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另闢蹊徑
穆霜白回到旅館換了一身粗布短褂,又照着老顧教給他的法子把臉抹抹黑,貼上兩顆黑痣,照照鏡子確定自己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掉在人堆里找也找不着,他才放心地出了門,一路直奔西單而去。
西單以“瞻雲”牌樓成名,作為通往北平內城的主要路口,又是許多政府機構的選址地,近幾年西單一帶的飯店、旅館、百貨商店、菜鋪以及攤商、攤販日益增多,再加上說書、雜耍、遊藝、戲曲等行業,使得西單成了北平幾大商業區之一,繁華程度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穆霜白在人流中走走停停,邊聽着街邊小攤小販的吆喝聲,邊四處張望,留意着身後有沒有“尾巴”。確定沒有異常后,他朝一條衚衕大步走了過去。衚衕口有個蛐蛐販子背靠牆角蹲坐着,穆霜白大大咧咧地往那人面前一蹲:
“橋樑,好久不見,還認得我么?”
那小販愣了一愣,普天之下,會這樣叫他名字的人,就那麼一個而已。而那人,已經許久不曾找過他的麻煩了。蛐蛐販子睜着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了穆霜白一會,咧開嘴笑道:“老穆啊,五年不見,你怎麼變醜啦?”
橋樑全名喬亦梁,是穆霜白的線人,更確切的說,他是一個情報販子。只要你出得起價錢,這天底下就沒有他搞不來的情報。可他又不肯為任何一個組織賣命,只認錢不認人,雖然打交道方便但風險不小。因此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穆霜白是不會來找他要情報的。
其實喬亦梁也挺怕穆霜白來找他的,這人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問,每次要的東西也出奇的難搞。偏偏對方組織上有錢得很,不管他開多高的價格,都沒能把人逼走。他現在看到穆霜白,立刻反射性地緊張起來。
“明知故問。”穆霜白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問道,“這幾年北平可有什麼動靜?”
“東三省淪陷之後人心惶惶了好一陣,但日子還不是得照常過,漸漸就太平了。除了國共明裡暗裏地較勁,其他時候都忙着發展經濟去了。”喬亦梁聳了聳肩,把目光投向了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穆霜白也望着大街,老半天沒搭話,直到喬亦梁忍不住出聲問他:“你冒着風險直接來這裏找我,不會只是跟我嘮這些的吧?”
“我才回來這麼幾天,不會被人盯上的。”穆霜白搖了搖頭,“我來照顧一下你這明面上的生意。”
喬亦梁一愣:“你來買蛐蛐?”
“這幾天蛐蛐會,你給我挑只厲害點的,我要去會會那個大少爺。”
見喬亦梁沒反應,穆霜白趕緊加了一句:“到時候贏回來的好東西,少不了你的。”
提到金銀財寶,喬亦梁渾濁的眼睛就是一亮。他俯身在一堆蛐蛐罐中挑了挑,拿起一個彩繪描金的瓷罐子來,遞給穆霜白。
“等會,”喬亦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你剛剛說你要去會會誰?”
“季家少爺,叫季什麼鴻的。”穆霜白伸手去接。
一聽這話,喬亦梁把手縮回去了,把罐子抱在胸前,頭搖得像撥浪鼓:“那不行,我這兒沒有蛐蛐能給你。”
穆霜白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是不知道啊,季家大少爺季鳴鴻最喜歡乾的三件事,就是喝酒玩鳥斗蛐蛐。他這次出國留洋了一年,他家的蛐蛐把式為了給他一個驚喜,初夏起就四處抓蛐蛐,回去卯着勁調養,居然給他養出一隻常勝大將軍來了。”喬亦梁苦着一張臉,把懷裏的蛐蛐罐子抱得更緊了。
“那是什麼?”穆霜白不明所以。
“我說老穆啊,你總得先了解了解蟋蟀譜再去參加蛐蛐會吧,到時候你別連對手是誰都認不出。”喬亦梁的臉又苦了幾分,“傳說那常勝大將軍乃胡蜂所變,胡蜂作惡一年,冬蟄未死,第二年再從土裏鑽出來,便成了蛐蛐。其頭方如斗,闊項駝背,腳長腿大,項間堆着一層絨絨的黑砂毛,翅有血筋相絆,一對虎牙,色如紅花,全身青霧漫罩,放在陽光下細看,通體是血紅顏色。常勝大將軍五百年才出一隻,且出則必逢亂世,現在街頭巷尾的,都在說天下要大亂呢。”
聽着喬亦梁說書一般的調調,穆霜白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難道現在天下還不夠亂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被史料記載下來的常勝大將軍剛好碰到了那些個亂世而已,真佩服這些人的想像力。
“亂不亂的我還真不怎麼關心。”穆霜白聳聳肩,也不去計較他之前嘲諷自己認不得對手的事,伸手一把扯住喬亦梁的衣領,“但我知道你這人總會藏着點好東西,你肯定有能打敗常勝大將軍的蛐蛐。”
“我沒有!”
“你有!”
“有也不能給你!”
“嘿,我就知道你有!”
“……”
“放心,要是能贏,銀兩分你一半。”
“……”
一來二去的,喬亦梁在金錢面前敗下陣來,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角落裏抱出一了個灰不溜秋的蛐蛐盆。穆霜白仔細一瞅,就笑了:“好你個傢伙,這種出土的古物都抱出來了?”
他在古董文玩方面造詣不低,一眼就看出那是一隻宋代官窯燒制的王府盆,雖然顏色上極其樸素,灰灰褐褐的很不起眼,圓形的盆子上還沾着不少泥土,但那盆底有獸足四隻,飛邊蓋,蓋上錦紋陽花,足有五百年的歷史,一看就不是俗物。
“還不是被你逼的。”喬亦梁撇撇嘴,這一次直接把蛐蛐盆塞到了穆霜白手中,“這隻叫混世魔王,是我壓箱底的寶貝了,兩月前費了老鼻子勁託人抓來的。”
穆霜白沒接他的話,揭了蓋子正在端詳那隻蛐蛐。混世魔王的頭四四方方,呈青金色,身子粗短,通體烏黑,卻長着淡金色的翅膀,見有人揭開了蓋子,立刻振翅“嘟嘟”地叫了一聲。
穆霜白在斗蛐蛐方面還真是一竅不通,他盯着那混世魔王看了半晌,除了那對翅膀,也沒看出什麼特別的來。
喬亦梁在邊上嘆了口氣:“我去蛐蛐會上看過,那些跟常勝大將軍交手的蛐蛐,沒一個走得過三回合。論個頭,牙口,精神頭,這隻混世魔王是唯一能跟常勝大將軍媲美的了。反正你就帶着它去試試,輸了我也不要你的錢,但是贏了么……”
“你要多少?”穆霜白這才把視線移回喬亦梁身上,那冷冰冰的目光看得後者哆嗦了一下,本來伸出來的五個手指頭就變成了四個。
“四根小黃魚。”
“成交。”穆霜白眉頭都沒皺一下,站起身來揉了揉蹲麻了的腿,便抱着蛐蛐盆溜溜達達地走了。
喬亦梁看着他的背影磨牙,這人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自己這麼就那麼慫沒多訛他一兩黃金呢?!虧啊!!!
隔了幾日,穆霜白抱着王府盆去了蛐蛐會。今年的蛐蛐會臨近尾聲,競爭越發激烈,格外熱鬧。公園裏搭出的十幾個戰圈周圍,喝彩聲,叫罵聲,一陣高過一陣。穆霜白左瞧瞧右看看,他天生聰穎,看了幾局就把規則摸了個一清二楚,他便去草叢中掐了把芡子,準備加入戰局。
他今天帶出來的銀兩不多,總共不過一百大洋,不想喬亦梁給的這隻混世魔王實在爭氣,幾場廝殺下來,就幫他贏了近千塊大洋,簡直是空手套白狼。穆霜白有些發愣地瞅着那一沓銀票和小半袋的金銀珠寶,感嘆:真的不是有錢人不敢來玩啊……
混世魔王殺出了名氣,立時有觀戰的人起鬨,攛掇着穆霜白去挑戰季少爺的那隻常勝大將軍,一決高下。穆霜白聽着正中下懷,便在人群的簇擁下去找季鳴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