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出行的準備(三)
離開了當鋪,辛爾聽着自己懷裏貼肉的那個小包里金幣發出悅耳的碰撞聲音,即使他並非愛財的人,但也覺得心情有些輕鬆了起來。
輕嘆了一口氣:“唉,怪不得這些人都喜歡金幣,光是聽着它在口袋裏晃蕩,我也覺得心裏舒坦啊。”
“沒出息的貨。”墨笑罵道:“你知不知道那玉簪什麼價格?將這寶貝買了個賤價,虧你還能這麼高興。”即使墨並非是這個時代的人,但是他也已知道金幣的價值,略微換算一下也清楚。
辛爾摸了摸頭:“墨叔,不要那麼苛刻嘛。就算那玉簪賣的價格不是兩百,而是兩千金幣,難道那當鋪老闆就掏的出來嗎?再好的東西沒人買,也是白搭啊。我現在急需用錢,總不可能找個大城市再去賣吧,我可沒臉再拿希緹爺爺的錢當路費了。”
而墨也只是說說而已。他本身就並非是在意這些身在黃白之物的人,而辛爾同樣也是,他們都覺得錢只要夠用就好。雖然年齡天差地別,不知中間隔了多少輩,但是這一老一少卻在許多方面觀點出奇的相合,不然墨也不會如此的喜愛這孩子了。
“走吧,既然錢已拿到手了,該去買東西了。”墨說道。
應承了一聲,辛爾便開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遠行的準備工作。雖說知道這次出行並非是遊玩,而是要前往居住着魔獸的山脈進行修行,危機重重,對自己更是天大的考驗,但這畢竟是一次極新鮮的挑戰,這讓他難免也有些激動。而當他想到自己可能會因為這次的修行之旅而真正的踏上修行者之路,更是達成同時成為異能者和魔法師這前無古人也很可能後無來者的成就,隨着變強,他終將能夠復仇,這便讓他有些許的期待了。
懷着這樣的心思,再加上終於擺脫了病痛的右腿,雖說還未完全治好,若是長時間奔跑行走還是會有着隱痛,但無論如何也比之前拄着拐杖行走,稍有用力就會痛到面容扭曲要強的多了。這便使即使逛遍了整個城市,辛爾才買到自己需要的所有東西,但他卻依舊覺得疲憊但快樂,為自己能再次獲得行走的權利,為自己在為將來做着準備而微微的感到喜悅。而幸好這裏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然如果缺什麼東西,那可就太麻煩了。
將靈魂力量透出了印章,墨看着辛爾手中打開的地圖:“嗯…也不用太麻煩了。在你們這小城不遠的地方,就有着一道山脈,我看這山脈橫跨數百里,而在你們這小城附近,明顯裏面的魔獸也不會太強,不然如果吸引來了強者,那你們這小國也不至於連城主都只是二階了。這裏應該就是適合你修鍊的地方。”
而辛爾看着地圖上墨給他留下的印記,他對那個地方很熟悉,因為這就是在他家所在城市附近的一條山脈,威姆斯山脈。他也十分清楚,這條山脈雖然有着魔獸,但等階都不高,即使最高階的也只有二階,正因為如此這威姆斯山脈中滿是獵取魔獸用性命博取暴利的傭兵,還有便是許多土匪的老窩了。這裏的危險程度對他們來說剛剛好,既能夠阻礙圍剿的以普通人為主的軍隊,又能順便獵殺魔獸,收斂財富。
苦笑了一聲,辛爾說道:“墨叔,這世界上有九歲的傭兵嗎?”
“你所行的路是一條滿是荊棘的路,既然如此,打破常規是你要做第一件事。”墨嚴肅的回答道:“既然你都能將本不可能融為一體,絕對突破這世界常理的事情做到,那麼又怎麼缺做年紀最小的傭兵這記錄了?”
辛爾也是豁達。雖然年紀還小,但與墨相處的這幾個月,他也被墨潛移默化的影響着,被他脫俗超凡的氣質所改變。而他也同樣很清楚,自己所要走的究竟是一條什麼道路。
如果說普通的修行者,乃是走在一條無數前輩修繕,被數不勝數的行人踏實踩平的坦途上,那麼他所挑戰的不僅僅是一道崎嶇的山路,更是毒蟲出沒,荊棘叢生,如果一足踏空,那便是萬劫不復了。前輩們修行的經驗,雖說其中也有大智慧大毅力者,但更多的乃是血淚的教訓,魔力運轉要通過哪幾條經脈,釋放異能如何讓魔力離體收回,這其中不僅僅是領悟而來,更是無數初臨此路,天地未分之時修行者以生命試探而出的經驗。即使現在修行已有了完整的體系,百般斟酌而來最佳的路線,但人們從何得來的這些經驗?無非是一次次失誤出錯,不知多少人被逆流的力量爆碎核心身體才得來的罷了。
但辛爾卻不能。即使是單獨的運轉其中一種,也已經是難上加難,更何況他要集眾家之長與一身?既要異能者強悍的身體,所向披靡的霸道意念,又要魔法師恐怖的靈魂力量,操縱萬物的強大能力,這可不僅僅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問題。同時操縱兩個循環,兩顆心臟,還要平衡兩顆核心絕不有失偏頗,這也意味着他無時無刻不是在鋼絲上行走。為什麼無數的前輩,竟然沒有一個人嘗試過同時凝聚兩個核心?也許並非他們沒有嘗試過,只是他們都失敗了…既然歷史上空無一字,辛爾也便清楚,違逆天道而最終敗落的下場就是死,無全屍的死,魄散魂飛的永墮輪迴!
但即便如此,他又怎會知難而退了?他無法忘記父母親人的慘死,母親被割斷喉嚨,姑姑臨死前的慘叫,父親的胸膛都被人破碎,甚至死無全屍…這是怎樣的痛,這是怎樣的恨,這足以讓人在任何夜晚都陷入無盡的噩夢!這已讓一個本該天真玩耍的孩子的心志強大,讓他堅韌甚至瘋狂。而這條道路,更是他唯一的路,唯一能夠得到復仇力量的路…哪怕是刀山火海,針氈冰獄,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生機,他也要去搏!如果說愛可以讓人變強,變得無人能擋,那麼恨同樣可以,而這恨更是如同附骨之疽,可以讓它的主人只要沒有消弭,一絲氣息尚存,便一次又一次的站起,絕不會倒下,絕不會屈服。
看着辛爾臉上有些扭曲的神色,墨也清楚他在想什麼。輕嘆一聲:“辛爾,你要堅守本心。為了復仇而修鍊,獲取力量無可厚非,但你要記住,當你強大之時絕不可濫殺,更不可讓這仇恨支配了你。無論何時,你都要記住仇恨只是推動你強橫的力量,它並非是你生存的唯一意義。”
“墨叔,你並非是我。”辛爾雖然點點頭,但卻又搖搖頭:“我清楚你為我擔心,明白你為我憂慮,擔憂我為了復仇而不擇一切手段,走上邪路…但你並不明白我的恨,我的痛,如果能夠復仇,就算讓仇恨支配我的身體又能如何?也許只有將這天大的血仇復雪,我才能有餘裕說什麼看淡放開吧。”
墨長嘆一聲,但卻沒有說什麼。他清楚辛爾雖然聰穎,卻是個非常固執的人,他所堅持的道理絕不會更改。可這便是人的所謂“骨”了,男兒立於世焉能無骨?若是無骨,人豈非爛肉癱泥?即使他在修鍊之時虛心求教,宛如海綿汲水一般謙虛誠懇,全無自傲,但涉及到他的原則與底線,他便絕不會更改,絕不會屈軟分毫了。
“…我之所以還活着,並非是我貪戀性命。既然這賊老天不讓我死,讓我看着父母姑姑慘死於我面前,讓我咬碎了牙,讓我流盡了淚,那便必定有它的道理。而我也僅僅是為他們而活,在我復仇之前,我的意志與我的身體便只有這一個目標,因此我絕不會停止,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可以阻擋我。”辛爾的表情猙獰起來,本不應出現於一個六歲孩子臉上的仇恨讓他兩腮彷彿鋼鐵般繃緊,將牙齒咬的咯咯作響,雙眼更是蘊含著血淚與無盡的怒,對這命運的怒,對那好人難得善終的怒:“無論是那南里,還是那瀚海王,他們都無法阻擋我!如果說這天地生我,便要我懲惡,那我也絕不吝污了我的雙手!”
墨輕輕點了點頭。
良久之後,辛爾劇烈起伏的胸口才平息下來,將這滔天的怒意與恨意深深埋在了心裏,靜靜的說道:“墨叔,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越快越好。”墨看了看天色,現在已暗了:“明早清晨便出發!”
悄悄的回到希緹的葯坊,辛爾在窗戶中又翻了回去。這次已不像是出門時那樣了,雖然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還是有點高,但沒有病痛的腿困擾,他並沒費太大力氣就翻了回去。將那件臟臭的袍子塞回希緹的箱子下面,辛爾本來裏面整潔的襯衣也都是一股怪味了。他覺得這味道像是放的太久了的腌黃瓜,苦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還好我買了件新袍子,這味道真是有夠大的。”
隨便沖了沖身體,辛爾將自己買的大包小包的東西分門別類的整理好。雖然現在自己帶着收納戒指,但是這玩意還不能用,實在是有夠麻煩的,讓他不禁更渴望着成為修行者了。
過了一會,被反鎖着的大門傳來了開鎖的聲音,是希緹回來了。他不清楚今天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辛爾今天的心情如何的跌宕起伏,甚至都不知道他出門了。如往常一樣的做飯,吃飯,因為疲憊他很快就沉沉睡去,即使在另一個房間,辛爾也能聽見他淺淺的鼾聲。
而辛爾卻睡不着。聽着希緹的淡淡鼾聲,雖然肯定說不上動聽,讓人有些煩躁,但他卻清楚這是他與普通生活的煙火氣息最後的交集。從明天起,自己便已過了生日,而自己也要離開自己度過童年的城市,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道路了。
今天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極不平凡的生日。從發現自己是個廢物的絕望,被人羞辱的惱怒,又轉變成了知道自己未來其實可以大有作為的激動,還有一點淡淡對那公主的感謝,如此這些酸甜苦辣,卻讓他一個孩子一天便嘗盡了其中滋味。
“怎麼,睡不着嗎?”墨的聲音響起。
“是啊。”辛爾輕嘆一聲:“我想到明天開始,這普通平淡的生活便離我遠去,我即將從一個孩童,變成孤身一人在世間闖蕩,這讓我有點還未接受。”
“我記得你說過你有個哥哥?”墨問道。
“是…他是我在這世界上最後的親人了。”辛爾苦笑道:“雖然在我還未曾出生之時他便離開家求學了,媽媽跟我說他要大我十歲,但血脈的聯繫讓我依舊覺得十分想念他。可我卻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更沒法將父母姑姑死去的慘劇告訴他了。”
“當你強大起來複仇后,能堂堂正正的在這個世界闖出名氣,你的哥哥就會知道你在哪裏了。”墨安慰着他:“不用擔心。既然你們兩個都未死,都好好的活着,只是遠居兩地,那遲早有一天會再相見。”
辛爾輕輕點了點頭,轉過頭去,看着窗外的夜色。
今天本就是月圓之夜,月朗星稀,本來如點珠一般在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今夜全部隱去,只有一輪銀盤般的圓月掛在天上。而看着月亮,辛爾的眼神也有些迷離,他想起了自己更小的時候,媽媽抱着他,給他講月亮的故事。神話之中,月亮是創世神的一隻右眼所化,見證着世間的悲歡與聚散。媽媽告訴他,將來你離開家,無論你去了任何地方,只要你和媽媽看着同一輪月亮,就如同你在媽媽的身邊。
媽媽,現在我便看着月亮了…你在九泉之下,是否也有與我這輪同樣美麗溫柔的月亮看呢?
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自己不能流淚,因為他沒有軟弱的資格。閉上雙眼,他強迫着自己睡去…
第二天早上,雄雞未叫,辛爾便已經在床上爬起來了。聽着希緹在另一個房間仍然平穩的打着鼾,他輕輕笑了一聲,將幾十個金幣悄悄的放在桌子上。
留下了一個紙條,用金幣壓着,辛爾背起來了自己的包,用黑袍罩住自己雖然還年輕稚嫩的臉,走上了這條有去無回的路。雖然只是出城前往威姆斯山脈,但辛爾卻有些自傲的想着,也許這就是自己傳奇的一個開始了。
過了不知多久,辛爾已經離開了很久,希緹才醒來。打着哈欠推開門,但他卻驚詫萬分的發現已經人去床空,腿上還帶着重傷的辛爾已經鴻飛冥冥了。一扭頭,桌子上金光閃閃的一小堆金幣還有一張紙條讓他一怔,拿起字條藉著清晨的太陽看清上面的字,半晌之後,他長嘆了一口氣。
“這三個月,辛苦您了。我知道您對我就如同爺爺愛着孫子一般,但我卻不能留在這裏。我絕不希望因為我而讓你們受到傷害…這些錢略表心意,希望您能安度晚年。辛爾敬上。”
“辛爾…你這是何苦呢?是否是覺得我這老骨頭拖累你了?若是沒有我,你是否會在這小城裏安穩的住下來了?”希緹想到這孩子的命,想到雖然天寬地廣。但一個九歲的孩子舉目無親,他又能去哪裏,如何安身呢?一想到這裏,希緹便不禁為他的苦,為他的痛而老淚縱橫。
“孩子,我為你祈禱…無論在哪裏,我都希望你能平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