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
小水皺了皺眉道:“後世!?”接着嘆了一口氣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這是蘇東坡在熙寧八年夢到他的亡妻王弗寫的一詞,字裏行間透着對於王弗痛徹心肺的悲情。而他對王朝雲……。”說到此處,鼻孔哼了一聲道:“只有知音難覓,和者寥寥的懷念和傷感,絕無痛徹心肺的悲情。”
梁緣對詩詞不甚精通,所以也無法辨別小水話中真偽,所以竟一時無語,小水接着道:“在這茫茫的俗世紅塵中什麼是愛?執子之手是一種愛,相濡以沫是一種愛,生死相許也是一種愛。但在這世上、最為渾厚的愛叫相依為命。那是天長日久的滲透,是一種融入了彼此之間生命中的溫暖。但是這種愛屬於普通人,不屬於一個妓女,今天我要去悼念的是一個可以把自己的全部的愛給別人,卻永遠也得不到愛的妓女。”說著小水將手向前一指,梁緣隨着小水的指向看去,只見前面橋邊的一個小庭,飛檐展翅,在煙雨中,似乎要凌空而去。小水輕聲道:“前面就是慕才亭,亭下就是…。”說著話一頓,長長嘆了一口氣,輕聲吟道:“妾本錢塘江上住,花開花落,不管流年度。”說話間二人已來到亭下,只見青青的墓碑上刻着“錢塘蘇小小之墓”。
小水輕撫墓碑像是痴了一般,輕聲道:“妾住錢塘江上,多少江南才俊趨之若鶩,門前車馬喧騰。但是妾要得不是酒囊飯袋之徒,妾要得是可以相依為命,以身相許的人,惡霸錢萬才多次找上門,企圖納小小為妾,都被妾嚴詞拒絕。妾寧肯守着心靈的一方凈土過辛苦清貧日子,也勝似與齷齪為伍過那種金屋納垢的生活。”
梁緣見小水如哭如泣,如入魔一般,一時也呆了,不知該不該上前勸說,只聽小水忽用歡喜的語氣道:“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你,妾為你輕撫古琴,輕啟朱唇‘妾本錢塘江上住,花落花開,不管流年度。燕子銜將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斜插玉梳雲半吐,檀板輕敲,唱徹《黃金縷》。夢斷彩雲無覓處,夜涼明月生南浦。’
我們談詩論文,十分投契,我們共結同心,遊覽西湖,正所謂妾乘油璧車,郎跨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剛開始梁緣還抱着一顆清凈的心看護着小水,但是小水一會低聲呤唱,一會又喃喃細語,竟將他如帶入戲中一般,再也不辨自我,完全沉緬在小水描述的戲中。
只聽小水一轉剛才歡喜的語調,幽幽的道:“歡喜的日子終有盡頭,那日你父親叫人來找你回去,我雖不舍,但也深明大義,你走時發誓要來娶我,我既悲傷離別,又有些許期待。”聽到此處,梁緣心中竟也有了那股既不舍又有期待的心情。盼望着小水口中的她有個好歸宿,盼望着那個郎君能跨着青驄駿馬來接小水口中的她去完婚。
小水如哭如泣的道:“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妾只有在思念的惆悵中盼望着我那一去不返的情郎。妾就像被人遺忘在秋天枝頭上的一個蘋果,天天盼着郎君來採摘,卻一天比一天更杳無音訊,但是在妾的心中,仍然只容得下你一個人,不肯為任何人而折腰,他們在情感上無法摧垮妾,竟將妾下獄。妾受盡折磨,卻仍對你痴心不改,妾心中充滿傷心,但卻仍對你苦苦等待。出獄后多少次妾一個人來到這西冷的橋畔,佇立在細雨里,側耳傾聽,希望聽到你跨着青驄駿馬飛馳而來,可是每次聽到的都是失望。”說到此處,小水停止如哭如泣的哭訴,而是輕聲唱吟道:“燕子聲聲里,相思又一年。望月亭上秋風涼,雨露生寒倍思鄉。望斷歸路望情郎,曠野天地人茫茫。望斷天涯路不歸,魂散異鄉人斷腸。”
隨着小水入魔般的哭訴,聚在慕才亭四周的人越來越多,但是不光小水,梁緣也完全沉湎在小水的戲中,所以二人均未發現四周聚攏了很多人。忽然小水用恨恨的語氣訴道:“多少年了,妾終於等到了你的消息,你邀妾斷橋相會,妾欣然而往,等到的卻是你已娶妻,只納妾為妾。妾的天塌了,妾的第一次,也是今生唯一的愛就這樣隕滅了。”梁緣手中不緊握緊了拳,咬牙惡狠狠的道:“他是誰?我要殺了他。”小水沒有理會梁緣的問話,仍然輕輕的細語道:“郎君你可以負義,然而在妾心中對你刻骨銘心的愛情卻始終不渝,至死還懷念着那段纏綿悱惻、海誓山盟的愉快日子。你知不知道,那個曾經被我資助才得以金榜題名,最終將我埋葬的鮑仁,那個家境貧寒,但是讀書上進的鮑仁,就是因為長得酷似你,所以妾才對他傾囊相助,助他赴京趕考。你知不知道,對你的依戀好像在妾的心上永遠地系了一根繩索,走一步,牽一下,都牽得妾肝腸欲裂。妾知道妾的大限到了,妾別無留戀,只願‘生於西泠,死於西泠,埋骨於西泠,庶不負小小山水之癖’,為得就是永遠可以看到當年那‘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梁緣聽着小水的哭訴,心中壓抑萬分,由其聽到蘇小小悲情的死去時,胸口有如快要爆開一般。正在這時,只聽一人猛喝道:“天下誰不知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一個小娃娃替一個婊子表什麼功,頌什麼德?”這如悶雷般若的一聲爆喝,頓時將梁緣在小水的哭訴中震醒,但是這爆喝卻極不對他的心思,他聽着格外刺耳,不由喝道:“是誰在胡說。”說著扭臉看去,他這時才發現在幕才亭四周聚集了上百人在看小水的哭訴,隨着他的討伐,人群中也有人附合,“蘇小小是錢塘的驕傲,是誰在侮辱她。”“小小如果無情,天下還有有情的人嗎?什麼都不懂,就不要胡說。”
剛才那猛喝的人又喝道:“笑話,一個婊子能談什麼情義,可憐你們這些不知情的世人才會相信什麼才子佳人。”這一次梁緣的眼光捕捉到了說話之人,不過他看到此人後,心中不由一凜,說話的人正是當日錘刀打傷韓世忠的魔教四**王之一的鐵匠神杜微,在他旁邊站着盯着自己陰笑的正是魔教四**王之一的另一位陰神薜斗南。那日聽杜微和天下七大神捕之的千機變齊日的對話,梁緣知道這杜微在幫源洞一役中兵敗后躲在娼妓王嬌嬌家,不想卻被他社老獻將出來,後來被什麼一個婁丞相用李代桃僵之計救出,聽今日這杜微的口氣,將他出賣的恐怕也有他的姘頭王嬌嬌在內,否則他不會有如此之說。不過令梁緣納悶的是一貫喜怒無常,受不得一絲侮辱的小水今天面對杜微的挑釁反倒沒有一絲脾氣,輕輕撫摸着蘇小小的墓碑,還像是沉湎在對蘇小小的湎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