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亂世哥兒
那碗湯藥端來的時候,虞塵隱好似明白了什麼。
他罕見地從渾身的疼痛里鑽出來,求得幾分清醒。葯汁的氣味濃烈,侵佔了他周遭的空間,還試圖往他身體裏鑽。
難道他是一團紅泥,捏扁了捏爛了,就用手掌重新把玩。魏暄試圖捏出個滿意的形狀來,可到底問沒問過他,到底願不願意。
虞塵隱勉力抬起手,碰翻了葯碗。
見葯汁灑得到處都是,他這才望着魏暄笑了:“大哥,我本來不想生的,可你現在不想要了……你不要了,我要。”
魏暄沒說話,只是讓人又熬了一碗。
虞塵隱躺在榻上,低低喘着氣,有些茫然:“為什麼,為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在問為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到底需不需要緣由。
葯熬好了。魏暄端着葯,坐在虞塵隱身邊,緩慢又冷硬地說:“虞弟,這孩子你生不下。”
虞塵隱笑了笑:“你強求了又放棄,早知今日,當初何必逼迫於我。”
他閉上眼,默了半晌,緩緩道:“這葯我不喝,若大哥要強灌,就灌吧。”
魏暄坐着,端着葯沒動。他端了很久很久,久到葯都涼了,手也不曾顫一下。
“涼了,我讓人再換一碗。”
過了小半個時辰,新的葯熬好了。魏暄端在手裏,一口飲盡:“有點苦。”
他又讓太醫去熬新的來。
沒多久,又熬好了。
魏暄讓宮女太醫都退下。寢宮裏只剩兩人後,魏暄開口道:“孩子與咱們無緣,隨他去吧。”
虞塵隱抿着唇,不語。
魏暄摸摸他額頭:“大哥下輩子給虞弟做牛做馬,為奴為犬。這輩子,是大哥對不住虞弟。”
他將虞塵隱抱進懷裏,用勺子舀過葯湯,碰到他嘴邊:“乖,喝了吧,喝完了,以後就安生了。”
虞塵隱不肯張嘴。
魏暄張開口,準備說些什麼,可惜沒能說出聲,喉嚨像是被灌了鴆酒,只能發出些類似野獸的不明悲泣。
那悲泣極低,壓抑得不見天日,若非此刻四下無人,一片孤寂,虞塵隱疑心自己是聽不到的。
良久的沉默。
像是風聲被刀劍阻隔,氣流由水波桎梏,人的發音器官被擄奪,整個世界都淹沒,文明開始墜毀,星辰由此墮落,生靈從有到無,眾生毀於一旦,於是,沉默,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親吻。苦澀的,並不柔軟,帶着刀劍無眼的刺痛,從一個人的心鑽進另一個人的胃。
魏暄喝一口葯,就喂一口。他吻他時,也渡下藥,渡下情,渡下厄。
在唇齒交纏的世間情.事裏,虞塵隱恍惚聽見了果子被碾碎的聲音。
疼痛後知後覺湧上來,虞塵隱才發覺自己聽錯了。
哪裏來的果子,不過是他腹中的孩子。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虞塵隱都躺在床上休養。聽宮女說,娘親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可惜他身體還沒好,不能參加那小子的百日宴了。
也不知等身體好了,再去見那嬰孩,他會不會認得,自己是他的兄長。
後來,皇帝陛下早年的暗傷複發,大病一場。魏暄趁此把持了朝政。某日,他將皇後娘娘的兒子抱到了太子妃面前:“這是咱們的皇弟,也會是將來的皇帝。虞弟,你可願養他。”
虞塵隱搖了搖頭。
魏暄沒有勉強,卻仍然將三皇子留在了東宮。皇後娘娘並未派人來要,也未去照顧重病在床的皇帝。她說是要去別苑消暑,卻連着兩三年沒回皇宮。
魏暄聽之任之,只是每回各地獻上珍貴玩意兒后,總要往別苑送一份。
再後來,皇帝駕崩,太子登基。
宮裏的人開始尊稱虞塵隱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