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帝山
人在昏迷的時候是沒有任何感覺的,和死了也沒多大區別。
但月生中這一掌后,雖然感到自己身處黑暗之中,但明顯感到自己體內一股洶湧的熱浪和一股刺骨的寒意,正在激烈交戰,讓他有時候如同蒸籠里的包子,有時候又像冰窖里的冰塊子。
這樣的感覺不知持續了多久,他突然感到自己被人放在了地上,然後,那股熱浪突然變猛烈了許多,就像有一群人舉着火把走進冰窖……
等他在極度虛脫中醒來,眼前朦朦朧朧的,卻是一扇白窗框的窗戶,耳畔漸漸聽到鳥鳴聲。
他掙扎着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一床輕柔的棉被。
這是一間安靜舒適的小屋,屋內只有一張竹床、一把竹椅、一張竹桌,牆上則掛着一幅幾隻仙鶴與流水的山水畫。竹桌上有一個打開的布袋子,裏面有些點心,月生取來吃了些,但覺入口香甜,回味又是清香,千滋百味兒,實在是從來沒吃過。
他忍不住又吃了幾個,直到喉嚨噎住,吞咽困難,才放下布袋子,拍了拍手,往門外走去。
卻說到了屋外,只見四處都是竹林,風兒一吹,竹葉便發出刷刷啦啦的聲音,聽起來頗為舒適。月生沿着門口的一條石子路往外走了半響,突然見到前面視野開闊,一片霞光照亮了他。
竹林小路的鏡頭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些石凳子,更遠處則是連綿的高山與淡黃色的天空。
天正派敖啟就坐在石凳上,看着遠方。他換了一身藍白色的道袍,看起來就像是神仙一般。
眼看月生走過來,他招呼月生坐下。
“你可真行啊,一睡就是一個月,老夫但凡有你這個睡眠,嘿嘿。”敖啟笑道。
月生將信將疑地坐下,問道:“我怎麼睡了一個月?”
“你那天當眾打了霧王一耳光,然後被他以大黑天雷魔掌重傷,還好老夫正好路過,將你救下。話說回來,這也是近一個月來,最好的消息嘍。”敖啟說道。
“什麼意思?”
“其實早在半年前,朝廷就作出了讓出石關乃至整個北方,來換取與魔族和平的決定。後來,皇帝親派欽差大臣司馬持桓北上,要求石關、析津府乃至大名府一帶的廣闊土地。魔族自然是高興至極,荀月便南下侵佔疆土。”敖啟嘆道,“所以石關陷落,也並非是你那好兄弟之罪責。”
月生想到自己的好兄弟背反魔軍,大好河山落於敵手,不禁黯然。
敖啟拍了拍他肩膀,繼續說道:“我將你從霧王手裏救下,送到了這兒。這裏便是天正派所在的天帝山,你住的這個地方叫種子峰,乃是我派受傷弟子療養的所在。”
那前石關輕騎兵分隊長連忙拜謝敖啟的救命之恩,敖啟將他拉起,繼續說道:“朝廷為防止魔軍不悅,取締了所有獻出城池的軍隊番號,所在人員要麼就地投降魔軍,要麼潰散逃亡。所以嘛,你現在也不是個士兵,而是個閑人了。”
“原來如此。”月生想到自己曾以一腔熱血北伐魔族,最後落了這麼個結果,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霧王是魔族三大王,僅次於魔君,道行與我在伯仲之間。他盛怒之下,十成功力打你那一掌,本該立時就取了你的小命。然而你福大命大,夜光墜和沉金劍又護住你的心脈,所以才未死。老夫雖將你救醒,但……”敖啟說到此處不說了。
“這就是夜光墜嗎?”月生從懷裏拿出阿藍送他的這顆墜子。不過那墜過去藍光幽幽,如今光芒黯淡,顯然也是受了重創。
“不錯。這是我天正派白溯道女弟子特有的,顯然是阿藍送給你的。”敖啟笑道,“你不必擔心,阿藍現在就在彩虹峰,你過幾日就能見到。”
他突然一揮手,大聲道:“罷了,啰啰嗦嗦。有了沉金劍和夜光墜,你已經是天正派門下弟子啦。”
“啊?”月生訝道。
“啊什麼啊。你現在養傷得也差不多了,再休息一夜,明早早點起來,御劍去彩虹峰見過掌門真人,便領了鋪蓋衣服,到紫薇道報道去吧!”敖啟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彩霞間的遠方。
那兒有一座山峰,雄踞於雲霧繚繞之間,隱隱還能看見山峰的背後是一道圓形的彩虹。
月生聽了,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的,自己怎麼突然就被收進天正派門下了?不過,天正派是世間第一大修仙門派,自己在這兒能學到更多本事,也算是不錯。想到此處,他便答道:“那就多謝前輩啦。”
敖啟微笑着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天正派近期也在大力招收新進弟子,你就是被招收的其中一個,所以你也不必謝我。去了之後,你哪怕受欺負受委屈,也不要提我的名字——反正你提了,就算了歐陽紙那個小崽崽也沒聽過。”
“我不怕受欺負,受委屈,誰欺負我,我就欺負誰。”月生道。
敖啟“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望向種子峰外的彩霞,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嘆道:“眼下天下大亂,魔族佔據北方后,雖然宣佈與南朝暫時和平,但其狼子野心,絕不願到此為止。而朝廷內部,皇帝不久於人世,兩位皇子正在爭奪皇位,不久之後便有內亂紛爭於天下。所以,乘着現在短暫太平,多學些本事,以後也好保命。我教你的御劍之法,乃是最粗淺的功夫,可不要驕傲自大,自以為是,切莫走了我那個不孝徒弟的老路,而是走那位傳奇少俠浪漫的人生道路……”
月生點點頭,抱拳跪下,卻見那敖啟飄然間,竟飛到半空,俄頃便化為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彩霞之間。
次日,月生早早起來,御起沉金劍往那彩虹峰飛去。往下看,卻見山峰間深不見底,只能看到深邃的黑暗與一些浮雲。其實現在是初春時節,常言道春寒料峭,飛行於如此高的山峰間本該冷得徹骨,但月生有沉金劍、夜光墜兩大靈器護身,倒也舒適自在。
天帝山坐落於長江之北,其位置被譽為神州之心。天帝山共有十餘座山峰,其主峰名為彩虹峰,天正派最重要的議事廳——浩天正殿就坐落其上。多年前,天正派前輩先人以絕世功力,移動三顆巨石,使其永久懸浮於彩虹峰周圍成為懸空島,而天正派主要的弟子居所、練習法術、兵器陳列、藥物調配也都在這三顆巨石上。
三顆巨石分別被命名為“紫薇道”、“白溯道”和“天玄道”。紫薇道乃是所有弟子入門時習藝修道的所在,一部分學有所成者則可入選白溯道,成為阿藍、奚易之類的天正派的骨幹弟子。而至於天玄道,那塊巨石居於彩虹峰之上,而且被仙法所隱蔽,只有掌門真人級別的高人才能進入,其中玄機不為外人所知。
眼看彩虹峰在視野里越來越近,已經能看到彩虹峰浩天正殿那龐大陰暗的輪廓了。浩天正殿之上,則是一更加巨大、複雜的金色法陣,幾乎遮蓋了整個天空。那是天正派防禦外敵入侵的大型法陣,千百年來,只被破壞過一次。
便是稍稍感受到那法陣之威,月生便感到雙足沉重,那沉金劍也不受控制地往地面降了下去。穿過一些稀疏的雲霧,帶着月生降落到了彩虹峰的山道上。這座山道崎嶇狹窄,上面行人卻極多。
不料,那月生站立不穩,不自覺地往後倒了下去。
“朋友,小心!”
月生感到後背有人出手,托住了自己,讓自己不至於像個冬瓜一樣從山道上滾下去。他連忙轉過頭來道謝,一男一女兩個陌生的年輕人拱手客氣。
那男的雖然不高,但是體格粗壯,穿着一身灰撲撲的衣服,背着一個巨大的竹背簍。那女的則是個小姑娘模樣,梳着兩個馬尾辮,也是一身樸素的打扮,但是手裏挽着一個小竹簍。
“敢問二位是?”月生抱了抱拳,但覺這二人看起來還頗為親切,讓他想起自己從軍前在鳳湖鄉的日子。
“我們都是來天正派拜師學藝的。我叫冼櫻,他叫范寒嶺,我倆都是路上遇到,結伴上山來的。”那名叫冼櫻的小姑娘一邊介紹,一邊從竹簍里拿出個葉子抱着的點心,說道,“這位大哥,現在這麼早,肯定還沒吃早飯吧,喏,嘗嘗我做的紅豆沙葉兒粑。”
“小妹不可胡來。這位大哥之前在咱們頭頂御劍飛仙,想來已經是天正派的弟子了,咱們可得放恭敬些。”那范寒嶺說道。
月生擺了擺手,接過葉兒粑拆開吃了,嘴裏還嚼着東西便說道:“哪有,咱也是來天正派……拜師學藝的。”這紅豆沙香甜可口,外面的糯米清香彈牙,這真是一道非常不錯的小點心。
“既然如此,咱們一同上山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冼櫻笑着說,“還未請教……”
這時,陽光突然穿過雲彩,掠過重重的樹蔭,照亮了這片陡峭的山道。許多在此趕路的人一早上都在寒冷的霧氣中,突然感到一陣光明的溫暖,都不禁抬起手來作涼棚,往遠方看去。
身在此處,人的確會忘記世間的血腥混亂,轉而來感受難得的晴朗明凈。在這樣的風景里,一位剛剛離開混亂戰場的低級軍官,開始了他的下一段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