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宵節
農曆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闔家團圓的日子。
彼時凜冬未散,初春的清晨夜色還未褪盡,夾雜着陣陣透骨的寒意。
一輛馬車在渺無人蹤的郊外緩緩地行駛着。車夫輕聲呵斥驅趕着,似是有些心急,又彷彿心存幾分懼意,手中的馬鞭猶猶豫豫地揮着。
彼時,馬車內傳來幾聲咳嗽,那幾聲輕輕淺淺地咳聲,宛若砸在車夫心頭兒上,嚇得他趕忙攥緊了手頭的馬鞭,眼瞅着馬車的速度又慢了幾分,車內的咳聲,這才淡了。
突然,一雙粗糙的手撩開車簾,在車夫背上拍了兩下,而後低頭,在他耳旁低語幾聲。車夫彷彿受了莫大的鼓舞,抬手提鞭,乾脆利落地狠狠兒朝馬腚甩去。
“咚”
只聽見馬車內一聲悶響,似是有人磕倒。
“啊!”
一聲女子的尖叫,劃破寂靜的清晨。隨後便是一雙白凈的素手,快速撩開車簾,伸手狠狠兒朝那車夫的后衣領拽去。
“趕車的,不想活了是不是?你可知這車內坐着的,是誰家的小姐?”
車夫被嘞的險些透不過氣兒來,他趕忙收鞭,馬車這才穩了。
“我說采星姑娘,現兒什麼時辰,你是真不知?家裏老太太、老爺他們,可等着小姐回家用早膳呢!”
馬車內傳來一個老嫗的聲兒,明顯夾雜着幾分不滿。
“你……”
那位名喚采星的丫頭,被噎的說不出話兒來,她只是一個丫鬟,怎可對主家老夫人、老爺不滿?
“咳咳,若他們真心想和我用這團圓膳,又何必等到今兒才遣你們來接我?”
馬車內久未出聲的少女,輕咳兩聲,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話兒來。噎的那位不知天高地厚地老嫗,臉都憋紅了,楞是沒憋出半個字兒來。
老嫗豈會不知少女是何意?
少女姓白,名顏卿,乃是當朝宰相白景軒之嫡長女。因早年喪母,且自幼體弱,又不被白家老夫人任氏所喜,故而在其八歲那年,便被送去城外莊子上養着。平日裏,只逢年過節才被允接回府內小聚。
只是今年卻不同往年,今年春節,白家並未派人將白顏卿接回白府度新歲,獨留她自個在莊子上過春節。倒是這春節都過了十五日,偏在元宵節這日清晨遣了任氏的貼身嬤嬤來接白顏卿。按理,白家本該前一日就遣人來接,也好免了白顏卿這一大早的舟車勞頓之苦。可此時這番作態,明眼人都能瞧的出來,這白家老太太,是有意刁難白顏卿。
只不過,這白家老夫人,當真以為白顏卿是這麼容易被她拿捏的嗎?
“咳咳,我身子不適,我們先歇歇再趕路。”
“小姐,這恐怕……不太好吧?”
老嫗似是未察覺到白顏卿滿臉疲態,仍不依不饒道。
白顏卿也懶得與她周旋,斜靠着馬車車壁,獨自閉目養神,而後揮揮手,由着身邊的小丫頭鬧去。
采星自幼便跟着白顏卿,脾氣秉性倒也有幾分白顏卿的倔強。她眼瞅着自家小姐受了委屈,又怎會任由那婆子再繼續欺辱了白顏卿?於是乎,她一邊將車夫趕下車,一邊硬生生拉停了馬車,而後將那婆子好一頓說罵,那股子潑辣勁兒,便是連那身居內宅多年的老嬤嬤都招架不住!
本來不過短短兩個時辰不到的路程,偏在采星的“胡攪蠻纏”之下,硬生生拖到晌午才到了白府。
“小姐,到了。”
采星率先跳下馬車,而後小心翼翼地攙扶着白顏卿下來了。
白顏卿雙腳落地挺直腰身,站在白府大門前,藉著刺眼的正午陽光,盯着“白府”二字,愣愣地出神。距離上一次回府,得有半年之久了吧?依稀記得,還是去年八月十五中秋節。那次的中秋家宴,似乎也是不歡而散呢!
白顏卿冷冷地勾起嘴角:不知這次回府,等待她的,又是什麼……特別的事呢?
不出意外的,白府門前,並無人接迎她們。
采星有些局促地望着白顏卿,似乎在等她發話。白顏卿朝她笑了笑,而後二話不說,拉着采星扭頭就走。
那婆子剛下馬車便見到白顏卿二人離去的背影,一時間竟愣住了:這大小姐都到家門口了,為何過門不入?這讓她如何向老夫人交代?本是接大小姐回府用早膳,如今怕是老夫人她們午膳都用完了,這大小姐還未入府,這可如何是好?
婆子也不敢擅自做主追上去,畢竟這位大小姐在老夫人心裏什麼位置,整個白府上下,心知肚明。她遂匆匆跑入府內,找老夫人回話去了。
另一頭,白顏卿拉着采星,玩的好不快活。從街頭逛到巷尾,從胭脂水粉到零嘴小食,從日頭正盛到日暮垂垂……
“小姐……都這個時辰了……我們……”
采星猶猶豫豫了許久,還是將憋在心口的那句話吐露了出來。眼瞅着這天兒都快要黑了,本該是回府團圓的日子,現下倒好,她們二人在這市井街頭玩了大半日,若再不回府,怕是又要生出事端來。
白顏卿白了采星一眼,只隨意在路旁找了間茶肆坐下,讓小二上了壺茶,隨後便不緊不慢地喝着茶水、吃着點心,倒是一點都不着急。白顏卿之所以如此從容,便是她篤定了,白家今日定會派人親自來接她回府!
畢竟,連春節都不想接白顏卿回府的白家老太太,又怎會在區區一個元宵節,就想着接她回府團圓?呵,別當她白顏卿是一無所知的小兒。
果不其然,不多時,那茶肆外頭便有了動靜,而後便是一陣令人暈眩的胭脂水粉味兒,撲鼻而來。
“妹妹如今倒是越發的難請了,外祖母遣了那麼些許人去接妹妹,都沒能將妹妹接回府中,如今還得姐姐親自來請,妹妹好大的架子!”
人未到,聲先到。這左一句“外祖母遣人接”,右一句“妹妹難請”,話里話外都透露出茶肆內的少女,目無尊長之意。
白顏卿挑眉,伸手按住作勢要起的采星,嘴角噙着笑,卻依舊不發一語。來人見白顏卿如此輕怠自己,心下有幾分惱恨,卻又不好明面兒上擺出來,只得挪步到白顏卿身旁。
“多日未見,妹妹莫不是病的連人都認不出來了?”
言辭中不難聽出嘲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