動對號入座。
傅曼影陰沉地瞥向那位大長老。
大長老察覺到惡意,眼神凌厲地掃過去,斂眉輕嗤一聲:“雨茹啊,你這孩子可養的不怎麼好,小小年紀戾氣這麼重。”
站在門口的傅雨茹羞愧地低下頭。
被當面斥責的傅曼影緊緊攥着拳頭,險些脫口而出一句“老不死的”。
“曼影,你給我出來。”傅雨茹板著臉。
傅曼影抿緊着唇,遲疑幾秒后還是起身走了出去。
見一家三口離去,幾位長老再也顧不得形象,着急忙慌走到大長老身邊,一人一張嘴開開合合,就像是炮仗一樣響個沒完。
“行啦!”大長老被吵得腦袋嗡嗡作響,連忙大喝一聲,等幾人都閉上嘴才繼續說道,“我剛剛一直陪在呂仙陽真人身邊,知道前因後果就讓人去打聽過,雨茹的親生女兒就是在天穹山上大放異彩的那個女孩。”
原來,傅幹得知外孫女抱錯的消息后就讓大長老去招待呂仙陽真人,過程中少不了要打聽打聽發生了什麼事,隨後找到接待過時鹿的人弄清她的身份。
既代表奉天觀而來,又是浮禪子的小徒弟,那不就是前幾日參與死者復生案件,又以一人之力收服天穹山數千惡鬼的行動組成員嘛。
聽說那個女孩身上有好幾件了不得的法器。
幾位長老反應過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呂仙陽真人見過那孩子,觀過她的面相后對她的評價極高。”大長老暗示了一個眼神。
“可是,再厲害還能比得上神女?”有位長老小聲嘀咕。
“你這目光就短淺了,神器又不是那麼好用的,那位神女現在連揮一下幽冥劍都難,而且那孩子心機重,以後說不定會闖出禍來。”
傅曼影故意把他們幾位找來的目的不言而喻,幾位長老心裏跟明鏡似的。
“也是,那孩子確實不像是省油的燈。”
“等等,為什麼不能兩個孩子都留下?”
……
確認四周無人,傅雨茹板起臉:“曼影,你到現在還沒有話想對我們解釋嗎?”
“解釋什麼?”傅曼影緊抿着唇,倔強地看着傅雨茹和時勛,“反正你們不都知道我是抱錯的嗎,難不成還需要我跪下來求你們原諒嗎!”
她的語氣很沖,帶着幾分咄咄逼人的攻勢。
時勛正打算往前一步,被傅雨茹拽住,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插手。
不過幾個月而已,傅雨茹竟有種不認識傅曼影的感覺,明明是養在她身邊二十多年知根知底的孩子,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傅雨茹看着傅曼影眼中的戾氣,只覺得喘不上氣,她抑制住心頭的怒火,溫聲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看着傅雨茹那副關心的模樣,傅曼影只覺得她虛偽至極,上輩子他們夫妻二人確認抱錯后就迫不及待要把親生女兒接回家,這輩子依舊如此,不過幾個小時前剛得知真相,就急不可耐跑來質問她。
無論是哪輩子,他們就沒有真心為她考慮過!
“如果我說是為了錢,媽媽是不是對我失望至極?”傅曼影冷冷地看着傅雨茹,“現在發現我和你們沒有血緣關係,是不是馬上想把我趕出去?”
傅雨茹滿臉失望地看着傅曼影:“曼影,你難道一點也不清楚媽媽為什麼會生氣嗎?你在小隨提醒你,讓你自己坦白的時候反而威脅他了是不是?你發現自己是抱錯的之後,你想的是傷害時鹿隱瞞真相對不對?”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一塊生活了二十多年,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們嗎?就算你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我們也不可能因為這樣就把你趕出去的。”
傅曼影最看不慣傅雨茹這幅假惺惺的模樣,當即冷哼道:“話說的可真好聽,只可惜二十多年的感情完全比不上那點血緣關係。”
在傅曼影的記憶中,時鹿被接回時家后,夫妻倆的偏心近乎不加掩飾。
時鹿住的房間比她大,每次提出的要求都會被滿足,吃飯的時候第一筷子菜永遠落在同一個碗裏,她的專屬司機也變成時鹿優先……就連家裏的傭人都可以在私底下隨便嘲笑她。
上輩子發生過的每件事傅曼影可都記得清清楚楚,也永遠不會忘記。
反正他們夫妻倆去見時鹿的時候肯定聽到不少她的壞話,既然註定要撕破臉面,她也要做瀟洒轉身的那一方。
至於傅家,她只不過是想在離開前多挑起一些矛盾而已,她可是神女,官方和管理局都要巴結的存在,以後的成就只會讓傅家和時家高不可攀。
那個人說的沒錯,像她這般特別的存在,確實沒必要委屈自己。
傅曼影面露嘲諷,語氣刻薄:“既然你說的那麼好聽,那就顧及我們二十多年的母女情意,一塊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你們也不要把她接回家,我們就還像以前一樣生活。”
傅雨茹不明白傅曼影為什麼會對他們展現出這麼大的敵意,甚至提出這麼無理取鬧的要求。
“你一定要這樣嗎?”傅雨茹語氣平淡到如同一潭死水,“你知道我不可能答應,這麼說是想證明什麼?如果我連親生女兒都可以不要,我為什麼還要留着你?”
“就算傅家會顧及你的神女身份,但我不會,我已經是嫁出去的女兒,還被從家譜中除去了名字,與玄術界再無糾葛,你能達到多高的成就,與我們夫妻又有何關係。”
“我對傅家的留戀只是因為這裏有我的父親,並不是因為他在玄術界的地位有多高,如果我真的在乎,二十多年前也不會義無反顧的離開。”
“呵,終於說出心裏話了吧,果然還是親生女兒比較重要,啊,那句話怎麼說來着,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對吧。”傅曼影面容扭曲,“那就不要再這假惺惺用父母的身份教育我。”
“你走吧,你現在所散發出的惡意已經威脅到我家人的安全,我們沒什麼好聊的了。”時勛走向前,臉上不見半點溫情,“你記住,成年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有些事做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時勛並不是薄情的人,只是如今的傅曼影已經超脫了他們的認知,行事偏激,又有神女身份作為倚仗,繼續優柔寡斷把人留在身邊,只會更加傷害他在乎的親人。
對上傅曼影陰鷙的雙眸,傅雨茹阻止的話語卡在喉嚨里,迷茫地看着她扭頭離去的背影。
即便不是親生女兒,也是她從小養在身邊,如今傅曼影變成這樣,傅雨茹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這個母親做的不夠好,眼眶驀地一紅,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時勛只能心疼地一把將人摟進懷裏輕聲安撫。
怒火中燒的傅曼影往回走,正好撞上正在守株待她的幾位長老,隨即聽到一個可笑的提議,那便是傅家兩個孩子都想要。
這個結果倒不怎麼出乎傅曼影的預料,她冷笑一聲:“不可能,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幾位長老被敬重慣了,又都是上了年紀的長者,自持身份自帶傲氣,若不是看在傅曼影是神女的份上,也不能屢次好言細語,然而接二連三遭到冷言冷語,再好的脾氣也架不住。
既然非要二選一,另一個也不見得比她差到哪裏去。
才剛成為神女就這幅趾高氣昂不把人放在眼裏的模樣,以後還不得站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
“哼,那你走吧。”
“終歸不是我們傅家人,也不可能一條心。”
“小小年紀如此傲氣,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小姑娘做人還是不要太自以為是的好。”
幾位長老翻臉比翻書還快,一人一句半點不留情面。
傅曼影咬牙瞪了他們一眼,沒想到傅家人也這麼不識抬舉,她氣急敗壞地跑回房間收拾東西走人。
總有一天,她會讓這些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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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前來認親的親人們,時鹿便陷入坐立難安的狀態,去了趟洗手間出來,一路走還在一路嘆氣,感慨她這短暫的二十幾年的人生有多麼的跌宕起伏。
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靠近,時鹿下意識回頭:“師兄……呃,好巧啊柳局。”
看到柳聿的那一瞬間,時鹿尷尬地扯起一個笑容。
“不巧,我是專門來找你的。”柳聿公事公辦道,“按照流程,有件事需要找你確認一下,原本我是打算親自走一趟南城,正好接到你到晉遠的消息,我也省得多跑一趟。”
時鹿收起笑容:“你怎麼知道我到晉遠了?”
“當然是你們唐局打電話通知我的。”柳聿再次強調,“別擔心,我們只是走個流程,不會為難你的。”
注意到李照楠和柳星予就在不遠處等着,時鹿不禁腦補出一副警察抓捕犯人的畫面。
他們……總不至於是替神女來出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