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縱使是德旺縣最好的宅子,這廂房依然有些狹小昏暗。
鄔寧眼珠不過微微向右邊一轉,就瞧見裏間坐北朝南橫放着的一張床塌,許是為著防蚊蟲,床榻外邊掛了兩層白紗,一層拖在地上,一層掖在褥子底下。
鄔寧看不清人,倒是能聽清那停勻的呼吸聲。
她彎起嘴角,輕緩的走過去。
可即便如此帷幔里的慕徐行還是察覺到了動靜,翻身朝外,含混不清地問:「小山……什麼時辰了?」而後將臉埋進枕頭,悶聲說:「我要再睡會。」
鄔寧想到他一夜未眠,的確辛苦,心裏沒由來的軟了一下,便不忍再吵醒他,默不作聲的轉過身,正欲離去,忽見窗邊書案鋪滿凌亂的紙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慕徐行那手如天書般的連筆字。
鄔寧勉強認得幾個,卻也看不明白,什麼立方米,什麼沼氣池,什麼生物鏈……鄔寧不禁搖頭,覺得慕徐行膽子越來越大,他這一套還能拿老嬤嬤的傳授做借口嗎?
「曹全?」庭院裏傳來徐山的聲音:「你站這幹嘛呢?」
小別勝新婚,曹全是個有眼力價的,怎能放任徐山在這節骨眼上攪局,二話不說就把人拖走了。
慕徐行雖半夢半醒,但腦子不糊塗,遲疑片刻,猛地坐起身。
徐山在院裏,那屋裏的人是誰?
慕徐行緊抿着唇,睜大雙目,望着兩層白紗后那道隱隱綽綽的身影,喉結滾動,指尖微顫着伸出了手。
可還不等他掀開白紗,那道身影便先一步上前,很不客氣的飛撲過來。
這一下力道是真不小,慕徐行猝不及防,被撞到了鼻子,不由悶哼一聲:「唔……陛下。」
鄔寧捂住他的眼睛,很篤定他沒來得及看清楚自己,仍不吭聲,只隔着白紗對他上下其手,赫然一副心懷鬼胎的「爬床」作風。
慕徐行笑笑,也不掙扎:「陛下,快別裝了,這世上能讓曹全守門的怕是也沒幾個。」
鄔寧輕哼一聲,撩起白紗鑽了進去:「真沒勁。」
慕徐行目不轉睛的盯着她:「怎麼才算有勁?」
鄔寧抬起頭,對上那雙泛着水光的黑眸,有一瞬間的晃神。這張臉無疑是她兩世以來見過最為俊美的,可當初的慕遲與如今的慕徐行,竟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慕遲似天上潔白柔軟的一片雲,似清晨的露水與曦光,他身上總有一種明朗乾淨的朝氣,與鄔寧而言是轉瞬即逝的珍貴。
慕徐行則是盤根錯節的一棵樹,是深夜的螢火與孤燈,鄔寧不得不承認,他看起來溫暖而值得依靠。
「你應該……」鄔寧的手掌順着他的衣襟緩緩向上攀爬,卻忽然間話鋒一轉:「多日不見,可有想我?」
「嗯。」慕徐行很認真的點頭。
「那為何信上隻字不提?」鄔寧戳用力戳了戳他的肩膀,神色略顯不虞。
慕徐行卻笑彎了眼睛,動作輕柔的將鄔寧攬到懷中:「陛下莫要見怪,我只是,不太好意思。」
鄔寧有心要試探慕徐行。
她想知道慕徐行是否真如鄭韞所說那般不情願回宮。
「原來你是臉皮薄,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慕徐行滿臉正色,手卻靈巧的解開了她腰間那細細的衣繩,不過眨眼的功夫,她的外袍便從肩上滑落。
「你哪裏臉皮薄了?」
「陛下不是不信。」
慕徐行凝望着鄔寧的眼睛,那眼尾微微上挑,宛若深山野狐般狡黠靈動的眼睛,心裏熱的幾乎發燙。
這段日子以來,慕徐行耳聞目睹百姓的苦難與困頓,也深知是鄔寧霖京城裏操控着這一切,雖然他清楚鄔寧不過是做出一個封建帝王該做的選擇,用一小部分子民的性命換取國家長遠的安定,但心裏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漫上一股寒意和深深的顧慮。
這天下太平與否,盡在鄔寧一念之間。
而鄔寧似乎並不是一個……有憐憫之心的帝王。
慕徐行為此陷入矛盾與不安之中,為此濃眉緊鎖,為此徹夜難眠,可在見到鄔寧的那一瞬,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真沒想過鄔寧會來德旺縣。
伏在他懷裏的鄔寧有點小姑娘的驕橫,又是慵懶的,渾身上下找不到半點尖銳,慕徐行把他的使命,他的過往,他的顧慮揉成一團統統拋在了腦後,只想抱着鄔寧,抱得更緊一些。
「你別壓着我。」鄔寧小聲埋怨:「要透不過氣了……」
「那坐起來。」他一手緊箍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背,毫不費力的便將兩人位置對調:「好些沒?」
鄔寧如今也算把慕徐行摸的七分透徹,慕徐行骨子裏其實沒多少君臣主僕之別,胡作非為起來抄家滅族都嚇唬不住他,橫豎是兩相皆宜的事,乾脆就放開手縱容着他了:「嗯。」
慕徐行緩緩抓住鄔寧的手,輕撫着她細膩的掌紋。
府衙前院。
徐山震驚的瞪大眼珠:「陛下來了?」
「噓——」曹全壓低聲音:「你輕點,陛下多半是微服私訪,你可別走漏風聲。」說完,曹全很用力的拍了兩下徐山的肩膀:「我算看出來了,你家少爺在陛下心裏那是頭一份,任誰都比不過,你就瞧着吧,景安宮那位壽數長不了,這君后,非你家少爺莫屬,來日飛黃騰達了,可別忘記咱共患難的交情啊。」
曹全把話說的如此直接,顯然是有意與徐山交好。
徐山不敢應承,一面含糊其辭,一面卻在心底暗暗盤算起出兵北漠的事。
朝廷已然內外平定,鄔寧一人獨攬大權,倘若國庫充盈,兵力富餘,征討北漠應當是不成問題,只看鄔寧有沒有這心思。
徐山不曾忘記入宮前老爺夫人千叮嚀萬囑咐的「枕邊風」,他想,現下大抵到了吹枕邊風的時機,一旦這枕邊風吹成了,武門郡慕家必能立下赫赫軍功,慕徐行也將順理成章的被冊立為君后,不然以沈家在朝中的勢力,指不定怎麼從中作梗呢。
思及此處,徐山很是憨厚的笑了笑,對曹全說:「我沒合計那麼遠,只盼着早點回京,敞開了吃一頓,我這肚子裏是一丁點油水都沒有了。」
曹全是真覺得徐山心性單純,並不掩飾自己的城府,他輕嘆一聲說:「盯着中宮之位的可不少,只怕回京后免不得一場腥風血雨。」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