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佈局
回到八角台,這裏的人們臉上依然帶着麻木,三懷裏的慘案似乎與他們沒有半點關係,該吃不飽,還是吃不飽,該穿不暖,還是穿不暖。偶爾低眉順眼地看着騎在馬上與張敬孝並肩同行的王一的時候,有詫異,有嘲笑,有驚懼,有厭惡,似乎也就在這麼一瞬間,他們的眼神才算活過來一次。
張家的府宅前,張全寶和張全德親自出門迎接,見了王一下馬,二人親自迎了上來,抱拳拱手道:“王賢弟辛苦,不愧是一代名醫,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杏林風采值得我輩學習。”
王一面上賠笑,直說不敢當,不敢當,心中卻不免腹誹。少他丫地來這些虛頭巴腦的,分老劉家田地的時候,也沒見你們猶豫一二。現在到想起跟我道謝了,怎麼不說分我點好處。不過仔細再想想,此趟三懷裏之行,自己除了給幾名受傷的村民包紮傷口之外,似乎也沒做什麼事情。
進了大宅,張家依然擺下酒宴,這次上桌的人不多,只有張全寶,張全德,以及張敬孝。這桌上倒是沒有食不言的規矩,張全寶和張全德很熱情,不時跟王一請教國外的事情。
王一也很會來事,再喝了一口湯之後,笑道:“這幾日不在貴府中,不知張老爺子的病情如何了?”
張全寶聽完一笑,道:“托兄弟的鴻福,在您和趙神醫的前後施治下,已經無礙了。”
王一心裏清楚,張老爺子的心絞痛,在這個年代治癒是完全不可能的,現在只能叫緩解,至於什麼時候再發病,到時再說吧。之後王一又說了關於穩定型心絞痛的一般治療原則,張氏兄弟一一記下。
酒足飯飽,四人來到了書房,落座之後,有僕人獻茶。王一對茶沒什麼研究,穿越之前,在醫院偶爾喝點花茶也就到頭了。
放下茶杯,張全寶此時道:“王賢弟,上次你說的那個挽救東北之策,因為三懷裏的事情,也沒說完?今次可否繼續?”
王一一聽原來是想起這話茬了,便笑道:“其實上次基本也說得差不多了,救清廷,我們無能為力,即便你們能入住中樞,結果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張全寶點點頭,沉吟了一下,才繼續道:“老哥有一事不明,還望當面請教。”
“請說。”
“賢弟之前曾說,日本進行了明治維新……那老哥我有一點不明了,既然日本可以明治維新,那我們大清為何不可以效仿之呢?”
王一一笑,道:“日本和大清可不同,他們可沒有數百萬不事勞作,需要靠漢族和其他民族供養的鐵杆莊稼。其實我覺得大清這種制度能維持這麼長時間,就已經讓人覺得夠詫異的了。其中的原因無外乎,封閉,愚民,鎮壓三策。以這種方式統治一個國家,也許兩百年前還可以。但在如今這個時代,那就是白日做夢了。英國人來了,法國人來了,俄國人來了,之後日本人也要來,甚至那些鼻屎大的國家也要來。還想閉關鎖國,搞愚民政策,行不通了!這門是想開也得開,不想開,他們就用洋槍洋炮軍艦給炸開!”
聽到這些話,張全寶坐在椅子上,雖然沒有太多的表示,但王一看得出來,他的雙手因為氣憤握拳,而不停地輕微顫抖。可是王一不介意繼續在對方的傷口上撒鹽。
“說來說去,四九城裏的那幫主子雖然也是大清的主子,但更是旗人的主子。雖然民智的開放,旗人的封閉會註定引起更多漢民的不滿。而當天下黎民的利益與旗人的利益發生矛盾的時候,清廷里的那幫人根本不會站在黎民的立場上而去折損旗人的利益。但這大清的天底下,畢竟還是漢民佔着多數,旗人要想維持統治,最後勢必要藉助外部的力量。”
“賢弟的意思是……”好半天沒說話的張全德忽然恍然大悟道。
“洋人!”
說出答案的並不是王一,而是一直站在自己父親身後的張敬孝。當聽到兒子冒出的這個答案時,張全寶明顯身體一僵,臉色頹然,嘴張了幾下,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書房裏忽然陷入了沉默,王一端着茶杯裝模作樣地吮着茶水。其實他挺可憐張全寶的,若不是發生了兩次鴉片戰爭慘敗,若不是里通商口岸營口不遠,像張寶全這種從小接受閹割篡改后儒家思想教育的讀書人,面對信仰的崩塌,怕是難以接受吧。
張全寶的腦袋像是被裝進了漿糊,他面前坐着的王一很像是聊齋志異中的畫皮。外邊看着就是一**歲的小二鬼子,但內里卻藏着誰也猜不透的深沉。表面上說的句句占理,而實際上卻是要讓張家走一條叛國欺君之路。
“我到底該怎麼做……?將其抓起來報官,還是乾脆與他一條道走到黑?”
張全寶的思想陷入矛盾,一時間天人交戰。
王一併不知道自己竟然正在被張全寶出賣的邊緣,其實他對張家也是有戒心的,除了布包中的95式步槍從不離身外,他還隨手就可以拿出92式手槍,以及一枚手雷。
四十多歲的張全寶倒是沒讓王一失望,腦海中此時盤繞的正是王一畫出的世界地圖,以及各大國的崛起歷史。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感縈繞在他心頭,
“王賢弟,今後有何打算?”
王一想了想,便道:“在此社稷將傾之際,說來也是慚愧。小弟想開間小公司……”
公司這次倒是中國本土詞彙,最早出自孔子的《大同》《列詞傳》:“公者,數人之財。司者,轉運之意。”莊子說:“積弊而為高,合小而為大,合併而為公之道,是謂公司。”說法與現代公司的意思基本相同,即:集多人之財,共同運作。而現代意義上的股份公司最早出現在荷蘭,也就是為大家所熟知的荷屬東印度公司。
張全寶一聽王一竟然想要開買賣,眉頭就是一皺。他問王一將來的打算,其實就是在問東北的自保之道。而現今王一給出的答案竟然是想要做生意,這讓他心裏就有些不痛快。也難怪,商人在讀書人眼中……應該說在歷朝歷代的讀書人眼中,都是位卑之人,與他們沾邊的詞彙,大都是貪婪,狡詐,哄抬物價,發國難財。
王一對之也能理解,上到春秋時期的田乞篡齊,戰國時的秦相呂不韋。商人,特別是在大商人手中,不但有錢,而且還有糧。這要是再給了權,太平年間還好說,一旦中樞生變,統治者怕是一想起這幫大商人,還不得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覺啊!真說起來,在封建王朝的時代,有權的大商還真為造反準備的,優勢得天獨厚。
“賢弟,你這是……”張全寶明顯是想要規勸王一,亂世之時,當以天下為己任,這跑去做生意算是怎麼回事。
張敬孝卻忽然道:“先生莫非想要把持東北的經濟之命脈?”
這次不但張全寶,張全德吃驚,連王一也吃驚了。說起來,張敬孝陪王一在三懷裏救人的時候,沒事就求着王一說些國外的事情,。當時王一是說者無心,沒想到張敬孝卻是聽者有意。
起初的話題是英鎊,接著說道了紙幣,然後就提到了歐洲紙幣的極力推行者,堅信要繁榮,發紙幣的蘇格蘭人約翰勞。這貨說來也是一傳奇,跟在他身上的定位是,被定罪的殺人犯,越獄者,貪婪的賭徒,一個有缺點的超級金融天才。他曾經是法國國庫的總管,被全法國熱愛。他是第一次股市泡沫的製造人,經歷了資產價格上漲,經歷了第一次現代意義上的經濟繁榮與蕭條的循環,也就是經濟危機,間接地引起了法國大革命。他曾用擁有美國四分之一的土地,不過卻在首次大崩盤中傾家蕩產。之後王一還說到了荷屬東印度公司的成立,因為約翰勞當時正住在阿姆斯特丹。然後又從荷屬東印度公司引申開來,講說了現代的公司制度,以及公司的存在意義。
在經歷起初的吃驚之後,王一笑道:“我卻沒這麼大野心!不過我卻知道,要救東北,沒錢不成。”
這倒是實話,張全寶也承認,他現在也看出來了,自家兒子就這麼幾天時間,已經深受王一的影響。其中有些東西自己還不明白,張敬孝此時也看出了自家老爹的疑慮,於是又將王一講給自己的那套股份公司的故事,從新講述了一遍。
“想不到公司還有這般巨大的作用!”張全德感嘆道。
“那賢弟想要做什麼生意?”在開公司的問題上,達成共識后,張全寶此時問道。
“造紙廠,印刷廠,糧谷豆油加工場,畜牧養殖廠,若是可以,還要開辦水泥廠和玻璃及器皿製造廠。”王一想了想道:“這就是我第一年的打算。”
聽王一一口氣要開這麼多工廠,張家父子也是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