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器之影
話說石關南面便是一片黃土覆蓋的丘陵,只是偶爾能看到一兩棵漆黑的枯樹。
下午月生從城裏出發時,雪下得太大,而且南城門也一片混亂,所以他只好在南城門下的一個哨站休息了一會兒。
幾個看管南城門的士兵聽說此人是輕騎分隊長,要出城查探魔軍攻勢之虛實,心裏敬佩,還拿了些乾糧窩頭給他,也如秦義一般,請他通知住在城南村子裏的家人逃難。
但月生心裏明白,這什麼輕騎分隊長不過是個虛職,石關主責是依託地勢防守,所有騎兵都受太守統一調配,而且現在情勢緊急,倉促調動只會浪費更多時間,費盡更多口舌,不如自己先一人前去查探。
待得過了晚飯時分,雪才漸漸小了。此刻道路積雪甚厚,馬蹄踩上去便會有“沙沙”聲。月生吃了些乾糧,心知不可再耽擱,便告別了幾位弟兄,拿了一個火把,策馬出城而去。
大雪過後,天色漸黑,黑暗將雪白的四野變得更加遼闊。由於月生之前也到城南辦過公差,所以即便下了大雪,也勉強能找到道路。
石關往南七十里,便是蒲家村。這蒲家村便是秦義的老家,也是石關附近最貧苦的一個村。由於楊磐主政石關時期,大興土木修建要塞,蒲家村青壯年男子都被征為民夫,在要塞工地居住,導致本村田地荒蕪,十室九空。留在村裏的,只有些婦孺老人,他們成了整個蒲家村農事的主體。
此時臨近午夜,但村子裏大多數屋子還亮着燈。月生心道:“之前公孫將軍派出騎兵往南通知百姓逃難,難道比我還先到了?”他內心知道,下午那麼大的雪,馬兒是無論如何不能出行的。
到了村裡,只見家家戶戶果然在收拾行囊,準備往南逃難。月生便找到了鄉老詢問。
那鄉老七十多歲,鬍子就像乾草一般乾枯,一雙眼睛卻笑眯眯地:“你不知道,有好人剛剛來告訴我們,魔軍已經繞過高山,馬上就要打過來啦,讓我們快些撤離。多好的女娃娃呀。”
聽到這話,那月生忍不住想到了阿藍,因為能得到消息並立刻趕往南面村子告知情況,並且還是女孩兒的,就只能是阿藍道長了。想到此處,月生忍不住笑了起來,對鄉老說道:“那你們怎麼還不離去?”
“那好人讓我們等到明早,會有石關的官軍前來護送。”村長答。
聽到這話,月生心中大喜,抓着鄉老的手繼續說道:“那好人現在何處?”
“她說她去南面的土崗村啦。約摸一個時辰前走的。”
“那你們便聽那好人的話便是。再問老丈,村中可有一戶人家,他們家兒子名叫秦義,在石關城裏做事的?”
鄉老指點了一番,那月生道謝了,便奔秦義母親家而來。
秦義的母親住在村南面的一間茅草屋裏,一人負擔著全家的農活。她是個被生活逼迫得強壯的中年女人,皮膚黝黑,說話時北方口音特別濃重。
月生到她家時,她正在院子裏,接着火把的光亮,將棉被等捆在一輛獨輪車上。院子裏一隻非常瘦弱的小雞四處跑來跑去,生怕自己也被捉來捆住。
秦母見了月生,二人交談幾句,她想起自己的兒子,不禁喜笑開顏:“恁便大膽去咧,咱們跟着那好人兒,明日就到析津府去,沒啥事兒。我兒子他們肯定也沒啥事兒!”
那大娘一邊說,一邊又跑到家中,在灶台里拿了些乾糧給月生,還拉着他的手說道:“俺們朝廷,被那魔崽崽一路按着打,就靠恁們這些年輕娃娃,把他們揍回去咧!”
拜別秦母,月生離開蒲家村,只覺心神寬慰了許多。想到阿藍在暗中幫助石關以南的百姓,他心裏更是美滋滋的。
又走了一陣夜路,輕騎兵分隊長來到了更南方的土崗村。
那土崗村位於一片土坡上,地勢較高,能查看四方情況。而土崗村背後有一片低矮連綿的山坡,被本地人稱為大牛山,而大路便從大牛山面前經過。相傳古時候,南北諸侯開戰,南軍揮師北上時,北軍在大牛山後埋伏一軍,殺得南軍丟盔卸甲,所以歷朝歷代之名家都將此處定為用兵之地。
此處距離南面析津府只有二十餘里路程,當地便在此處大牛山山麓上修建了一座軍用驛站,同時也能監控大牛山沿途之動向。
來到土崗村邊界時,天已經蒙蒙亮,黃色的陽光在遠方的天空中露出一丁點來。土崗村整個村落都在一片土崗上,若是天晴,遠遠望去,整個村子便像是一個黃土大地上的金黃色窩窩頭。
村子裏和蒲家村一般,村民也在收拾行李準備出發。不過此處離析津府較近,有些村民已經陸續離開,沒走的都是捨不得家裏那三瓜兩棗,還在糾結捨棄哪樣物件的。
月生走到村裡,正要去打聽打聽,剛走到村口,便覺得咽喉一寒,低頭一看,一柄閃耀着淡淡光芒的奇形兵器架在了面前,浮在半空。
“什麼人?”
說話的是個女聲,但並不是月生朝思暮想且熟悉那個。如果說阿藍的聲音如同清晨的陽光穿過森林,那這聲音就像清晨之前,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潮濕森林裏的寒風。
月生下意識地用手去摸佩劍,手腕卻馬上被另外一大漢捉住了。
只見面前站着一人,準確來說應該是一魔,比月生高出少許,渾身穿着魔族最愛的紫色的長袍,不過臉上卻戴着花紋複雜的面具。這女魔頭留着極長的長發,從兩肩垂了下來,頭頂還戴着一個形狀類似菱形的髮飾。
“你們這幫狗日的魔賊果然翻過高山,前來荼毒我神州大地了!”月生又驚又怒,苦於全身被制住,只能破口大罵。捉住他的魔族大漢也是一身紫袍,只是露出了兩條健碩無比的臂膀。
面前的魔問大漢道:“這是石關守軍的裝束嗎?”
“回殿下,是的。”大漢答。
“你聽好。”魔冷冷道:“霧羅的威脅是真的,兩個東方軍團的精銳大隊已經翻過高山,正通過高山南坡東西對進。”說罷,她便讓大漢鬆手,放開了月生,不再去搭理這位石關來的輕騎兵分隊長。
這時,一個十來歲的村裡小孩兒背着一包東西,從那魔面前走過。其中一個是個氣喘吁吁的小胖墩兒,那小短腿一個不注意,踢在了小石頭上,小胖墩兒往前一撲,背上的包裹也就掉在地上——裏面的衣服、乾糧等行李撒了一地。
小胖墩兒自然也是摔了個鼻青臉腫,趴在地上哇哇哭了起來。
令月生想不到的是,那魔輕輕蹲了下去,柔聲安慰那小孩兒道:“沒事,咱們收拾起來,繼續走。”然後,那魔便幫助小胖墩兒收拾掉落一地的行李,還幫他重新捆好了包裹。
“謝謝姐姐!”小胖墩收好包裹后,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小的、臟髒的布老虎遞給了那魔,說道:“這是我娘生前給我縫的,後來我娘被野狼咬死啦。如果我娘在天上知道了,肯定會讓我送給你。”
“那你爹爹呢?”
小胖墩兒黯然:“他去北面的石關修房子啦,經常會託人送錢到家裏來,可是我很久沒看到他啦。姐姐,你快把這個拿去。”
那女魔頭接過皮老虎,摸了摸小胖墩兒的腦袋,道:“好,姐姐收下了,你快跟上大家,到村口去,咱們要去析津府啦。”
等小胖墩兒離開后,女魔頭搖頭道:“南朝人民眾之苦,與我北國魔何其相似。”
“殿下不必憂愁。待殿下取得《五靈劍卷》,便一舉殲滅世間所有不公不義,像這個人的孩子遭受的苦難,便不再會再降臨到後輩身上。”
“但願如此。”那被稱為殿下的女魔沉吟片刻,繼續說道,“立山,你再派幾個同袍,幫這些南朝人拿一下行李,一炷香后出發。”
只見二魔對答如常,似乎絲毫不把月生放在眼裏。這一下變故,讓這石關小分隊長驚得合不攏嘴,至少他看來,這兩個魔現在是沒有惡意的。為此,他大聲問道:“請問你們,是在幫助土崗村的村民南撤嗎?”
女魔看了他一眼,說道:“那不然呢。你還有什麼事嗎?如果無事,還請離去。”
“你說的《五靈劍卷》,又是什麼東西?”
那立山往前一步,厲聲道:“南朝百姓苦難如此深重,你們朝廷和天正派沆瀣一氣,為獲取更多靈礦橫徵暴斂,難辭其咎!我們殿下寬宏大量,不追究也就是了,你為何還要在此聒噪?”
“老子遇到事情就要問清楚,怎麼,要和老子比劃比劃!?”月生怒道。
那殿下似乎絲毫不參與這邊的爭論。倒是立山也是個暴脾氣,竟催動法術,召出一根高約丈許的鐵杵。只是在神州,這模樣的兵器一般稱為降魔杵,這樣一個魔使用降魔杵,也有些滑稽。
二人拉開架勢,就要惡狠狠地幹上一場。那殿下才輕輕說道:“不許下手太重,把他趕跑就是了。”
月生聽到這話,更是七竅生煙,“唰”得一聲拔出佩劍,橫劍當胸,是彩雲劍法的第一招“東邊一朵紫雲開”的起手式。立山是魔,自然沒見過南方民間武師自創的招式,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是哼了一聲。
突然間,又一個紫袍魔族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跪在殿下面前,大聲說道:“稟報殿下,村口來了個南朝的修仙者,似乎不太友好。”
話音未落,只聽得一陣尖銳刺耳的破空之聲,一簇藍芒橫里飛來,那立山揮動降魔杵,將之盡數彈開。
這時,月生看到一藍衣白鞋的少女,腳踩仙劍,飄然而至,正是阿藍。不過,現在的阿藍手捏法訣,面色嚴峻,如臨大敵。倒是月生見了故人,心中喜悅,便大聲招呼道:“阿藍道長你好!”
他又想到這幾個魔舉止並無惡意,和之前遇到凶煞恐怖的魔族又有不同,便喊道:“不過,他們不像是壞魔。”
“胡說八道。你在這裏幹什麼?快離開,危險!”阿藍一邊說,一邊運起靈力仙術,只見藍光大盛,四把光劍幻化而出,劍刃向外,環繞自身。那石關來的騎兵分隊長見此情景,忍不住大聲叫好。
那魔族殿下也雙手舉起,嘴裏念念有詞,只見紫氣大盛,一個紫光線條構成的巨大法陣在她腳下生成。立山和那報信的魔族站了進去,幾個魔族耳語幾句,又見得一道紫氣從法陣中升起,將幾名魔掩蓋起來。
“想跑?”阿藍叱道,右手法訣一揮,身旁仙劍便尖嘯着飛向那團紫霧,四柄仙劍就像四名騎兵,狂怒地殺向試圖逃走的魔族。也許是靈力極其充沛,仙法又非常強勁之故,這四柄仙劍綻放出了無數根極其耀眼光線條,讓一旁的月生只好捂住雙眼。
片刻,待他聽得尖嘯聲消失,地上的紫煙也漸漸退去,不見三魔的蹤影,唯獨阿藍站在當地。
“阿藍道長,他們跑了么?”月生走上前去。
阿藍氣得跺了跺腳,嗔道:“終究這‘霧山四王訣’練得不夠純熟,讓這些魔跑了。”
二人還來不及互道往來,卻見土崗村的一些村民走了回來。他們看到阿藍,都跪了下來,一邊拜,一邊喊道:“上仙!他們不是魔,他們是好人!”
“人就是人,魔就是魔,魔怎麼就是好人了!”阿藍怒道。
月生在一旁柔聲勸慰道:“我剛在蒲家村、現在的土崗村,都看到那幾個魔,在村裡召集村民請他們南撤,情真意切,確實和一般的魔有不同。”
“稟告上仙,那幾位好人讓我們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出發,前往距離析津府十里地的‘三棵樹’路口,那裏會有析津府的官軍接應。如何區處,還請上仙示下。”村民里走出一個老人,看來是村裏的鄉老,跪在地上向阿藍說道。
阿藍正猶疑不定,月生便說道:“你若是不信,左右又無事,咱們就和大傢伙兒去‘三棵樹’路口看看。這幾個魔心事詭異,似乎真的是來幫助兩個村村民撤離的。他們還提到了《五靈劍卷》,說拿到了那個便可以橫掃天下,不知道阿藍道長聽說了沒?以及那個……”
月生對阿藍極有好感,便是只有兩面之緣,便把她當成了可以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他為人單純天真,竟差點就把奚易被殺之密信說出來了。他轉念一想,阿藍和奚易都是天正派弟子,還同被派遣到石關做事,弄不好此事與她也有牽連,便立刻截口不說。
不過,阿藍似乎並沒有聽進去他說的話,只是點了點頭道:“好吧。師父說咱們修仙者一天天待在高山上,只汲取天地的靈氣,卻不問人間之煙火氣,總之是成不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