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活着
“彆氣餒啊,阿雨,恢復身體這種事要慢慢來。”
“小時候站樁都站了三年,這點日子才哪到哪?堅持啊,呵——!”
“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
“用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着......”
嘟嘟囔囔的聲音在方家茅屋後邊響着,方雨控制着呼吸,讓它不那麼急促,收了步子,來回走了幾圈后坐在了石墩子上。要說不喪氣是不可能的,在這樣的年代,營養跟不上,醫療靠運氣,就算方雨有毅力從頭再來也是幾乎不可能有身體上的條件了。
“呼——”
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方雨去到屋裏換了一身乾淨衣裳,來到正屋就着鹹菜慢條斯理的吃下了一個饅頭,叼上另一個,便帶上門出去了。
不斷升高的氣溫預示着小暑將至,年份里最熱的幾個月要來了,農忙的人們祈禱着雨快點下下來,好讓日子容易過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方山也在心中念着,他不怕熱,但是方雨夏天的時候可不好過。
方雨嚼着帶出來的饅頭,想着自己這幾個月的光陰,其實是有一些疑惑的,自從恢復記憶以來就沒有懈怠的鍛煉讓他的身體有了一些起色,但是遠遠沒有達到他心中的預期,就算營養有點缺失,身子基礎差,也不止於此吧,況且這段時日方山時不時還能獵到一點肉食,照理說不應該啊。沒等方雨想明白,或者根本就想不明白,此行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看着地里忙碌的父親,陌生又熟悉,記憶恢復帶來的淡淡的割裂感在這幾個月慢慢散去,因為方山對兒子有着一份執着的愛,方雨從各個方面都可以感受到方山對自己掏心掏肺不留餘地的好。
二十一世紀的方雨在大學四年級的時候失去了父親,在那之前二十一年的記憶里,和父親也是聚少離多,可能逢着過節過年兩個人都回家的時候才能見上一面。
直到疫情那段時間,返工返學都不得不延遲,這才和父親有了長達三個月的相聚,說來也是奇怪,彷彿是最後的相處一般,在屋裏的父親一改往日的沉默,給方雨講了很多工作的事,方雨也回應着,父子二人十分融洽。而那之後,方雨收到通知去學校報道,過了一周,接到媽媽的電話,心梗,ccu,儘力了,於是回家辦了喪事。
思緒飄飛,方雨已經拿起了另一把小號的鋤頭有樣學樣的和方山一起開始鋤草,要不是這段日子自己要跟出來一起幹活的的提議被方山一直否決,而李木柔也堅定的站在方山那邊,方雨早就下地和方山一起幹活了,在家吃白食的日子方雨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方雨挑了方山對面的另一排莊稼道,等兩人從田埂兩邊擦肩,方山才注意到兒子來了。
“你在這裏作甚?”
說著就要去搶兒子手裏的小鋤頭,方雨手腕一翻就躲開了。
“哎呀!你這是干甚,你這是干甚啊?”
“爹,我感覺身子好些了,我能幹活了。”
“你能什麼?你能個什麼?你忘了路上天一熱你就死活喘不上氣,心跳的跟擂鼓一樣,給你娘急的...你快放下!”
方雨不言語,還是在鋤草,下雨過後氣溫慢慢高起來,田裏的雜草一茬賽一茬的茂盛,方雨不得要領,鋤的很費勁。方山見說不動,就跟在兒子旁邊,也顧不得鋤草,一副兒子一有不對勁就要把他送回去的架勢。
他也知道兒子越來越大,病懨懨的身子一直是他心裏最難過的一個坎,逃難路上就讓他娘把他扔下,不要當累贅了,那些天方山幾乎一覺都沒睡,怕兒子偷偷跑了。
不過這些日子好像確實不一樣了,人也開朗了些,臉上見着笑的時候也多了,萬一身體真的有好轉了呢,於是方山拿着鋤頭,一邊跟着看兒子的情況,一邊把沒有鋤乾淨的草給收拾了,方雨看在眼裏。
“爹,您教教我,我真能行。”
方山看著兒子,看着他平穩的呼吸,看着和妻子像極了的眉眼,咧開嘴笑了。父子倆一個教,一個學,日頭慢慢的落到了山的後面,露出一小點邊,染得雲層火燒似的橘黃。
勉強幹完活的兩人已經在休息了,方山坐在田埂上,雙手搭住膝蓋,邊上靠着油光發亮的鋤頭,方雨則是靠在田埂上,小鋤頭丟在一邊,父子倆感受着夜晚到來前的微微涼風,方雨慢慢把頭仰起來,身子滑下去,兩隻手疊着枕在腦後,閉着眼睛,好像沒有什麼可以打擾到這份靜謐。
“方家小子,身子養好啦?謝天謝地喲,沒白費了你爹天天汗里出來的米糧,多孝敬你爹!方老弟呀,以後該享福啦!”
除了劉嬸的大嗓門。
方山笑笑不說話,但是整個人顯得輕鬆了起來,好像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了,方雨則是抓起小鋤頭揚了揚。
“劉嬸,現在你家的雞可嚇不着我了,下次再飛到我家拉屎撒尿,我就聽您的燉了好好孝敬我爹。”
“我看你這臭小子敢!白吃我家雞蛋了!”
方雨嘿嘿笑着不言語,還咽了咽口水,劉嬸總覺得不踏實,回去的步子都邁得快了幾分,出來的時候雞圈可沒帶上門。
“哎——,你劉嬸就是嘴上不留情,你這小子,跟她計較個甚?”
“爹,我知道,說笑呢,別說燉了,我殺雞都不會。”
“不會就不能去找你木柔姐?”
方雨看了父親半晌,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爹,餓了,回去吃飯了。”
方山聞言哎喲一聲,雙手撐着膝蓋站了起來,扛起老夥計,於是兩個一般高的影子越來越遠,日頭也終於全部落了下去。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