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病來如山倒
元旦前後,我一手提一桶山泉水進電梯,不小心擰了一下腰,只聽到“嘎巴”一聲響,一陣劇痛使得我一點兒不能活動,可是幾秒種后,又聽到一聲輕微響聲,似乎是複位了,嘗試着扭動一下腰,沒有大礙,把水桶一個個拖入電梯回家了,叫妻子把水拿回家,因為我明顯感覺不敢提重物了。
春節期間,渾身無力,掛了一次窗帘,幾乎是疲憊不堪。和兒子、妻子去了一趟中山公園,往昔健步如飛的我竟然氣喘吁吁,跟不上他們的步伐。回家后,躺在沙發上,沒有了食慾。晚上起夜次數多了,鼻孔偶爾有血跡伴隨體液,牙齦也偶爾出血,腦袋總是沉悶低燒的感覺,測體溫卻也可以說正常。與其說隔行如隔山,不如說是愚昧無知,或者是諱疾忌醫。是啊,我天天如此加強鍛煉,周末喜歡戶外登山攝影,體質這麼好,不可能得病的。
老鄉聚會時,有建議我去做個按摩的,於是就去了一個盲人按摩店,那力道的確很足,摁的我腦袋冒汗,甚至殺豬般的嚎叫。而那盲人師傅說的很自信,如果我早來幾天,不會這麼嚴重,過幾天給我按摩相關穴位,我的食慾也就恢復了。他告訴我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是兒子推着來的,按了三次,自己能走着回家了,這更增加了我對他的信心,於是毫不猶豫地充值一千多元辦了會員,可是呢,我走回家比來的時候困難多了,幾乎是一步步挪回家,稍微腳下不平,就要倒在地上的感覺。
妻子很着急,就帶我去看中醫。年輕的女大夫給我開了幾包葯,我每天三頓努力克服那令人嘔吐的味道喝下去,要知道妻子熬制他們的時間和精力可謂辛苦。於是,腹瀉不止,氣若遊絲,上診所的一層樓梯都上不去!
再去堅持按摩了兩次,第二次那個盲人是不想按了,叫我休息幾天,而他的女徒弟看我痛苦可憐,決定給我梳理梳理而不用力,我說好吧,回頭她說不算錢我也堅持給她一次的按摩費——他們真的應該有所警醒,遇到我這樣的骨髓瘤患者,一定不能按了,病理性骨折、融骨病的我們的骨頭,輕輕一按,就會斷裂,它們就像凍豆腐一樣的脆弱。還有那個中醫,你醫術再高超,也不能那麼自信地對待一個潛在的癌症患者,而是應該建議去大醫院做進一步檢查后再找你補血補氣,要知道,中醫是治療不好一些癌症的,相反,會拖延加重病情。
春節后,久未謀面的朋友驚訝地說我起色很不好,叫我務必去大醫院檢查,並且幾次電話催促我。於是,我走到了我們附近的一個三甲醫院,一個小上坡,我就幾乎沒有力氣上去。預約了核磁共振,看了骨科、疼痛科,都說沒有問題,吃些止疼葯吧,至於進一步檢查,我沒提,人家也沒建議。可是那止疼葯對我一點兒作用沒有。去社區定點醫院找了熟悉的大夫,他詳細地問我這些年的體檢變化,我說到前年年尿蛋白一個加號,去年兩個,並有輕微貧血。他說,你儘快去大醫院做個檢查吧,情況怕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的腰疼。
於是聯繫大學同學,找到濱海醫院的朋友,我開着車拉着妻子來到醫院,骨科、內分泌科,都是朋友帶着看的,骨科醫生看了我的核磁共振片子說很好啊,沒問題,來,做一個燕子飛的動作——我真的飛不動啊!內分泌專家看了兩年的體檢報告,輕描淡寫卻堅定地說:“明天來住院吧。”好,住院好,好好檢查一下,快五十二歲的我還沒有住過院呢,結婚後快三十年了,連個吊瓶都沒打過,相反,那輛陪伴自己自己十四年的老海馬車,每年都做至少一次保養。
回家拾掇好一些住院物品,次日我獨自來到醫院,堅決勸說妻子回家該幹嘛幹嘛。“五一”長假,醫院的某些重要業務停止,我只是常規的血檢。次日一早,我感覺起床的難度更大了,上衛生間幾乎是趴着跪着按着床和傢具過去的,同病房的夫妻倆看我痛苦艱難的樣子,想搭把手卻又無能為力。
夫婦倆是郊區某縣的,男的排便不暢,出現水腫等病症,卻很難確診。醫生建議他們去北京的大醫院看看,或許人家見多識廣,知道是什麼原因。而在這裏只能打開胸腹腔檢查,如果沒有發現病灶,等於白忙活。夫妻倆的鬱悶不言而喻,丈夫竟然沒有醫療保險,所有費用報銷無幾,而在農村的他們能有多少積蓄和存款呢?隱約中聽他們談論回家等着行了,生死由命,而口頭上他們卻對醫生的建議點頭答應。那醫生再三叮囑一定去一定去,並且把那邊醫院的相關聯繫人電話給了他們,苦口婆心,真的像是替自己家人一樣着急的樣子。我問醫生他的膝蓋部位的褲子怎麼那麼臟?他說昨晚夜班,本來今天休息的,但是考慮到這個病人的情況,還是過來看看他,不小心就被一個騎電動車的撞了一下。
住院第二天早晨,我徹底起不了床了,任憑我如何努力,借力於床頭任何能夠支撐的地方,腰部如同斷了一樣,根本不聽指揮,腰部肌肉軟弱無力,同時伴隨劇烈的鑽心的疼痛!病房內的物品凌亂,那本《耶路撒冷三千年》竟然拿不動了!醫生看到我,質問為什麼不叫家屬來啊?
不久,血檢結果出來,醫生立刻通知了妻子:從高度貧血、腎衰竭、高血鈣以及骨痛等癥狀看,與骨髓瘤的併發症非常吻合。肌酐指數800,紅細胞數量低……火速趕來,準備輸血搶救,病危通知隨時下……
我當時躺在床上,感覺渾身脹鼓鼓的。醫生過來給我在大腿根部主動脈植管做透析的前期準備工作時,說起我的骨髓瘤,我才知道。妻子也難掩現實,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怪不得一夜間她蒼老了那麼多。我告訴她,醫生跟你說的事兒,都不要瞞着我,有難,咱們一起扛。妻子握着我的手,說了聲還有兒子,兒子聽說我的病情的嚴重性,立刻辭掉了杭州的工作,買上了最早的機票往濱海飛來。他告訴媽媽要盡最大的努力和能力,把爸爸給拉回來!
侄女女婿、外甥女婿和大哥,都在醫院外圍忙活開了,兩部車子隨時待命。雷聲隆隆,夜幕低垂,暴雨狂風中,妻子和外甥女婿趕往市中心血站取回我需要的血漿。因為我有過兩次獻血的經歷,所以這次的近千升血漿是免費的。當我看到骨髓增生患者靠輸血、輸血小板維持生命的時候,當我聽說白血病患者得到志願者捐獻的造血幹細胞的時候,深深地為這些奉獻着的偉大而感動,要知道,那種痛苦是沒有經歷的人難以想像的。
血漿輸入以前,我應該是處在頻臨死亡的臨界:眼前出現的圖像,圓的變成了方的,方的變成了圓的,並且像新冠病毒一樣帶有很多毛刺。心跳加速,過了一百,呼吸急促,不得不吸氧,渾身脹鼓鼓的彷彿要爆炸一樣。
輸血后,立刻感到有些力氣了,接着是兩次透析,龐大的設備推到了病房裏,看着我的血液被抽到了機器里,經過一個大型濾芯,裏邊的白色油脂、紅色血漿涇渭分明的樣子。每次透析六個小時,伴隨的不適就是噁心、頭暈等,包括主動脈植管開口手術,都是醫學上能夠叫人承受、臨床試驗過的,所以從內心我不是很懼怕,雖然我很害怕打針,這源於小時候的一次痛苦經歷:
應該是我五六歲沒有上學的時候,打一種免疫屁股針。村裏的赤腳醫生也是我們小夥伴的媽媽,半路出家,水平非常差,經常第一針扎不好,扎第二針,第三針,所以每一個去打針的孩子嚇得都跟殺豬一樣嚎叫,我也不例外:第一針沒紮好,我掙扎出母親的懷抱,拚命地哭着跑,可是還是被抓小雞一樣抓了回來。結果,我的屁股上就有了一個硬硬的小窩窩,一直伴隨着我。但是,我是幸運的,因為赤腳醫生的兒子的腿被打針打瘸了,走路總是一翹一翹的,長大了也沒有娶到媳婦。當然,那個赤腳醫生很快就不叫她幹了,代之的是嫁到本村的我的南屋鄰居二姐,她雖然從小腿步殘疾,但是學什麼東西都是很認真很努力的,所以一直干到現在。就在前不久,她提着一箱牛奶來我家感謝父親,原來是有政策對他們這些赤腳醫生給予補助,但是需要至少兩名公職人員的證明,教師退休在家的父親當仁不讓地聯合另一個老師為這個侄女做了證明。
妻子明顯壓力很大,擔心我的病情和對生命即將結束的恐懼。當然我也是,但是我必須勸慰她放下壓力,有事兒大家一起扛。至於生命長短,那是老天安排,沒法抗爭。“八十老漢門前站,三歲小兒赴黃泉”,自古黃泉路上無老少。我越是勸說,她哭的越是傷心,最後我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