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殘缺木梳（7）

不知是不是被燕星辰的傷口吸引了注意力，岑依依居然迅速從方才的害怕和緊張中緩了出來。

她已經抓起燕星辰手腕，湊近看了一眼，又掃了掃燕星辰頗為蒼白的臉色，苦惱道：“好像還在滲血，你剛才是太緊張了劃到哪了嗎？”

燕星辰知道自己要積攢被保護值是一回事，第一次這樣積攢到被保護值，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上一刻還在心裏思量着與水鬼的較量，下一刻就突然被一個小姑娘煞有其事地抓着手看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傷口，他猛地回神，有些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

這傷口本就是他為了取血特意用玻璃渣劃出來的，早就有所預料，甚至不怎麼痛，他根本沒當回事。

也許是因為他先天魂魄不穩的弱症作祟，稍微取一點血，他面色就會蒼白得很，看上去嚴重罷了。

可他明明毫無問題，現在要是水鬼捲土重來，他覺得他還能畫個十張符。

他抽手，指節輕動，將指尖藏了起來，搖了搖頭道：“沒事，一會就好。”

直播間。

岑依依視角的直播畫面中，青年皮膚本就白皙，面色蒼白之下，更是引人心疼。他微微低着頭，緩緩眨着眼，一雙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也不失明亮，如同它的主人的名字一般，如星如辰。眉心淺痣在陰暗中若隱若現，在這樣狹窄陰森的小隔間裏，像極了污穢泥濘中的皎潔月光，落於黑暗，卻鋪開光華。

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靜，夜色深詭之下仍然溫和，可就在岑依依查看他指尖傷口的時候，他眸光一閃，顯而易見地不自在了一下，還有些窘迫。

[……有、有點好看，他耳朵尖還動了一下，是不好意思了嗎？]

[我靠，我看他表情一直挺冷靜的，原來這麼容易不好意思！？]

[我覺得縮手好可愛，前一秒還冷着一張臉，甚至還有點嚴肅，后一秒就害羞了，如果是這樣的隊友，我是岑依依我有能力的話，我也願意啊！]

[什麼情況，我剛點進來。這個小白臉就是那個破了兩次記錄的新人？完全看不出來啊……這，這麼一個指尖的小傷口都要這麼鄭重其事？居然還有六七十個粉絲，大家是看強者看多了看膩了吧……]

[躺贏罷了，會抱大腿也是一種本事。]

[他剛才居然還說水鬼不強，水鬼又不是他打的，他說倒是挺會說。]

[燕星辰並不是抱大腿，他其實一直都比岑依依冷靜。

從出房門到擊碎水鬼虛影，他根本沒有露怯過，藏在隔間裏也是因為岑依依主動把他關在裏面讓他躲着。他本來就體弱多病的樣子，不躲着才會拖後腿吧？而且最後打退水鬼的關鍵方法也是他告訴岑依依的。

水鬼是傳說中的精怪，水汽凝結在頭部，如果能直接破除水鬼頭部的力量，就可以讓它失去能力。水鬼虛影是水鬼頭髮的化身，繼承了水鬼的一切弱點。但這個虛影也不弱，岑依依的初始數據再高都不可能一個火球就正面打敗水鬼虛影，這樣做說不定還是以卵擊石——而且他們那時候還不知道這不是水鬼本體。另一種方式就是打它的腳部，讓它一瞬間失去平衡，有一定可能彎腰、主動低頭泄出一部分水汽從而受損。也就是說打散水鬼虛影的不僅僅是這個攻擊，還有水鬼虛影自身的反應。燕星辰那句話至關重要，沒有那句話，岑依依空有控火天賦也無用。

我還去看了他破紀錄的那一段錄像，他騙船夫過來那裏，也是依靠對避陰符和法衣金拆的了解才成功的。

他好像很精通鬼怪上的事情，兩次破紀錄雖然都沒有動手，但他也是實打實靠自己實力獲得獎勵的。]

最後一條彈幕是何眠發的。

他剛才就一直在注意着全程，燕星辰和岑依依打退水鬼之後，他立刻去翻了過河那一段的記錄，仔仔細細看了兩遍，這才說出了剛才那番話。

可惜他這一段話飄過的太快，在一堆彈幕中很快就消失了，根本沒什麼人在意。

除了他這種親身體驗過厲九澤有多厲害的玩家，能夠耐心下來一點一點重複播放那些畫面從而分析出燕星辰在其中的作用，其他人不會在意那些。

即便燕星辰破了兩次記錄，押注他死亡的人數也遠遠高於他的粉絲數。

為燕星辰據理力爭之後，何眠嘆了口氣。

他看着青年在陰森的隔間中仍然乾淨澄澈的眼神，想到對方指尖的傷口，感受到了一絲心疼。

——身體不好的話，稍微失血也會很難受的吧？會說沒事，可能也只是心地善良到不想讓岑依依擔心。

他因為對方獲得了好處，自然也想為對方做點什麼。

他打開直播間功能中的打賞選項。

【直播間通知：直播間內有玩家發起打賞，打賞目標：正式玩家燕星辰，打賞道具：低級創口貼，打賞道具作用：將該道具覆蓋在傷口處，可迅速治癒傷口，低級創口貼只針對面積極小的皮肉傷有效，且使用一次后失效。】

【打賞進度：115/10000。註：直播間擁有打賞制度，但打賞的玩家們需集齊一萬份低級創口貼，副本內的被打賞玩家才可以拿到一份該道具。】

低級創口貼很便宜，是樊籠內一個泛濫卻沒什麼用的道具。它就和它的名字一樣，只是一個創口貼，雖然擁有迅速癒合傷口的功能，可創口貼只有成年人一根手指的大小，稍微大一點的皮肉傷都無法治癒，對於大多數已經活過幾個副本的玩家來說，他們在副本中隨隨便便受個傷都絕不可能是這種情況，創口貼自然雞肋。

可它又不能沒有——畢竟副本中的世界大多沒有什麼很好的生活環境，誰沒有個小磕小碰？

所以大多數走過幾個副本的玩家都有一大堆低級創口貼無處可用。

燕星辰眼下這個傷口，卻剛好合適。

何眠一次性把自己信息面板儲存欄里的低級創口貼全都打賞了出去。

他本意是先把這些給出去，然後拿一把鑰匙去換一萬份來儘快打賞給燕星辰。

沒想到打賞一出，興許是因為低級創口貼人人都有，有些人留着還不如拿出來湊熱鬧也就打賞了，燕星辰此刻也有少數粉絲基礎，打賞進度居然迅速往上竄。

【打賞進度300/10000。】

【打賞進度970/10000。】

【……】

【打賞進度9800/10000。】

【打賞進度10000/10000。】

在燕星辰剛剛打破了一次樊籠新人副本記錄之後不過幾分鐘，一個非樊籠界定卻由玩家們自發衡量的記錄就這樣被悄無聲息地打破了。

——燕星辰恐怕是這麼長一段時間內，最快成功收到打賞的新人。

何眠呆了，他也沒想到達到這樣的效果。

這莫名其妙的記錄沒過多久就散播了出去，直播間觀眾再度上升。

在直播間因為觀看人數大增而進入曝光更多的推薦位時，燕星辰收到了這份打賞。

他剛聽完腦海中播報聲告訴他的打賞規則，知道自己有一個正在進行的打賞，本來沒當回事——畢竟這個黑心的打賞要湊齊一萬份才換一份。

可下一刻，打賞的東西就送進來了。

他看着掌心中那突然出現的“無病呻吟”的低級創口貼，久違地產生了無言以對的情緒。

“……”

他總算知道，除了岑依依，其他那些時不時漲一點的被保護值是從何而來了。

就這麼一個指尖的皮肉傷，這創口貼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那群他還不知道在哪的直播觀眾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覺得他需要這個！？

而且現在瞬間痊癒了，他都已經被水鬼標記，一會水鬼要是突然再來，他豈不是還要再割一次？

燕星辰垂眸，直接把這創口貼往另一個沒放着玻璃渣的兜里一扔。

岑依依正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出頭去，小聲說：“我們先回去？這裏涼颼颼的，我、我有點怕它又來……”

一旁盥洗台上，沒擰緊的水龍頭仍然在“滴答”“滴答”地滲着水，斷了電的地方只有幽涼月光透過狹窄的窗灑進，涼風簌簌不止。

這裏並不安全，他們就算要想辦法對付水鬼、解決詭異，也得現在今晚活下來。

“嗯，我們先回房間。”燕星辰說。

他凝神，正待抬起腳步和岑依依離開，卻突然抬起手，止住了岑依依的舉動。

岑依依疑惑地看着他。

他搖了搖頭，示意對方暫時不要動。

——他聽到了走廊外的開門聲。

那似乎是從離他們很近的一間房傳來的，不是第三批人就是第四批人的房間。

這個開門聲特別大，開門的人根本沒有在意聲響，很是慌亂，門把手都抓不穩，連帶着撞了幾下門才成功打開。

兩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藏在衛生間裏，燕星辰側着耳朵，凝神聽着。

走廊上，出來的人猛地跑到了別的房間的門前，用力地拍打着：“有鬼，水鬼，快開門讓我進去！！救命，我沒有特殊能力，救命……”

燕星辰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

是第三批來的一個小混混，年紀不大，但是一身以破爛為藝術的穿着，一頭髮的挑染，自我介紹的時候聲稱自己並沒有特殊能力。

“咚咚咚——”

敲門聲震耳欲聾。

顯然，他敲門的房間裏的玩家並沒有給他開門。

這人沒有堅持多久，似乎又踉蹌着往另一間房跑——從聲音的方位來看，那是燕星辰和齊無赦的房間。

一切不過幾秒的功夫，那人接着慌亂地拍門，轉動着他們房門的門把手，聲嘶力竭道：“裏面有人嗎？救命，那個水鬼在我們房裏，我、我不能回去……”

南方小鎮的天井結構中間是中空的，周圍是房屋和走廊，內里是一個正對着天穹的小池塘用以承接雨水流動。

這般中空的結構下，聲嘶力竭的喊叫回蕩其中，足足疊了幾層的迴音，比鬼哭更像是惡鬼的吼叫。敲門聲更如同午夜喪鐘，一下一下地擊打人心。

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動靜。

齊無赦沒有開門。

燕星辰在隔間裏還在思索要不要想法子看看時，外頭那小混混似乎因為等不到人開門，也沒回原來的屋子，而是直接往外跑。

只是腳步聲並沒有持續多久，不過短促的幾秒便突然消失了。

那第三批來的小混混不知是不是跑出村長家了，四周突然再度陷入寂靜，只有水龍頭的滴水聲仍然規律地響起，剛才的吵鬧彷彿都是錯覺一般。

公用衛生間的通風口送進陰涼的夜風，從衣服的縫隙中灌入，拍打着人的肌膚。

詭譎的黑暗中，彷彿隨時隨地會有未知的恐怖。

那被水鬼標記帶來的被扼住咽喉的感覺如影隨形。

燕星辰神色鎮定地斂了斂外衣，壓着聲音快速道：“這裏最好不要久待，我們回去吧。”屋內總歸比這種地方安全。

說完，他率先往前走。

岑依依本來還緊張兮兮的，此刻見燕星辰已經走出隔間，居然快速往前走了幾步，繞過燕星辰來到了他的前面。

她攤開掌心，火焰照出些許前方的路，“外面還不知道什麼情況，我、我走前面開路吧……”

【被保護值+5，請玩家再接再厲。】

【被保護值階段性進度提醒，您當前的被保護值總數為75，進度已達到二分之一。】

燕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