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葯人
“你以為你是誰?一個從深山裏挖出來的怪物,一個由我親手刨出來的葯人,一個不飲不食的賤種。我把你帶到這,我給你衣服穿,我替你掩蓋事實。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賴許揪住他衣領,臉上的怒紅蔓延到脖頸,“我為了你不娶妻生子,我耐心等待你開口說話,我搬出熱鬧的市集,我帶你躲藏在這荒廢的深山。我每天打獵養活我自己,你不用吃不用喝,在這破爛無人煙的地方倒還顯得高貴了?
“你就是一個沒良心的賤種,一個異類,一個怪物!你還記得你剛開始不能走路,是我一路抱你出了深山的嗎?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讓你做我妻子你不做,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就是下賤!還想跑?你以為你能跑到哪裏去?嗯?你一個怪物離開我想在這世上活下去?是我把你從地里挖出來的啊,你怎麼能忘了?你怎麼能忘了!”
賴許一手掐住他脖頸,一手輕撫他的臉蛋,癲狂熾烈得要融化了雙眼般凝視着他:“你怎麼能忘了?我多想跟你好好相處,我也溫柔地待過你。你想出門我攔你了嗎?你不搭理我我打你了嗎?我靜靜地默默地等待你開口對我說話,我安靜地剋制地勸自己不要對你動粗。我勸自己你也是人,你懂得人的感情,你不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我勸自己平等地看待你,我勸自己克制、節制、耐心等待、默默付出,我做得比狗卑微,可你卻表現得比神還高貴!
“哈。我仔細想了想,你就是一個葯人罷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竟然還想着以人的方式對待你,追求你。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就應該拿一條狗鏈子拴住你!我應該調.教你,馴服你,把你變成我的奴隸!你這頭怪物不會懂得人的感情,你就應該得到家畜一般的待遇!”
賴許掐住他脖頸的手收緊了些,可他還是一言不發,冷眼瞧着。他像在看一頭髮狂的狗,涎水流了滿地還咆哮着真乾淨。他的手腳被綁住了,無法反抗,他便冷冷地瞧着,瞧一頭野狗在他面前發瘋怒吼,瞧一頭野狗用尖牙利爪彰顯自己的無上威風。
賴許仍舊不停不停地宣洩着:“現在還不晚,哈,現在還不晚。我捉到你了,你跑不了了。可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不奢求你的愛了,我只要你服從我,永遠也離不開我。”賴許鬆開了手,將他攬入自己懷中。他撫摸他柔順的長發,力道極輕,彰顯溫柔似的,“小隱,你害怕嗎?你為什麼不發抖不顫慄不反抗不掙扎,你開口罵我呀,你說話呀!你怕了?還是你根本不在乎?
“你不在乎?哈,我知道你不在乎。我多想像我說的那樣狠辣地對待你,多想你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奴隸。我多希望你是我的怪物、我的賤種、我的奴隸、我可以擁有的一切。我多希望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你的笑容,多希望日落回家能聽到你說:阿許,你回來啦?我希望你屈服,我希望你低下頭來看看我,我不用你跪在塵埃里獻媚,我只想你坐在我身邊和我說說閑話。你可以說你早上幹什麼了,開不開心,有沒有想我;也可以說中午家裏的狗又開始鬧騰了,你本來想睡一覺也沒睡成;如果你什麼都不想說,也沒事的,我可以說。
“我會講講我打獵遇到了什麼野獸,碰上一頭野豬差點丟了性命,我獵到一頭鹿想賣了換錢給你買些新衣裳,遇到老虎我趕緊跑了,不是怕死,只是怕我死了你就被別人拐走了。我可以說好多好多話,只要你願意聽,只要你不嫌棄,我可以從清晨講到午夜,我可以講到喉嚨說不出話,我可以講到自己變成啞巴。只要你開心,只要你願意,我什麼都可以做。”
賴許親吻他的臉頰,淚也跟着滾落。怒紅消退了,淚水在方才那張發狂的臉上顯得滑稽而可憐。獵人英武的面容在自說自話中變得可笑至極。他毫無所覺,還自認溫柔:“小隱啊,可你不願意,你毫不在乎。我累了,我無法狠下心來傷害你,也無法軟下心腸放過你。我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吧,小隱。陰曹地府走一遭,或許我會忘了你。”
賴許取出懷裏的毒酒,本想先灌虞塵隱喝,可心裏刺疼,就自己先喝了半盞。疼啊,真疼啊。“小隱,兩年了,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你也別怕,如果地府真有惡鬼,我會保護你的。別怕啊,只是會有一點點疼,然後我們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賴許笑了,他舉起酒盞靠近虞塵隱:“我方才不該那麼罵你的,我向你道歉,小隱。我只是害怕,害怕你沒有破綻,不讓我循着縫隙鑽進你的心,不讓我赤忱地去了解你。我罵你,只是想讓你生氣,想讓你憤怒,想讓你理理我。我沒打你不是嗎?我是愛你的,愛到連毒酒都自己先喝,你不能否認我對你的愛。陰曹地府走一遭,我也不會忘了你。小隱,小隱……我用我的生命去愛你,你開心嗎?你開心的話就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虞塵隱仍舊一言不發,甚至閉上了眼。
“原來你是真的不在意啊。”賴許自嘲一笑,“沒關係了,沒關係了。”他舉起手,想強硬地灌虞塵隱毒酒,可他喝得太多又話多,毒酒見效得太快,他的手顫顫巍巍,顫顫巍巍,虞塵隱偏過頭,他也沒有力氣扳過來餵了。
他掙扎半晌,只換來酒盞掉落,酒液打濕一地草的結局。
賴許死了。
輕風吹過,簌簌作響。
吹散一地酒氣。
虞塵隱睜開眼,望到一輪赤紅的夕陽。草木搖曳,紅霞浮蕩。即使賴許的屍體就在他腳邊,也沒有影響虞塵隱欣賞夕陽的心情。
來到這個世界兩年,懵懵懂懂之際被賴許從土裏挖出來,意識時有時無,每日昏昏沉沉。這樣的他無法去到皇宮,去拿那尊傳國玉璽。
虞塵隱意識流轉之際,天命書在腦海翻開——在這個世界,他是一名葯人,說是葯人,倒更像是草藥長成的精怪。其血為幽綠色,活人若飲有奇效,瀕死亦能救活,但副作用極其嚴重,致瘋致幻。若是剛死的人飲用,便會變成怪物,沒有神智的怪物。
虞塵隱過目了天命書推衍出的命運,卻並不打算順從既定的命運。
在他身死的夜晚,靈魂離開了軀殼。他在空中望見大哥的游輪一直停留在那片海域。隨行的醫生診斷出他已死亡后,大哥猛地癱軟下來,抱着他的身體半跪在甲板上。
衛雁山不讓任何人靠近,他抱着虞塵隱的屍體,輕輕地低低地湊到他耳邊:“小隱,小隱,我知道你累了,可你說說話好不好,跟大哥說說話。大哥心裏害怕,大哥——”衛雁山哽咽得說不下去,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做出一副弔喪樣,晦氣不晦氣。
衛雁山死命扯着嘴角,笑哇,給我笑,小隱還在旁邊,不能嚇着他。
他一直對着屍體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難不成他以為只要自己的嘴不停,懷裏的人就沒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