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願共謀大事?
眼見王封負氣而走,雲叔保暗道聲不好,萬沒想到這王兄弟性情如此剛直,眼裏竟揉不得一點沙子,連忙策馬追上去:“賢弟,賢弟,等等我,為兄有話要講,就算兄弟要走聽完此話再走不遲。”
聽聞此言,王封勒住馬蹄:“還請雲大官人長話短說,某家還要回去另覓住處。”
“賢弟,賢弟,你真是誤會我了。我雲叔保雖行商賈之事,但也是蒙聖人教化,尚且還分得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賢弟莫急,暫且跟着為兄去一處地方,看過之後再走也不遲。”
王封沉默一會,默然地點點頭,便策馬跟着雲叔保往城西去了。不多時,兩旁風景大變,京城寬闊富麗的街道被一條條狹窄逼仄的小巷取代,街上行人皆衣衫襤褸,面露菜色。但見到雲叔保變紛紛作揖相迎:“雲大官人!”雲叔保下馬,與眾人打完招呼後邊帶着王封走進了一處小院,只見院裏幾十個孩童紛紛涌了上來,圍着雲叔保問起了好,“好好好,幾日不見小傢伙們又瓷實了不少,雲叔叔給你們帶了糖霜和點心,快快分食下去吧。”
給孩子們發完糖和點心,雲叔保方才帶着王封找了個乾淨地方坐下,也不待王封說話便說道:“我看賢弟一臉疑惑,是否有話要問我?”
“敢請教於大官人,這些孩童乃何人?為何均有手腳殘缺之症,我看頗多孩子僅僅餘下一隻眼睛?”
“哎,這些都是安正帝登基以來,朝中受迫害大臣的子女或族人。四年前,我的好友兵部左侍郎王之文、禮部郎中李敢兩位,不忍於朝政糜爛,百姓受苦,上述彈劾奸相孔文亮把持朝政、黨同伐異、縱容其族凌虐百姓等十三條大罪,請求安正帝將二人革職法辦。奏疏一出,便得到了朝中正直之士的相應,朝中清流紛紛上書進言,力求一掃朝堂晦暗之風氣。誰曾想,這無道昏君不知聽了誰的諫言,居然命孔文亮自查其事。縱觀古今史書,可曾有過如此可笑之事?可曾有如此愚昧無道之昏君?”雲叔保愈發的激動,彷彿要將心中的污氣一口排出。
“最後的結果呢?”王封問道。
“眼前不就是結果嗎?”雲叔保嘆息一聲:“我那兩位好友被判誣告當朝宰相,插手內宮事等罪名慘被當市腰斬,移其族,年幼者發配為奴。其餘獲罪官員達數十人,受牽連者不知凡幾。但這算是這樣,孔文亮的爪牙們都還不願意放過他們,派人天天虐待這些孩童,弄得渾身是傷又不給醫治,身體弱一點的,就早早死去了。待為兄得到消息從中嶺州趕來時,也就剩下了眼前這些孩子,但大多已無法醫治,只有斷掉腐爛的手腳,摘除眼球,才能保得性命啊。為兄花了大價錢,才把他們接出來,安置在此處,只求在這世道里給他們一個暫時的安穩。”
“這朝廷里難道就真的沒人管嗎?我雖長居於海東州偏遠之地,但常混跡於邊軍之中,也曾聽聞過老王爺高繼乾的賢名,據說肅宗穆皇帝駕崩前,還曾囑託老王爺輔助先帝共掌天下呢。難道老王爺對此事不聞不問?就眼看着這安正帝把天下搞亂?”王封疑惑道。
“想管又如何?老王爺威名再盛,賢明再廣,也不過一個臣子而已。賢弟可能還不知道吧,老王爺已經在上個月被貶到西嶺州了。”
“啊,這卻是為何?以老王爺的威望和德行,還有人能動得了他?”王封卻有些不敢置信,看來自己只顧着趕路,連如此重要的消息都沒能聽說。
“罪名是謀逆,
消息壓着呢。據說上月老王爺高繼乾巡視西海州邊軍返京,聽聞安正帝將武科的主考給了宰相孔文亮,就想進宮勸諫幾句。誰曾想,進宮之後,正瞧見安正帝在宮中飲酒彈唱,還邀了好多宮女不着寸縷翩翩起舞。老王爺這些年左支右絀,艱難維持,沒想到這昏君如此不堪,當即闖進了萬民宮,指着安正帝的鼻子破口大罵,說他寵信奸佞、昏庸無道,實在是不當人子。老王爺越說越激憤,直接衝上御階,喊着打死你這個逆子。”雲叔保繪聲繪色地說著。
“真給打了?”王封連忙問道。
“也沒打多狠,就是給了一嘴吧。”雲叔保有些遺憾地說到:“真打死了那才是萬幸。”
“兄長慎言、慎言。畢竟那是皇帝陛下。”王封趕緊勸到。
“這種鳥皇帝還留着幹什麼,跟着他家破人亡嗎?不過皇帝確實不能隨便打,老王爺這下是真惹了禍,安正帝大怒,當即就讓殿前侍衛將老王爺捆綁起來,判他了個凌遲處死。這下子,滿朝勛貴、文武算是徹底炸鍋了,紛紛上書諫言,兵部尚書李思敬等人更是拿一家人的性命作保,讓安正帝看在老王爺這些年勞苦功高的份上,饒他一次。”
雲叔保繼續說到:“這鳥皇帝,也算是聰明了一次,知道滿朝文武還得罪不起,要不然他高家天下分崩離析就在旦夕之間。無奈之下就順勢免了老王爺的秦王爵位,發配到蠻荒之地西嶺做了個郡王,並嚴令去京就藩了。這下朝堂之上,再無人是孔文亮的對手了,他們也越發地肆無忌憚。”
王封追問了一句:“兄長,你說這老王爺為何要說打死安正帝這個逆子?這皇帝不是他的侄子嗎?”
“可能就信口一說吧。”雲叔保有些意興闌珊地答道:“為兄想給賢弟說的可不是這件事,賢弟難道未曾覺得這天下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了?”
“不瞞兄長,愚弟自海東州而來,成群結隊的饑民就像螞蟻一樣,官道周邊幾里範圍內的樹全都是白花花一片,被啃光了皮,不時有孩子在樹下對着大人的屍體高聲哭喊,但根本沒人會停下來。更有甚者,我曾見到一個男子將他四歲的孩子綁在樹上,換了幾個黑面饃。被綁在樹上的孩子拚命地哭喊,但那男子頭也沒回,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後來,聽說這個孩子被難民煮着吃了。”
王封似乎全身沒有了力氣,鼓起了全身的勁才堪堪說完了這段話,但他又忍不住揮動了拳頭,繼續說到:“本以為這已經慘絕人寰了,沒想到到了海東州邊境,情形更為凄慘。海東州牧張家敬,為其考績,居然發佈明令讓災民不得出境。往些年,年成不好之時,百姓尚能往南逃荒,求個活路。現在不得出境,有強行沖關的,當即被守軍打死,其餘的只有活活等着餓死。臨近海東州邊境的鄉紳有看不過意的,想給饑民送些麩子糧食,好歹也能救上幾條性命。居然被張家敬下令捉拿入獄。可憐那些百姓,從此再無救濟。自從這張家敬做了州牧,連年天災不說,田賦更是加到了每十稅三,其餘丁稅、雜費不計其數,零零總總加起來每年一多半的田收都被這狗官收走了。故海東州常言:‘家敬家敬,家家皆凈’。朝廷對如此狗官居然視而不見,還下旨褒獎其忠貞勤勉,這是滑天下之大稽。”
說完這話,這位丈八的漢子已然淚流滿面。
雲叔保雖早已聽說海東州之事,但被這親歷之人講述一番,卻是更為震懾心魄,嘆氣一人,悠悠說到:“賢弟可知為何朝廷視如潮水般的彈劾奏章不見?還不是因這張家敬乃毒婦張曾茹的父親,當朝宰相孔文亮的岳父。並非不知,實不願知也。外有天災連綿,內有孔文亮把持朝政,閹寺蒙蔽上聽,加之安正帝乖戾愚蠢,這乾元的氣數怕是要盡了。”
“兄長慎言,這京畿之地,朝廷耳目眾多,勿要多言。這朝堂之事我等也只能扼腕嘆息,也別無他法。只帶這科武試,我能求得些功名,在和仁人志士一道力圖匡正吧。”王封看雲叔保已然口無遮攔,趕緊勸諫到。
“有什麼可怕的,男兒生於亂世,當有扶危濟貧,救濟天下之志,何須畏首畏尾。不瞞賢弟,昨日賢弟與眾舉子切磋拳腳,為兄已然看出賢弟武藝非凡,便起了結交之心。今天試探,正是為了看看賢弟的本心,好送一個大好的前程給賢弟。”
“兄長,此話怎講,還請兄長細細分說。”王封有些不明所以。
“賢弟知道為兄在中原州世代經商,也積累了頗多家產,平日裏也好結交些江湖好漢,做些行俠仗義之事,生活好不快活。可恨這個當今皇上昏庸無道,奸臣強佞,致使萬民塗炭,災禍連綿。這幾年,朝廷不思振作,濟世人於水火,解民生於倒懸,反而變本加厲,橫徵暴斂。初始為兄尚未思索這些,只以為天災連綿,百姓受苦,我等只要遵從本心儘力扶助便可。但這災越救越大,這饑民越救越多,就算我散盡幾世家財,又能救幾人?可能救得這茫茫天下?從我進京營救好友以來,這幾年我帶着幾個弟兄在京畿附近殺了一些贓官,除了一些惡霸,雖然救出了一些百姓脫離苦海,卻又怎麼能解決天下百姓的滅頂之災?後來,我想通了,這不是天災,是純粹的人禍,是整個乾元病入了膏肓,是皇帝無道才導致蒼天連年降下災禍。”說完這些,雲叔保看了看王封,見他面色潮紅,情緒激動,以為已然說動了他,便只等他口稱明公,倒頭便拜。
等了半晌,王封依然沉默無言,雲叔保當下便有些着急:“賢弟,可明白為兄剛才的話。”
“明白是明白,兄長,但我等又能作甚?連兄長這樣譽滿江湖的‘及時雨’尚且難有作為,我這無父無母,天生地養的人又能有何辦法?”王封有些喪氣的接到。
“賢弟!機會就在眼前,在此之前,為兄已返回中原州,變賣出售了全部家財,安置好了父母妻兒,遣散了家僕,正準備大整旗鼓,招兵買馬,聚草屯糧,擴充實力,以求將來進兵這建安,推翻這乾元一朝。為兄這次進京,就是為了在本次參加武科的舉子中,招募一些以家國天下為念,以生民百姓為重的英雄,共襄盛舉,將來也好同享富貴。此前,為兄已然招募到一些人手,不過今日這番暢談,賢弟讓為兄頗有知己之感。”雲叔保說完,看了看有些回不過神的王封,繼續說到:“賢弟,可願共謀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