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英雄遲暮

大戰已經結束，齊國軍隊已經被趕到了蔚水之北，那裏是齊國的境內了。

齊趙自古以蔚水為界，要說李廓確實是個人才。如此戰局潰敗的情勢之下，他依舊能收攏潰軍，據守於蔚水以北，防止齊軍進攻。

所有的士兵，都充滿了喜悅，這場戰爭將會到此為止。

是夜，太尉宮越在軍中召開了慶功宴。

月光流照似水，點將台上宮越身着皇帝親賜的虎紋吞金鎧，威風凜凜、莊嚴肅穆，諸將分列旗下，三十萬大軍在下方軍容整肅，這一刻，這位趙國老將的聲威到達了最高點。

這位老將端起一碗烈酒，眼中流下兩行滾滾熱淚，聲調悲壯地說：“趙人的列祖列宗啊！趙國的逝去英魂啊！你們看見了嗎？我宮越與諸位將士們做到了！”

“曾經無數次入寇我大趙的齊人被我們正面擊敗了！”

“趙國人不再是任天下輕視的弱小國家，這一戰後，天下都要為趙軍的鐵蹄戰慄，再也無人膽敢入寇我們的國家！”

他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摔杯長嘯道：“因為有我大趙的熱血兒郎們，大趙將不再受欺凌。”

“百年的恥辱，今日洗刷殆盡啦！”

他近乎是用吼着的方式從腹部擠出每一點空氣，大叫道：“趙國萬歲！”

底下的將士們也都已經熱淚盈眶，紛紛將手中的烈酒一飲而盡，大聲高呼萬歲。

太久了，已經太久了，趙人已經記不起到底何時有過如此光榮的時刻，久到嚴伯卿已經記不起趙國何時大勝過敵人。

這一場戰爭的勝利，洗盡了趙人身上的孱弱標籤，洗去了百年恥辱。這三十萬軍隊將成為趙國縱橫天下最強硬的底氣。

嚴伯卿此時也在下方，所有人醉成一團，都為勝利歡呼着，有的人在摔跤、有的人在吹牛、更有的人相擁而泣慶幸自己在戰鬥中活了下來。

而嚴伯卿獨自帶着一壺酒獨坐在一株樹下，對月獨酌。他想起了這場浩大的戰爭中自己經歷的一切。說來這些逝去之人的面容還歷歷在目，想要田地的朱一在飛陽之戰中戰死，想討老婆的黝黑少年周燦在昌平之戰中野戰而死，被自己殺死的開碑手武者、被自己射死的攻城齊軍士卒……

經歷這麼多場戰鬥，嚴伯卿之所以還能活下來是因為自己的武學天賦好，再加上勤學苦練對於開碑手的熟練掌握，以及足夠靈活。

但是當此刻戰爭結束了他卻發現自己不再想要待在軍中了，軍中太血腥，他其實不喜歡殺人。

正思量之際，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側傳來，原來是太尉宮越帶着三位二品將軍騎馬來到江邊，嚴伯卿趕緊起身行禮，宮越點頭微笑，便繼續騎馬慢慢地到了江邊的一處小高地上。

他開始與身邊的三位二品將軍談話，嚴伯卿見狀把內力運至耳朵邊，聽力倍加清晰，便聽到了這談話。

四人談話的語氣平靜淡定，但內容卻是石破天驚。

宮越說道：“三位將軍，老朽大限將至了。”

三人只是沉默，卻沒有太多反應，一副早就知曉了的模樣。

嚴伯卿大驚，宮越為什麼忽然要死了？不是說武學可以延年益壽嗎？宮越身為最高品武將，難道不會武功？

宮越繼續說著，他的話裏帶着淡淡的回憶意味：“想當年，老夫還只是一個先帝身邊的家奴，因為替先帝擋箭而受到賞識，這才一路坐到了如今的位置。先帝對我有知遇之恩啊。”

“但是正因為那次擋箭傷到了經絡，所以老夫不能習武，身患暗疾。”

隨即自嘲道：“誰能想到，趙國的大將軍竟然是不會武功的老朽？”

雲麾將軍謝朝說道：“太尉何出此言，即使不用武功，您也能帶我們趙人戰無不勝。”

奮威將軍林崇與衛將軍黃營紛紛點頭。

江水潺潺地流着，宮越取下頭盔，這時嚴伯卿才發現原來他已經滿頭白髮，嚴伯卿清晰的記得在飛陽之時宮越的頭髮還大半是黑色。

宮越嘆息了聲，怔怔的看着流水，繼續說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老夫這一生，敗過齊人，也退過楚人，同時代的老傢伙多已經死了，只有我一人還苟延殘喘地活在世上。哈哈哈，老夫尚且記得那幾十年前齊楚將軍們被老夫打退時難看的臉色，像吃了狗屎一樣。”

“唉，那時他們是真的看不起我趙人。被我趙人打退，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種狼被羊趕跑了的恥辱。”

宮越仰起充滿皺紋的蒼老面龐，看着一輪明月，喃喃道：“不過自今日始，一切都好嘍，一切都好嘍。”

他的身後，三位二品將軍都是武功出眾的大將，此刻卻都安安靜靜地聽着這位功勛卓著的老人講述自己的遺言。

宮越回頭望向這三人，目光堅毅而充滿了期盼，他說：“老夫已經心力耗盡，即將命不久矣。老夫要你三人竭誠合作，做我大趙柱石，若有外敵來犯時，永不內鬥，精誠合作，做得到嗎？”

三人都抱拳道：“謹遵太尉教誨！”

宮越繼續道：“我要你們立誓！”

三人面面相覷，最終都舉起了手，開始立誓：“在下黃營/林崇/謝朝，今日立誓，日後定不負與太尉之約，精誠合作，共扶大趙！若有違反者，當五雷轟頂而死。”

宮越點點頭，很欣慰地說道：“如此甚好，趙國軍中有你三人在，我死也可以瞑目了。”

於是三人慢慢地回了營帳中。

一日後，三十萬趙軍撤軍邯鄲，文禮皇帝獎率三軍，加封宮越為常山王，食邑三萬戶，諸將士有功者各有封賞不等。文禮十七年一月八日，常山王宮越暗疾發作，病死於王府中，帝為之罷朝三日，舉國服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