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憐
剛進院子,守在門口的一個穿着粉色衣裳的丫鬟就迎了過來,高興喊了聲小姐,語速極快道:“小姐,夫人又在傷心了,您快去勸勸。”
這丫鬟名為茶香,是原身母親身邊的丫頭。
虞憐隨着小丫鬟進去,剛進門就看見小桌旁坐着個貌美夫人,膚色極白,五官秀麗,看見她進來,眼睛又紅了三分,她招招手,讓女兒過來身邊坐着。
虞憐便走過去,剛坐下,就被婦人拉住了手。
她掌心濕熱,想必是沾了淚水的緣故,說話前還抽了聲,才道:“憐兒,我的兒怎麼這般苦命啊,好不容易讓你許上了個好夫家,竟出了這樣的事!”
“前頭我們已經等了兩年,再有半年你也能入門了,誰能想到,這一腳還沒踏入富貴窩,那富貴窩就自己破了,我的憐兒真是可憐啊,有那樣一個前未婚夫,以後誰敢同你結親啊?”
婦人說著越說越傷心,又開始抹起眼淚來,虞憐只好給她拍拍背,怕抽過氣去。
她接著說:“我的兒命苦又犯傻,現在還又壞了名聲,雪上加霜,我這個當娘的心裏苦,苦得很,這幾日我就沒睡過好覺,只嘆我女兒命苦,運道差,將來不知道如何是好!”
虞憐聽到這裏,問道:“娘……”開口這一聲娘,倒是不難叫,一出口就彷彿順理成章,理所當然般,她頓了頓,才道:“您說的名聲指的是我背信棄義,落井下石這事?”
貌美婦人頓住了,她抬頭,紅着眼狠狠瞪了女兒一眼,還不解氣地拍她手背,“你還好意思說?誰叫你去牢裏羞辱東元侯世子了?你從牢裏一出來,整個京城都傳遍了,說你在牢裏罵你未婚夫是癩□□,還說他落到這個下場是活該,皇帝英明就該讓他早點人頭落地,這是姑娘家該說出來的話?這是你能說出來的?”
“阿娘聽到這些傳言萬分驚訝,都不敢相信,我兒竟然這般蠢毒,你未婚夫剛被聖上判了死刑才幾天,沒多久人頭又要落地,便是個尋常人都不會對一個將死之人口出惡言,何況你曾是他的未婚妻?”
“這番舉動出來,滿京城上下都在議論,說你背信棄義也就罷了,還心腸狠毒,一個女子背上這樣的名聲,你還能有什麼好活路?”
“這幾日大房二房看我眼神都帶了埋怨,怕連累滿府小姐的名聲,還跑去老太太那上眼藥,求她趕緊將你打發出府。”
“能打發去哪兒?無非是尋個夫家嫁了,但你眼下背了這樣的壞名聲,身份又特殊,不用想也知道尋不到好親事,那些高門大戶恐怕連做側室都不會要你,小門小戶的你嫁過去了只怕也擋不住流言蜚語……娘最知道,這世道女子不易,名聲為重,你這樣還有什麼指望啊!”
“你爹本就是個不入流的六品小官,就算是國公府嫡幼子又如何?爵位大房繼承了,等老太太一死,他們把咱們掃地出門,你還能說自己是國公府的小姐?”
婦人是真傷心真絕望,是替自己唯一的嫡女難受,感覺沒了指望,眼神都透着一股心灰意懶,當初老太太越過大房二房的眾多小姐,把這門頂好的婚事指給她女兒時,她有多驕傲多高興,現在就有多失望,多難過。
連帶着,自家老爺也開始被人穿小鞋。
兩年前定下東元侯這個親家后,老爺哪怕只是一介六品小官,上司也待他極好,同僚之間處處照應,甚至連宰相都同他說過幾句話,有時去參加個友人聚會,別人也高看他,都知道他未來女婿是東元侯世子,文武雙全,實權在握,是京城權貴里最出息的兒郎,再沒有比他還出色的男人,將來只怕要有大造化。
一個個的都對老爺巴結起來。
現在境遇反了過來。
自東元侯一家下了大牢,再到東元侯世子被判死刑,短短不到半個月時間裏,那些人已然變了一副嘴臉,老爺最近兩天上完值就回來,沒再外面逗留過哪怕一刻鐘。
他說那些人看他都像看瘟疫,絲毫不給面子,一個個躲得飛快。
說到底,自家國公府名頭也不好使了,空有爵位沒有實權,錦繡在外敗絮其中。
一想到這些,婦人就哭得越發傷心,只覺得天下間權貴官僚人家那麼多,只自家可憐極了。
虞憐拍拍她的背,輕聲哄:“娘別哭了,仔細些身子,哭壞了等爹回來會心疼。”
婦人哭久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就不停抽泣打嗝,虞憐吩咐丫頭去添茶水過來,一碗溫水灌下去,才好上些許。
她等人冷靜下來了,才慢慢說:“嫁人的事不着急,船到橋頭自然直,娘就不必太過憂慮。”
婦人瞪了瞪美眸,“那你說說你前一日為何犯蠢跑去牢裏奚落他?”尋常人在這個時候,恨不得消失個乾淨,躲在府里不吭聲,她倒好,落井下石,有什麼好處?
虞憐垂下眸子,沉默數秒,將所有事情在心裏過了一遍,捋了捋才說:“我若不這樣做,聖上與他舊日有仇,就算砍了他頭,將來怕還是會惦記上咱家,我不想連累爹娘和弟弟還有滿府的人,只能以此做給新皇看,讓他知道我決心與他割裂。”
她苦笑了聲,“只盼聖上見我夠狠夠毒,才會放我們全家一馬。”
婦人愣住,她萬萬沒想到,女兒竟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愣愣看着女兒彷彿不認識了一般,但眉眼還是那個眉眼,女兒還是那個女兒,她不是變了,她是長大了啊。
終究還是自己的親骨肉,知道疼爹娘。未婚夫出了變故她身處於尷尬之地,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前途,卻是爹娘和闔府上下的安危。
如此有情有義,非但不是外界所說的無情無義,翻臉不認人,她還是最有情義孝心的好姑娘!
她心疼地抱住了女兒,把她緊緊摟懷裏,本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淚水又一顆顆往下落,這次竟是哭得更大聲了。
“兒啊,我的心肝寶貝,貼心乖巧至此,我可怎麼辦才好……”
虞憐埋在胸口,抽了抽嘴角。
這時外面傳來動靜,跟着就是一道男聲響起:“何事哭成這樣?”
虞憐她娘抬頭看向門外,是她爹下值回來,她還是摟着女兒不放,邊說:“老爺你快來心疼心疼我們女兒,她竟為了全家的安危利益着想,才去牢裏羞辱了東元侯世子,壞了自己名聲,我說呢,怎麼會她才從牢裏出來,牢裏的事就傳遍了京城,憐兒你說是不是你使人去傳的?”
鬧大了也好叫風聲傳進聖上耳朵里。
虞憐低頭就當默認,這口鍋替皇帝背了。
她覺得最有可能還是皇帝的意思,刑部大牢關押死刑犯的地方怎麼可能是原主一個姑娘家說進就進的?裏頭消息也不可能說傳出來就傳,這背後定是掌權者的意思。
如此一來便很好想了,他深恨東元侯世子,就想他生前死後都名聲喪盡,受盡屈辱,不得安寧。
虞憐的爹,外面人稱魏國公府三郎或虞三郎,他看着三十齣頭,正值壯年,眉間卻有兩道深深的摺痕,這是常年皺緊眉頭所致,可見他身為國公府嫡幼子,仍然鬱郁不得志,終日未展眉頭。
他語氣沉沉道:“這是怎麼回事?”又說夫人:“你別整天哭哭啼啼,這聲音都傳到外面了,讓娘聽見了不好。”
虞憐娘擦了擦眼淚,說:“你女兒都做出這麼大犧牲了,老爺你還是無動於衷,開口就是訓?”
虞三郎解了披風,才坐下來喝口茶,“事情已經發生,再說這些無濟於事,想想怎麼解決補救為好。”
“老爺你倒是說說怎麼補救?”
“近日碰上春闈,各地有學之士都在京城聚集,我想着找個品學兼優的寒門子弟配憐兒,將來不求富貴,只求無憂。”
他坐下來說話了,虞憐才發現這個爹看着嚴肅沉悶,實則也不吝於口舌之語,且尚有愛子之心。
只是偏男兒家思維,不興哭哭啼啼,說話做事都比較實幹派。
虞憐娘一頓,還是覺得委屈了憐兒,堂堂國公府的姑娘竟然要去配一個要什麼什麼沒有的寒門子弟,至於前三甲狀元榜眼探花之流,她是沒敢想的,那等不是年紀大妻妾俱全就是有青年才俊,也是等權貴挑完了才輪到別人。
只怕老爺最多挑個同進士,不打眼兒。
她甚至覺得考不中的那等舉人之流,老爺都可能會選,考中進士這種有一定眼界,將來註定要混官場,怕得罪皇帝,也不一定敢要自家的。
虞三郎說:“如今能保性命平安,生活無憂已是撿來的,莫要貪心。”
然後看向虞憐,“你近幾日沒事不要出門,在家陪陪你娘。”
虞憐點頭。
她知道,無論是為她好,還是為國公府好,只怕這位爹都不會留她在府里許久。
她坐在這邊半天心裏已經有了計較,左右都穿過來,別的不考慮,首先想想怎麼苟下來,假如親爹真尋到不錯的親事,只要沒有妻妾通房,人品上佳,她也不會計較對方門第如何,就當搭夥過日子就行。
至少先把眼前這關過了,日後想做什麼那是日後的事。
虞三郎似乎對她的聽話很滿意,又囑咐了幾句才重新拿上披風要離開,臨走前掏出一個福袋,說是剛才在門口碰見她祖母那邊的人來,給她弟弟的平安符忘了一塊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