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她睡得很沉,就像是墜入水中的人,先是懸浮着然後慢慢下落。尋不到岸,也探不到底,就這樣緩緩墜落着。她曾見到一滴墨在水裏綻放,最後消散無痕,她覺得自己也會像一滴墨一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她隱隱約約記得做了很多個夢,過去的情境在夢裏交疊,像不同的鏡子碎片映照着彼此的虛無。她的心已經作了厚厚的繭,言語喪失了意義,她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她醒着,腦子卻渾沌着。她的心會一陣又一陣的泛着驚恐,寒意,說不出的刺骨寒意從體內滲出。日頭已經頗有勁頭,可她只能緊緊的繃住身體,她冷,冷的恍若高山終年不化的寒雪,她冷,那是終年望不到日頭的幽深洞穴。她陷入一種很深的悲哀里,有來由的,似乎又沒有來由。悲哀像是繩索,勒緊她的心,繩索上有密密細細的鉤子,那鉤子刺入血肉,泛着冷光。
放眼望去,群山匍匐在腳下,立足之地是一間小小的茅屋。茅屋立於萬仞之上,耳聽的錚錚風聲,若金戈鐵石。顧檐霂有了一種徹頭徹尾的孤獨,她常常在一塊山石上卧着,仰着臉,透過枯松的枝條,看漏下來的陽光。
老人很少說話,眼睛裏也沒有任何情感的流動。顧檐霂覺得老人的生命已經丟棄在過往的歲月里了,她透過老人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手腕處的傷口依舊駭人,顧檐霂曉得自己是從鬼門關上過了一遭,可她不曉得她體內的的那個無形無色的怪物,還在蟄伏着,等待着。
“老人家,此處是何地?”
“冥山”老人的聲音有些嘶啞
“老人家,待我事情了結,定會報答您的恩情”。
“怕是難了結吧”老人的語氣有譏諷之意。顧檐霂聽出來了,可她儘力不理會這冷冰冰的譏諷。
“前輩此話何意,請明示”顧檐霂態度恭謹。
“沒有意思,你去吧”老人說完轉身回屋。
顧檐霂天黑進了城,藉著清冷的月色,她去了吳宅。吳宅的門外道路頗為凌亂,門外的紙燈籠也未燃着火。顧檐霂只覺得奇怪,她躡手躡腳上了石階,用手輕輕的推了推門,發現門是虛掩的。可她卻膽怯了,她覺得吳宅有些詭秘,她覺得吳宅沒有人了,一個人也沒有了
翌日,她的想法得到證實。
“吳家發跡了,都去大地方了”燒餅鋪的老闆,油光滿面的臉蛋上帶着羨慕之意。
“那他們去哪兒了”顧檐霂問。“他們都有誰?”
“這咱就不曉得了”老闆擺擺他的胖手。
吳宅的花木長的更加繁盛了,這座闊氣的宅院,竟人去屋空。雕樑畫棟因為缺少了人氣而顯得有些暗淡無光。顧檐霂可以聽見自己的鞋底與地面摩擦所發出的沙沙聲,那聲音更讓她的心多了絲涼意。
走近吳鎮邪的那所小院子,顧檐霂邁不動腳了,她在院門外佇立了很久,只要她推開門,她就可以看到那個溫馨質樸的小院子,往日的溫情光景就會湧上心頭。手放在木門上,又移開了,如此反覆,門終於被推開了。
她走進院子,走進屋子。屋子空蕩蕩的。
“她離開了多久呢”顧檐霂想自己。她在書架前的空地躺下,腦袋枕在手上,望着書桌旁的木椅,她的眼睛慢慢地合上,在合上那一瞬,光影交疊處有一個朦朧但熟悉的身影。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吳鎮邪喜歡在閑暇時讀詩,他的聲音溫潤,他的語調輕緩。他的嘴角帶着類似暖陽的笑意。小荊在房間裏打掃時,常常能聽見他的朗讀。她提着木桶走出院子時,她可以聽到,她用笤帚清掃院子時也可以聽到,她把洗好的衣物晾曬在藤條時,她依舊可以聽到。
就像現在,她卧在有些涼的地板上,耳邊似乎還是縈繞着那些詞句,縈繞着他的聲音。
顧檐霂睜開眼睛時,才發覺面頰上濕濕的。她逃也似的出了院子,她的的腳步越走越快,最後是小跑了。
她一連幾天幾乎查遍了吳宅的每個角落,卻沒有任何吳鎮邪屍身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