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熾烈的陽光穿過鳴蟬帶着冰絲花紋的薄翼，斑駁地照在這片林中的空地上。
空地正中有一塊碩大的岩石，一個少年捂着手臂靠坐在岩石側后，明顯手臂已然脫臼。
花熊站在四名鄉民的包圍中，齜牙咧嘴地發出低沉的吼聲，她的肩膀上有一條被朴刀劃出的傷口，長約兩寸多，傷口處正滲出一縷鮮血，染紅了一撮熊毛。
這正是張家二郎留下的傷口。
在她龐大身軀的左側，正躺着一隻奄奄一息的雄鹿，它的脖子中插着一根狼牙箭，鮮血汨汨地流了出來，漸漸乾涸，變成了黑色。
花熊張大了嘴，用霍卡語低聲吼道：“你們是哪個氏族的？我是黑魚氏族的守護神，這片山林的卡奇納，這裏是我們的狩獵地，你們不該在這裏狩獵的！”
雖然聽不懂，但這一段分明不是棕熊能發出的聲音，所以這段話除了讓張氏兄弟一行人把手中的朴刀刀把握的更緊之外，沒有任何的作用。
見他們沒有反應，花熊再次用猶他-阿茲特克語說了一遍，但鄉民們還是聽不懂，只是緊張地望着她。
花熊猶豫了一會兒，不是從山的南邊搬來的納瓦霍氏族？難道潛入的蘇族探子？她再次用蘇語喊了一聲：“你們有薩滿嗎？或者卡奇納？讓他來見我。”
這次的聲音有點大，再次扯動了傷口，花熊的嘴角抽了抽，這群古怪氏族雖說並不強壯，但他們的武器太鋒利了，而且還那麼長那麼薄，等會兒真要打起來，估計得吃不少虧。
環視着周圍的這四個青壯，花熊眯起了眼睛。
其實只要她想，她可以在短時間內殺死在場的所有人然後逃跑，只是這群外鄉人的武器太過於鋒利，樹林中還有一名老練的獵人正瞄準着她，儘管能贏，但未免要受傷。
這樣的傷受的沒有意義，連對方是誰，到底是什麼態度都不知道，就因為語言和對方翻臉，實在不是個好主意，花熊想見見對面氏族的靈巫薩滿，或者守護神，如果他們有的話。
“張兄弟。”一名鄉民背簍中放着二十塊黃銅礦，手中握着朴刀，他顫抖着聲音問道，“山神老爺什麼時候來啊？這妖怪力大，咱們恐怕抵擋不住啊。”
張合咬着牙給自己正骨，惡狠狠地回道：“別擔心，相公聽到消息，絕不會猶豫，肯定會立馬趕來，陳相公和那群壯如熊羆的肅慎人都正面搏殺過，還怕這小妖。”
場上氣氛近乎凝固，所有人都彷彿時間靜止一般，立在原地沒有動作，鄉民們不敢動，怕這熊妖發狂打殺了他們，花熊也不敢動，怕生了什麼誤會不得不反擊，那便翻了臉了。
陽光在時間的推進下越發炎熱，熱的人發慌，加州鵪鶉尖銳的三節哨音跟着越發清晰起來，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所有人包括花熊都才彷彿解脫般地出了口氣。
一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卡奇納從林中鑽出，出現在了花熊的視線中。
花熊皺起來眉，這個卡奇納非常奇怪，既不是獸靈的卡奇納，也不像是自然靈的卡奇納。
它的本身是泥土，但如果說是泥土靈的話，他分明有着單一的人的靈魂，如果說他是人靈的話，他的身體的本質卻又是泥土。
不過他的氣息卻與自己接近，不像是邪靈。
這卡奇納身着一身猩紅色的袍子（戰襖），帶着一頂奇怪的草帽（范陽笠），袍子的外面還套着一件奇怪的坎肩（沒有披膊的兩當身甲），
手中是一根長矛（素木槍），腰間則懸挂着一根帶把手的棍子（鐵鐧）。
這一套裝備是陳赦生前留下的，畢竟封了神，這些生前自費購買的兵器軍中的官吏不好毛，所以還是留了一部分被帶了過來。
就在花熊上下打量這陳赦的時候，陳赦也在打量着對方，這頭將近三米高的巨熊給他的感覺同樣很奇特。
她明明帶着神靈的氣息，但卻有着身體，並不是泥像化身，而是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軀。
但她的一具身體裏卻有兩種魂魄，一個是草頭神熊妖的神魂，一個是人的靈魂，這兩種魂魄交織在一起，這個狀態有點像神打，但又有不同。
像陳騰道的神打，讓陳赦上身，保持不到半個時辰就撐不住了，如果是一位高道，撐的時間或許更久，但眼前這個不知是人是熊的玩意兒，靈魂是像燈芯一樣纏繞在一起的，絲毫沒有排斥的反應。
“你是哪個氏族的？”花熊依舊保持着獸型的姿態。
人家用的是霍卡語，陳赦當然聽不懂，對於凡人來說，語言不通是個大問題，但對於神靈來說，只要對方願意溝通，跨越語言障礙的方式有無數種。
陳赦先是將那群鄉民喊到身後，把素木槍插在了旁邊的地上，示意沒有長柄武器后，他向前走了兩步，神魂便從泥像中出竅，遙遙地看着那邊奇怪的神靈。
而花熊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她同樣閉上了眼睛，一道神魂從巨熊的耳鼻中飛出，在這專屬於神靈的靈界中，兩道無形的波動擾動着。
雖然語言不通，但神靈之間可以直接通過心靈對話，雖然不如語言表達準確，但至少能明白大致的意思，不至於一點都無法交流。
“你們越界了，這裏是黑魚氏族的狩獵地，是大靈賜予我的領地。”花熊一上來便宣稱了自己對這片林地的所有權。
陳赦並沒有回應她說的話，而是問道：“你是此處的神靈嗎？”
“神靈？你的意思是卡奇納嗎？我是此地的卡奇納，是黑魚氏族石哨村社的守護神。”
“卡奇納又是什麼？”陳赦將一段對這個音節的疑惑發送了過去。
很快，他便收到了回應，大多的解釋都包含着莫名的字節和模糊的意識，但陳赦還是大致梳理出了她的意思。
卡奇納是本地原住民信奉的一種類似原始神靈的玩意兒，其本質類似中原草頭神，卡奇納其實還算不上是神靈。
他們大多是死去的強大野獸的幽靈，在某地遊盪過久后，就自然而然成了一片地區的土地神，在中原，這玩意兒叫草頭神，一般來說，草頭神們的命運都只有坐騎和圍捕兩個選項。
這邊的卡奇納卻不同，他們是一種半神半人的存在，和草頭神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這裏的原住民常常會選出一個人類作為卡奇納的載體，將其附靈到自己身上，從而換取作為卡奇納的強橫武力。
換句話說，陳赦有些詫異地望着那邊龐大的巨熊身軀，這其實是一個人變化而成的？
“你們又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到這裏來？”一段模糊的意識被發送了過來。
陳赦回應道：“我們沒有惡意，我們是從西邊海洋的對面來的一個嗯，新氏族，是漢人部落的宋氏族的一個村社，和你們是同宗同源的兄弟，因為一場意外流落到這裏。”
對方消化理解了一陣他的意思，一段奇怪的意念傳了過來。
“海，那是什麼？你的意思是大湖嗎？”
大湖，陳赦有些發愣，但很快明白過來，估計是這群原住民一直以為大海是一片巨大的湖吧。
還沒等陳赦做出解答，那邊又是一連串的意念像連珠炮一樣射了過來：“你們是從大湖的另一邊過來的嗎？那裏很遠嗎？你們是怎麼過來的？你到底是什麼卡奇納？為什麼你沒有人類的軀體？你們是要在這裏定居嗎？你們……”
“等等等等，你一次問太多了，這些總得一個個回答才行。”
陳赦感受着對面好奇的眼神，有些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個花熊為什麼有點話癆的感覺，只是這算得上他們與原住民的第一次接觸，由不得他不慎重。
無意中，陳赦的神識掃過了花熊龐大的身軀，他的眼睛突然飄忽不定起來，偷偷打量這花熊龐大的軀體，多麼強壯有力的勞，啊不，身體啊。
琢磨了一會兒，陳赦將一段段信息慢慢回復了過去：“我們的家鄉正在經歷戰亂，所以不得不搬遷到這裏來。
我們家鄉的卡奇納，是人類死後的靈魂所化，天生有靈智，所以不需要人類的軀殼做載體。
最後，我們的確要再次定居，闖入你的狩獵地純屬意外，我會讓他們在狩獵時避開你的領地的。”
“原來如此。”花熊掛着一副完全了解一切的樣子點了點頭。
“你的領地劃分在何處？”陳赦又問道。
“我的領地嗎？就是這片山林，從東邊那塊大石頭，到那棵樹，如果你們想到這裏來打獵砍樹或者收集藥材漿果，都得先找我交換。
比如你打到這隻鹿，需要分我一點肉，當然，如果你們和黑魚氏族關係很好或者供奉我為你們村社的守護神的話，就不需要繳納這些東西。”
花熊的眼神中透着幾分動物特有的狡黠，別的卡奇納都是被好幾個村社一同供奉，唯有自己只有一個村社，她早就想擴大自家的勢力了。
“這樣嗎？不要緊，我們願意繳納獵物。”陳赦的臉上露出了純真的笑容，“以防將來鬧出什麼矛盾，我也和你說說我的領地，從湖邊到那邊的山林，看到那座雪山了嗎？包括這座山，也屬於我的領地。”
“這個範圍有點大啊。”花熊嘟囔着，在腦中回想了一下這個範圍，接着她幾乎不加掩飾地驚叫道：“夏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