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勾心鬥角隨手詐

蒙面人起先還是笑着，聽到有人說「梵本是道」時，就有點臉色難看了，畢竟這是釋教初入中原，為求認可，附會本土教派，自家提出的黑歷史。

當《老子化胡經》被人脫口而出，唐默就注意到，這位逢人三分笑的梵行先生已經笑不出來，臉上掛着薄薄的寒霜，不怒自威，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惹到痛處了。

唐默有鑒於此，輕輕搖搖頭：「還是修行地太淺了！太年輕！」

這時，一個麵糰團、氣融融，富家員外模樣的胖子不動聲色地擠開攤子附近堆滿的人，有點艱難地挪步過來，伸手掏出一條布巾擦了擦額頭汗水，拉了一把唐默，笑道：「道長……道長，借一步說話！」

唐默默不作聲地橫了這員外一眼，蘿蔔粗的手指戴滿羊脂白玉扳指和碩大無比的金戒指，心裏暗道肥羊上門，不動聲色地踢了車把式一腳，隨即領着這富家翁離開攤子，走到往來路人較少的角落裏。

不巧的是，唐默有意無意地側頭，眼角餘光恰好看到員外與攤主額首致意，心裏一沉，明白其中還有不可告人的圈圈繞繞。

車把式得了「肥羊」入套的提點，想動卻始終沒動，反而順手從攤子裏撿起兩塊石頭，一個是巴掌大的夜珂子，一個是帶黑紋的雞血凍，都是不值錢的石料，唯一的好處，就是賣相不俗。

有了方外道人在攤子撿了大漏的事，附近的江湖客一窩蜂似的湧上來，看中自己心儀的一塊，趕緊掏錢買下，一副遲些出手，都會虧掉褲子的猴急樣。

對於低買高賣的江湖人來說，沒賺到就算是虧錢。

譬如一家江湖當鋪，就叫天下第一當，去年盈利二十萬兩銀子，今年行情不好，凈利潤只有十八萬，也敢號啕大哭，說自家虧了兩三萬，簡直豈有此理。

正因為如此，出來跑江湖的散人新手，千萬別信這些老江湖的話，嘴上就沒有一句假話，可是與實情相差太遠，根本就是在騙人，要麼隨時準備騙人。

有人說，那江湖道就沒有一個好人了？

有！唐默自認為好人，誰贊成？誰反對？敢反對，隨手給你下咒，魘地你喝涼水都塞牙。

兩人到了角落，唐默直言道：「那塊葯玉就憑藥效，當得上一句，無價之寶！救死扶傷，各位都是親眼所見，沒騙人！」

員外也是老江湖，親眼目睹前後經過，趕忙點頭，唯唯諾諾地就不像是買家。

唐默早就知道會這樣，沒想到對方如此上道，繼續戲說道：「再說了，這玩意落在道門真傳手裏，尤其是走吞服外丹以修真、古法練氣士一脈道人手裏，沒準能參悟出古傳煉丹術，為門派多添一道傳承，豈不美哉！」

富家員外聞弦歌而知雅意，一聽就知道，方外道人這是唱籌抬價，心裏即刻有些慍怒，可是再想起止血生肌的一幕，暗道一聲「奇貨可居！」，趕緊壓下不滿的情緒，笑容可掬道。

「道爺，道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道上的買賣這事，不都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嘛！」

唐默伸出右手，抖開袖子遮住，這是要與員外暗中議價。

這胖子皺起眉頭看了一眼，也跟着伸手過來，兩人雙手這麼一搭橋，有袖子遮掩，旁人根本不知道成交的價錢。

良久，兩人你來我往，總算達成一致，握手成交時，員外笑道：「才二百兩！翻了十倍而已，道人你這是識貨？還是心氣短、格局小，看不起誰？」

唐默沒有鬆手，笑道：「二百兩！你以為是銀子……」

員外的臉色瞬間煞白，忽然間想到什麼：「你你你不會是……」

唐默繼續道：「我說的是金子！這玩意價值二百兩黃金，等價的銀票也行！」

員外怒道：「獅子大口也不敢吃下這塊肥肉！道人，你以為我是冤大頭！」

唐默壓低聲音道：「莫急莫急！這玩意你吃不下，你背後的人肯定能吃下。改日送霧鬼市上，我擔保你能最快出貨，價錢沒準還能往上翻一番！古法煉丹術，能窺見自然造化，這隱豹一斑，旁門裏的那些老傢伙，肯定會心動的！」

員外聽到這裏，心動了片刻，立即警惕地看着唐默，混濁的眼神瞬間一變，銳利如刀，鋒芒畢露，根本不是剛才的富家翁，而是小隱於市的方外之人。

「兩百兩黃金！按官價走，也就兩萬兩銀子。我也知道，尋常官營錢莊拿不出如此多的現銀，好在我這裏有幾個藩王家眷開的錢櫃出具票子，都是二十兩面額的小票，見票給錢。當然了，也有皇莊的大票，不過得本人親自去，才能提出銀子……」

「恁你廢話真多！按照道上的規矩，錢貨兩清，貧道自然是要小票！」

員外在附近觀望者眾的注視下，數了一沓厚厚的小額銀票，至少七八十張，臉上神色猶有點肉疼，手懸在半空，遲疑片刻，卻還是全部給了對面的道人。

唐默左手縮進袖子裏，藉著這粗淺的障眼法，從「藏寶樓」取出黃晶石，連着那塊斷掉的小料，都給了富家員外。

唐默滿意地笑了，心裏的得意勁更別提，終於綳不住臉面，或是頭一次坑人，良心突然發現，用一種心滿意足卻有些愧疚的語氣淡淡道。

「錢貨兩清……本來到此為此！可是，實話與你說罷，這玩意的確是高人煉丹的耗材，不過被我開了天窗，走了最關鍵的那道靈機，藥力走了七七八八，也就是塊普通石料，頂多賣相不俗！這些錢，還是還給你罷！」

附近眾人聞言，頓時人生百態全浮出水面，不少在攤子上打算撿漏，買了料子的人，臉色忿忿不平，已經開始破口大罵了，更多的人只是在隱忍，想看看有沒有轉機。

富家員外也沒想到這道人如此實誠，忙道：「不瞞你說！我手裏這把銀票，除了面上幾張都是真的，其它都是請丹青妙手仿製而成……」

唐默聽了，忍不住大搖其頭，伸手接過黃晶石，仔細看了看，尤其是雕刀切口正是自己手筆，才滿意地笑了。

「既然老兄如此坦誠，貧道也不糊弄人了！這玩意，就算走了靈機，也是一樁寶貝！土性水玉，可以孕養丹藥，拔除丹毒、火氣，甚至能讓丹藥品相更上一層樓……給你一個實誠價，八十八兩銀子！就算是交個朋友。」

富家員外聞言一笑，似乎聽出對面道人語出真誠，就從那一沓銀票抽出中間幾十張假票，笑道：「面三底二都是真票，面額總計一百兩！」

唐默滿意地收下這幾張銀票，別人看他氣定神閑，其實心頭肉都有點哆嗦，畢竟這筆小小的江湖買賣你來我往，勾心鬥角，真是夠了。

附近的江湖客哪怕見過太多場面活，也還是頭一次看見雙方互坑，又互相提點出坑，將瞞天過海，李代桃僵，過河拆橋等兵法都用在買賣上，真是開眼了。

「既然話都說開了，我也掏掏心窩子罷！這料子我是在黃山蓮花峰附近無意之中找到，周遭群山林立，晨昏時分雲蒸霧繚，形如覆碗，初看九龍吐珠格局，風水自然是極好的。我估摸着以前定然有道門煉丹行家，甚至大方士盤桓過……」

唐默聽了一耳朵，趕緊開口阻止：「夠了夠了！天機不可泄露！」

誰知，附近的江湖客得了關竅，彼此交換眼神，都是興奮不已，怕是最近黃山蓮花峰被這些人惦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