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節 一怒拔劍
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吳阿牛掙扎痛苦的臉色平靜下來,連緊握的雙手也慢慢放鬆。
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村裡像他這個年紀的青年,稍稍有點能力的早就成家立業,小孩都可以幫忙打醬油。而立之年還沒有成家,基本上就宣告與婚姻無緣,村裡也不乏孤獨終老的光棍老頭。
吳阿牛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擁有一段美好姻緣,生活在媒人都不會上門的貧困家庭,找到一個如花似玉的賢良娘子,只會害了別人跟他一起受苦。可這並不妨礙吳阿牛有喜歡的人。
那是一個連眼睛都會笑的女孩子。
她總喜歡穿着洗得發白的布衫,頭上插着自製的精巧木釵,從來不施脂粉,在屋裏門前忙前忙后。吳阿牛從來沒有見過她休息,她彷彿是一台不用停歇的機器,趁着在世的時光,為了家裏忙忙碌碌着。洗衣做飯,打掃修葺,曬穀收糧,不知疲倦。
她的人生應該也不輕鬆吧。
世界上又有誰的人生會輕鬆。
面對辛苦的生活,她卻總愛露出笑容。那親切溫暖、清純善良的笑容,喚醒了吳阿牛對人世間所有美好的嚮往和渴望。人家一個女孩子,都能那麼開朗地應對慘淡人生,他一個男人有什麼好自怨自艾的呢。
曹小玲的人生其實並不慘淡。近年來,說親的媒婆都快把她家的門檻都給踏平了。隨着她漸漸長大,人們居然驚奇地發現,隱藏在那一身廉價裝飾裏面的,居然是一個傾城傾國的美貌少女。曬不黑的白嫩肌膚,掩蓋不住的明眸皓齒,還有那時常顯現的清澈純良笑顏。明珠蒙塵,總是會被大家所發現。曹家生了個好女兒,那可能是個仙女下凡的歷練啊。
曹小玲對那些地主豪強的提親不屑一顧,她喜歡的人是那個時常故意路過自己的家門,偷偷看着自己發獃的憨厚青年。那個傢伙居然窮得連一雙鞋都買不起,居然臉上沒有一絲懺愧之色,站得是那麼筆直,面容是那麼平靜無波。他彷彿永遠不會被生活的重擔所壓垮,筆直的腰桿頂天立地。
只是他似乎很是害羞,從來也不與她打招呼,甚至相視一笑都會低頭避開。曹小玲有些焦急,因為父母已經開始為了她的終身大事而催促了。
曹老頭和妻子努力了一輩子,也沒能生下一個兒子。七個女兒只養活了三個,前面兩個都嫁的還不錯,只剩下膝下這個小女兒讓人憂心。這個小女兒挑得很,甚至連財主黃老爺家的獨苗公子都看不上,一直拒絕着上門的媒人。老兩口也想開了,自己剩下的歲月不多,沒必要讓這麼乖巧的小女兒委屈,她就儘管挑自己喜歡的吧。只是,她總是有意無意關注那個村裏頭最苦的一家人的消息,讓老兩口有點愕然。她應該不會喜歡那個棍子都打不出一聲悶哼的吳阿牛吧?
吳阿牛賣完魚,得到一些散碎銅錢,正準備結束一天的勞碌回家。槽幫的李小二突然找到他,說槽幫的大哥級人物朱三爺居然要去曹家村公幹,讓住在曹家村的吳阿牛帶路。吳阿牛想着只是順路,也耽誤不了什麼功夫,自然無不應允。
朱三爺只是一個管家,槽幫二檔頭朱濤的管家兼最親信手下。他此行的目的是到曹家村送上聘禮,因為朱濤的公子朱無庸看上了村裏的一個姑娘,據說長相標誌,人品出眾,在這附近一帶很是出名。
吳阿牛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順路帶路,給曹老頭一家居然帶來了天大的禍事。
那朱無庸是什麼人物,那可是遠近馳名。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自身還放浪形骸,流連煙花之地,沾染了一身毒病,常年靠着藥物吊命。試問曹老頭怎麼可能願意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過去。
“我不是來跟你商量的,只是通知你們。”朱三爺冷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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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爺已為公子擇定良辰吉日,到時過來接人。”
“胡說八道,我們家不同意,你們還能強搶人不成?”曹老頭氣得發抖,怒罵道。其實他內心清楚,槽幫還真幹得出這種事,而且幹得還不少。
“不同意,那就打到你們同意。”朱三爺語氣更加陰森,他甚至已經想到,直接把這老頭老太太打死,把曹小玲一綁,直接塞到公子的床上不就行了,何必那麼麻煩。
朱三爺可不是那麼有耐心的人,他說的話就代表着朱濤說的話。朱濤是什麼人?那可是槽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槽幫又是幹嘛的?南上北下的大江大河運輸的貨物,哪怕是上供給皇帝老兒的,都得先讓他們分一杯羹。其油水之多,勢力之龐大可想而知。
一言不合,朱三爺的手下居然真的衝上去打人。曹老頭和他老伴年老體衰,哪裏是這種游勇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按翻在地,打得頭破血流。
曹小玲無力地推搡掩護着二老,抽空看了看旁邊呆立的吳阿牛,見他眼中冒出火花,面上露出兇狠掙扎的神色,拳頭上青筋直冒。知道他快要忍耐不住跟人拚命,他要是出手,別人可不會像對付老幼婦孺般還留一點手,恐怕會讓他賠上性命。
“抓住她。”朱三爺朝曹小玲一指。
朱三爺還想發號施令,卻張嘴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他的喉嚨處居然插着一把魚叉,冰涼感從喉嚨傳遍全身。
朱三爺駭然轉頭,居然看到拿着魚叉的是那個憨厚的青年。那個青年眼中燃燒着怒火,但是他的臉色是那麼平淡,他的手是那麼穩當,就像他在獵殺的是魚,而不是人命。
“殺人啦!”李小二驚恐地叫嚷着,第一個先逃跑。
若是吳阿牛有一絲慌亂,槽幫的人肯定一擁而上將他拿住。但是他的臉色是那麼淡然,那手臂上盤根錯節的肌肉讓人心驚膽戰,此時他彷彿化身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氣勢窮凶極惡。
槽幫的人瞬間崩潰逃散,其中還有人留下狠話:“你等着,槽幫不會放過你的!”
朱三爺看着慌不擇路的手下消失殆盡,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從此不再動彈。
吳阿牛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圍觀的人群,人們為他氣勢所迫,慌忙後退得遠遠的,沒有想到平時那麼老實的一個人,殺起人來居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據說,殺的還是槽幫里的險要人物,居然還不趕快逃命,在這裏不慌不忙的。
曹小玲震驚得嘴巴都張開了,眼中滿是熱淚。她曾經見過吳阿牛被人家喝斥怒罵,動手挑釁,他都是一言不發,轉身走開。此時為了她,居然能幹出殺人的勾當來。
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快些回家收拾一下,離開避避風頭吧。”曹小玲回過神來,把身上的細軟銀錢全部塞到吳阿牛的懷裏,着急地催促他。
吳阿牛咧嘴一笑,他感受到了曹小玲對他的關懷,那就此生足矣。
天空炸開一道響箭。
隨之,傳來馬匹奔騰的聲音。
有人去察看回來說道:“不好啦!槽幫的人馬把我們村子給包圍起來啦!”
人群頓時轟然大亂,村民們驚慌失措,議論紛紛。
“槽幫不會遷怒我們吧?據說他們可是殺人放火,無所不用其極的。”
“曾經就有過有幾個村子有人得罪槽幫,被他們滅村的。”
“那吳阿牛一個人做的事情,怎麼能算在我們曹家村的頭上。”
“槽幫可不會管你這些,他們死的是幫里的重要人物,此刻出動那麼多人馬,難道是來看熱鬧的嗎”
“那可如何是好?我得趕快回家收拾東西躲一躲。”
“人家都把村子包圍了,你能躲到哪兒去?你還是回家把你婆娘砍了,至少能留個清白。”
“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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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不把你婆娘砍了?”
“廢話,我的婆娘人家能看得上?再說,我也砍不過她啊。”
人們議論來議論去,罪魁禍首就是曹老頭一家和吳阿牛,應該把他們擒住送到槽幫去請罪,才能獲得一絲生機。
村裏的年輕人團結在一起,他們不是為了抗擊槽幫,而是把吳阿牛圍在了中間,斧頭和鐮刀閃爍着駭人的光芒。
更加駭人的自然還是人心。
“我們在這裏內訌有用嗎?你們有力氣應該團結起來想想怎麼抗擊槽幫。”曹小玲這時候顯示出了她的智慧和勇氣,大聲叫喊道。
“沒有用的。還是借你們的人頭,去平息他們的怒火吧。”人群中拿斧頭的覺得自己有些底氣,勇敢地說道。
吳阿牛的手心開始冒汗,沒有想到自己沒死在槽幫的手裏,倒是要栽在自己同村人的手上。
“讓一下。”人群中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隨即人群被分開來,一個瘦弱高挑的身影緩緩地走了過來,那不是吳家那個殘疾的少年嗎?他的手腳怎麼治好了?
吳小妹跟在蕭蕭的背後,面對虎視眈眈的村民,感覺心驚膽戰,將蕭蕭的衣角攥得緊緊的。
“現在怎麼辦?”
“多兩個人難道就怕他們?拿下!”
村民們一擁而上。
“你的木釵不錯,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蕭蕭笑着朝曹小玲說道。
曹小玲還未言語,那個男子居然就伸手取下自己的髮釵。不覺有些慍怒他的無禮,這都打到面前了,還玩什麼姑娘家的髮釵啊?
只是眨眼功夫,人群中哎喲聲一片。
曹小玲三人只見到蕭蕭衣服翻飛,在人群中留下幾個殘影,又回到原地淡淡地站着,似乎他從來都沒有動過。
村民們受傷並不嚴重,只是拿着武器的手上虎口處多了一個血洞,那是蕭蕭留給他們的小小懲戒。
鐮刀斧頭掉落一地,村民們捂着傷口面面相覷,他們再愚昧,也知道蕭蕭並不是普通人,有這種手段,應該能夠與槽幫碰上一碰。
“還給你。”蕭蕭將木釵遞還給曹小玲。
曹小玲果斷縮手,意思是木釵都染血弄髒了,自己還怎麼用。她忽然臉上一紅,偷瞄着吳阿牛,扭捏地說道:“送給他吧。”
吳阿牛愣愣地接過木釵,撓了撓頭,忽然領悟了什麼,開心地咧嘴傻笑。
“我也有髮釵啊,幹嘛用她的?”吳小妹不答應了,嘟着小嘴說道。
“你也有嗎?”蕭蕭尷尬地問道。
“這不是嗎?給你。”吳小妹從懷裏掏出一個銅質髮釵遞給蕭蕭。
“謝謝。”蕭蕭接過來說道。
這時,雨點般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大隊人員由遠而近。只是片刻功夫,槽幫居然就集結了近千人馬,在三檔頭何其的帶領下,奔襲而來。
“殺光他們!”何其騎在馬上提着大刀,有如征戰沙場的將軍,朝手下們喝道。
何其極其嚮往征伐的感覺,他嚮往征戰沙場的鐵血,卻害怕自己流血,所以只能在殺伐毫無反抗能力的鄉野村民,來尋找自己的滿足感。但是槽幫總不可能沒事就殺人滅村,所以他的機會並不多,他覺得自己要珍惜這次的機會,好好地玩耍一下。
曹家村村民們哀嚎逃竄,面對着手持大刀、殺伐果斷的槽幫幫眾,他們連反抗的勇氣都提不起來。這個時候,他們發覺有人居然逆流而上,擋在了他們身前。
那個用木釵就能傷人的殘疾少年,一人一釵,正在抵擋千軍萬馬。
村民們本性是善良的,他們雖然有些狹隘和自私,但是也充滿了同情心,他們有的甚至閉上眼睛,不忍看到那個少年被千軍萬馬踩成肉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