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那種感覺，就像是大腦突然被某道溫和的電流貫穿了，陷入一瞬間的宕機狀態。

等喬伊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坐在很高的地方，像是某個人的肩頭。

而身下馱着她的人，正慢吞吞地移動。

他們好像是走在一條幽邃而長的走廊里。

四周被奇怪的黑霧包裹着，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只有濃重的血腥味不斷湧入鼻腔，喬伊睜開眼睛，往遠處看過去，看到一隻墮種還倒掛在穹頂上，雙目發紅光，卻像定格石雕般，一動不動。

還有些被撕裂的斷肢亂飛在空中，連逃竄的小孩臉上的驚恐表情，都定格在某一刻。

就好像誤入了那種古老的，還需要放映機投射的紀錄片里，放映機突然卡頓了，整個世界都被迫停住，只有他們還是移動的。

喬伊正要往腳下看，下一秒，一團冰涼的東西，突然貼住了她的眼皮。

整個世界連最後一絲光都沒有了。

但熟悉的觸感，竟然讓她奇怪地感到安心了些。

“西恩？是你嗎？”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喬伊的腦海里，卻突然貫穿一道奇怪的頻率。

不是任何人的聲音，可她就是接收到了某種嚴肅的信息。

【你別看，也別聽。】

喬伊嗅到空氣里，除了血味外，還滲透了一股海水的咸腥味，離她很近。

她隱約覺得手下的觸感不太對勁。

那種堅硬的，像延伸甲一般的粗糲感，在行走間，不斷隔着薄薄的一層衣物，摩挲她的下半身。

喬伊竭力忍住想要伸手摸摸，一探究竟的想法，舔了舔起皮的乾燥唇角，緩緩開口。

“好，我不看，也不聽。”

頓了頓，她還是忍不住開口：“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些人類死了。】

喬伊精神一凜。

卻沒有信息再湧入她的腦海，只剩下他的尾巴拖曳在地面上，發出的沉悶聲響。

喬伊不知道那條長廊到底走了多久，只是維持着筆直的坐姿，勉強信守了自己不去睜眼的承諾。

直到一絲刺眼的光突兀的映照進她的雙目，喬伊終於聽到這個世界恢復喧鬧的聲響。

警笛聲，飛行器的轟鳴，墮種被捕后自殘的尖銳鳴叫……

突然，頭頂盤旋的飛行器將光朝他們所在的角落打過來，帶着拔高的機械聲：“那邊是什麼？！漏了一隻嗎？”

“西恩！”喬伊還沒來及跳下去，他卻默契地抬手將她從肩上拖下來，快速轉移到懷裏。

喬伊下意識去抓他胳膊，卻只抓到堅硬鱗甲，還沒來得及去想那是什麼，密集的光彈已經朝背後襲來。

一隻冰涼的手護在她後腦勺處。

他帶着她快速翻滾，完美避開光彈，幾乎是與此同時，身後寂靜詭異的仿生館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撞擊聲。

趁着眾人被分散注意力，喬伊被西恩帶着，快速消失在黑暗裏。

直到終於擺脫了追蹤的飛行器，兩人翻入一條小巷子裏。

西恩的終於放開他，背靠着冰涼的牆壁急促喘息，但那條觸手，卻還固執地遮住她的雙目。

喬伊平復呼吸，頭疼地抓住那截觸手：“西恩——”

【你別回頭。】

喬伊頓了頓，依稀猜到了什麼，緩緩開口：“好，我不回頭。”

漆黑髒兮兮的死胡同里，西恩凸起的后脊緊緊抵着牆壁，急促地呼吸。

身形在水窪里，投出巨大的陰影。

那樣低矮的牆壁，幾乎撐不住他龐大的身軀。

如果喬伊此刻回頭，就會發現，他的身形足足比之前擴大了兩倍，本來柔軟的觸手上密佈滿吸盤，呈現出青黑色。

甚至跟那本插畫上的形象越來越逼近。

西恩半掀開眼皮，看見那個人類雌性隨意坐着，果然沒有回頭。

他蒼白的唇角還沒來得及掠起，腦海里卻湧入急促的信息。

【西恩大人，監測到您的能量突然急劇下降。】

【您越級使用群體控制精神力了對嗎？】

那邊信徒們急得都要哭了。

【按照目前的測試來看，您的力量在這個低級維度被壓制，需要重新經歷三個進化階段，這裏的海域卻都不足以維持您進化，到時候能量不足，您會暴露本體徹底陷入沉睡的……】

西恩異樣泛紅的白瞳流露出幾分不耐。

他緩緩抬起佈滿倒刺的尖銳指尖，看着接近透明的皮膚上，因為強行進化而長出的那層醜陋凸起物。

許久。

困頓地垂下眼皮，若無其事地打斷。

【一億星際幣呢？打給我了？】

喬伊本來以為西恩的身體出現了某種新的變化，以至於他彆扭地不想讓她看見。

可她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身後再傳來動靜。

死胡同里安靜的好像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

喬伊神色驟然一緊。

“西恩？”

“我現在可以回頭了嗎？”

她試着剝開遮住眼睛的陰翳，那條觸手，軟軟地從她肩頭耷拉下去。

喬伊快速站起身，轉頭便看見膚色蒼白到接近透明的少年，仰躺在身後髒兮兮的水坑裏。

雙目不適地緊閉着。

那些漂亮的粉色觸手，蔫蔫地散亂開，暴露出主體此刻的狀態。

喬伊的心臟突然泛起一種久違的慌亂感。

那一瞬間，她的腦海里快速閃過老師當初被判處電擊極刑，等她得到消息匆匆趕到時，卻只看到當權者憐憫表情的無力感。

喬伊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才俯身顫着手指去探他的氣息——

終於。

她剝開被水汽蒸濕的額發，鬆了口氣。

**

X—②星最臭名昭著的紅燈區。

霓虹燈光閃爍的劣質賓館裏，突然闖入一個渾身帶寒氣的女人。

那女人栗色的長發散亂，額心染了血跡，身後還背着個被黑袍覆蓋的人，不知死活。

醉醺醺的胖老闆習以為常地將注意力從面前的光腦VR遊戲裏□□，不耐煩地嘟囔一句。

“這麼大力氣做甚呢，吵醒了其他人要你好看。”

喬伊表情冷淡，隨意拍出身份ID，聲音透着被海風刮過的沙啞。

“一間房，要靠窗的，最裏邊的。”

“後邊那個的生物信息，”老闆頭也不抬，罵罵咧咧，“什麼傻逼玩意兒，上啊。”

“他暈過去了，累得手都抬不起來，明天補吧。”

“暈過去了？”老闆瞬間雙眼發亮，從遊戲裏抽神，上下打量喬伊，好半天才“嘖”了一聲。

“看不出來啊，你從哪買的，這麼聽話，多少錢，我……”

他顯然誤會了什麼，喬伊不耐煩地打斷他：“五百萬星幣，房間號。”

“這麼貴，什麼種族啊，不會是騙的哪家的合法伴侶吧……”老闆丟出鑰匙，順帶拋出的，還有個硬幣大小的小東西。

“動靜小點啊，附近仿生館出事了，警都所時不時就過來巡邏，別給我鬧出事了。”

喬伊反條件接住要是和“硬幣”，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麼，火氣騰地冒出來。

想了想，又沒有多事地引起那老闆注意。

她很快背着西恩上樓，進了靠窗戶的房間。

把人放進簡陋的浴缸，喬伊目不斜視地將他身上那一層漆黑如泥淖的東西衝掉。

等浴缸里的水徹底恢復湛藍，沒過他的身軀，喬伊剝開口腕，找了好久，都沒有看到一處傷痕。

最後只在他手心裏，看到一條新鮮的血痕。

像是被什麼東西尖銳的武器豁開的，深可見骨。

喬伊皺了皺眉，下樓在那胖老闆奇怪的眼神里，問前台買了消毒劑清洗和繃帶，仔細纏住，打了個結。

目光觸及那張英俊異常的臉，她漆黑的瞳眸閃了閃。

沒有傷，他到底是怎麼帶她出來的？

想起那間解剖館的監控，很可能拍到了西恩的樣子，喬伊幾乎是瞬間站起來。

必須得再回去一趟。

她拿出光腦，搜索這次事故的情況。

毫不意外，整個星網的相關新聞寥寥無幾，官方將這次事件徹底瞞了下去。

喬伊本來想聯絡李斯祁，但指尖微頓，轉而撥通了洛芙的通訊。

“怎麼？大教授終於有空接見我了啊？”

“你是不是在仿生館項目上投資過？能帶我進去嗎？”

“確實投資過，”洛芙聲調里的漫不經心微微收斂，“但那裏不是突然出現墮種了嗎，你去幹什麼？”

她果然清楚些什麼，喬伊定了定神：“找個人。”

“稍等，我們在季安酒店見個面——對了，你上次讓我幫你帶的葯到了。”

喬伊剛要拒絕話收回去，看了眼安靜平躺在床上的西恩。

“好。”

**

幾乎在喬伊氣息消失的瞬間，剛剛還在床上陷入“沉睡”的男人就睜開了眼。

他緩緩鬆開深陷入手心的指甲，劇烈的痛楚瞬間消失。

幾乎是與此同時，“砰”地一聲巨響。

漆黑的身軀幾乎瞬間填充滿整個空間，震得窗戶碎裂，整個樓都盪了盪。

好一會兒，他重新割開了道新鮮的傷口，龐大的軀體閃爍了下，才恢復第二形態。

西恩熟練地扯了窗帘披上，蓋上帽兜，指尖捻起喬伊留下的紙條。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在前台點了食物給你，餓了讓他們送來。】

他慢吞吞地下樓，前台胖子只抽空瞥了眼，看到一道頎長陌生的黑影拖着窗帘布飄過。

“誰偷我窗帘……”他皺了皺眉，又瞬間明白過來，搖搖頭，“算了，嘖，這麼有錢連衣服都不給你買件。”

“那五百萬星際幣，沒到你手裏吧？”

“我就知道多半是騙色的，動靜剛剛還鬧那麼大。小兄弟，聽哥哥一句勸，這些有錢人都吝嗇得很，別白日夢了。”

他說著，竟然丟下遊戲，往前台抓了一大把硬幣狀的壓縮物，塞給西恩。

憐憫地搖搖頭：“多送你些，保護好自己，放心，待會兒她回來退房我狠宰一筆。”

西恩低頭看着掌心裏那把五顏六色的壓縮物，聯想喬伊留的紙條，瞭然。

順手把“食物”揣入懷中。

他抬頭很快追蹤到喬伊的氣息。

一起帶去還給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