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貴重的禮物
看着開心快樂得忘乎所以的神氣,穆寒枝毫不懷疑,開心已經忘記她的存在了。六歲的開心,說小不小說大不大,說他小吧,一般的謊言已經騙不了他;說他大吧,他還聽不出大人話里的真正含義。
開心愛好多變,幾天就得換個新玩具去喜歡。飯量大增,少有忌口,尤其是碰上合他胃口的飯菜,吃完肚子鼓漲得簡直像個皮球。他的腿腳結實有力,一甩開胳膊跑起來,奶奶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嘆氣。出去玩兒似乎永遠不知疲憊,中午的休息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就像現在,穆寒枝的腿腳已經累得不聽使喚,每走一步都是憑着意志在堅持,只為了不在大庭廣眾下失掉自己可笑的顏面,她絕不允許自己在外人面前顯露出一點兒疲憊脆弱的跡象。
比起生活已沒有了熱情,一年到頭兒對每天發生的事情逆來順受的穆寒枝來說,開心像一個充滿好奇心而不知滿足的探求者,在日復一日的更迭中,在對世界的發掘探索中,逐漸充實壯大自己。
他黑黑的眼珠里像有一盞永不會熄滅的燈,指引着他在遇到的事上,見到的每個物件上,尋找出讓他覺得有趣的地方來。他的表達能力還沒有到可以隨心所欲表達內心感受的時候,但是那專註的眼神,會讓人察覺到,他所見的遠不止眼前呈現的那些。
與兩位老人的朝夕相處,讓開心養成了很矛盾的性格,老人的嬌慣縱容,讓他變得霸道強勢,老人虛弱多病的身體,又讓他變得體貼隨和。老人對他的處處滿足,讓他越來越不知足。愛好的多變,便是其中的一個苦果。開心心思細膩情緒多變,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能做到長時間一動不動地玩一個玩具,也能讓人火大地屁股坐不住得到處亂跑。
在開心的身上,穆寒枝找不到讓她熟悉的人的影子,她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她不確定開心長大后,會怎麼形容現在他所經歷的童年,就像她根本想像不出開心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是以與亡兄還是與亡嫂相似的樣貌出現。
從孩子口中吐出想學游泳時,伶萬舟就察覺到了穆寒枝的異樣,她的臉刷白,滿是驚恐地盯着那個孩子。那個眼神兒讓他看着揪心,似乎孩子隨時會有危險要離她而去一樣,她狠着心說出來的話,讓他意識到,那孩子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父親死亡的真正原因。
她和家人用一個個善意的謊言編織出了一個孩子能接受的故事,在那個故事裏,他的父親或許正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活着。他不理解為什麼不告訴孩子真相,憑短暫的相處,他已覺察出,這個孩子心智聰慧,性格堅韌。
謊言編織得再完美,終有被戳破的一天。他覺得穆寒枝和她的家人,實在是太小瞧一個男孩子的承受能力了。
開心主動拉起他的手時,伶萬舟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一想到楊焜望到死都沒能見上這孩子一面,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裏湧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偷嘗到了為人父的幸福似的,他既鄙視自己陰暗的想法,又很享受此刻的幸福。
孩子的手大概只有他手掌的一半,肉肉的熱乎乎的,就像他整個人給他的感覺一樣,一個富有活力的小朋友,他的眼珠黑亮透着一股靈氣。即使沒有存在在彼此之間的牽絆,伶萬舟覺得自己也會喜歡這個可愛的小男孩。
伶萬舟帶着孩子朝三樓的公司方向走去,注意到跟在他們身後的穆寒枝走得很慢,她臉上也流露出一絲疲憊。
他悄聲詢問孩子這一天都幹什麼了,孩子一臉驕傲地告訴他,他們逛了一天遊樂場。啊,原來如此!
伶萬舟故意放慢腳步,給穆寒枝留出充足的時間追上他們,他還發信息告訴楊馳,讓她抓緊去買個玩具飛機。
“請問伶總買什麼樣的飛機,要什麼價位的。”
“五百以內的都可以。速去買來。”
“恭喜伶總簽了大單,您一出馬,真的是不同凡響。”
“我沒有簽成單。”
“您!!!真的是不同凡響!!”
到了公司門口,穆寒枝把開心拉到自己身邊:“伶老闆,我們就不進去了。”
“都到門口了,哪有不進去的理兒。”伶萬舟打開門,對他們做出請的姿勢。
見穆寒枝沒有動,開心抬頭望着她道:“姑姑,我得進去拿飛機啊。”
穆寒枝不放心開心離開自己的視線,想了想,指着門口處的椅子說道:“要不我們就在那裏坐着等會兒吧。”
“好。”開心掙開她的手,小跑着過去,爬到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打擾了。”穆寒枝歉意地對伶萬舟一笑,跟着走了進去。
“真的不打算來裏面轉轉嗎?”。
“不了,辛苦伶老闆,把玩具拿出來,我們就走了。”
伶萬舟不再堅持,轉身走進了公司裏面。
“姑姑,把你的手機給我玩玩兒吧。”開心催促道。
穆寒枝掏出手機遞給開心,開心接過去,輕車熟路地找到想玩的遊戲,安靜地玩兒了起來。穆寒枝樂得自己能消停待會兒,靠在椅背上閉起了眼睛,她覺得自己累得快要虛脫了,決定趁這個時間,打個小盹兒。
等她再一睜眼的時候,發現天色已暗下來了,眼前的座位上哪裏還有開心的影子,她慌忙起身,發現一件男士大衣從身上掉落,她撿起衣服放在椅子上。她以為開心跑出去了,着急地去拉門,卻發現門被鎖上了拉不開。
穆寒枝更慌張了,轉身朝公司裏面走去,光線昏暗的房間裏,放眼四望空蕩蕩的。她着急地邊跑邊喊道:“開心,開心!”
“姑姑,你醒了。”一扇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了,明亮的光透了出來,打在開心身上,好像他在發光。
穆寒枝激動地趕忙跑過去,一把抱住他,流着淚道:“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跑出去玩兒丟了呢。”
“我不會把自己弄丟的,姑姑。”
“你醒了?”伶萬舟站在開心身後,看着她問道。
穆寒枝慌忙扭頭擦去臉上的淚水,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沒想到自己竟然睡過去了,謝謝你剛才替我照顧開心。”
“算不上我照顧他,說起來,剛才開心一直在陪我玩兒。”
“是的,姑姑,我剛才一直在和叔叔下圍棋。”開心炫耀地說道。
“是嗎?”穆寒枝寵愛地望着開心,“那你們倆誰更厲害啊。”
“叔叔更厲害,贏了我好多盤。”
“那開心你先去那邊玩會兒手機,”穆寒枝指着不遠處的沙發說,“我和叔叔說說話,咱們就該回家了,不然奶奶們該等着急了。”
“呶,開心,手機。”伶萬舟適時把她的手機送了過來。
“那裏太黑了,我不敢去。”開心望着沙發說道。
伶萬舟聽罷,趕緊把房間的燈打開,摸了下開心的頭說道:“去吧,開心。”
看到開心老實聽話地坐下后,穆寒枝轉身對伶萬舟說道:“剛才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緊,我看你太累了,就沒叫醒你。”
“我睡了很久吧。”
“沒多久,不到一小時。”伶萬舟抬着手腕看了下時間。
“看樣子,員工們都下班了。”穆寒枝環視着房間說道。
“剛開業沒什麼要緊事,就讓他們走了。”
“這麼說,你應該是個不錯的老闆。”
“不知道我的員工們會不會也這樣以為。”
“剛才,嗯,還是很謝謝你,替我照顧開心。”
“這點小事,不用總提,鄰居間本來不就應該互幫互助嘛。”
“對我來說,不是小事,”穆寒枝望向開心道,“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我絕不會推脫的。”
“何必算那麼清。”
“必須的,不然我總覺得欠你什麼。”
伶萬舟看着她,沉思一下后道:“要是你真覺得欠我,那改天請我吃飯吧。”
“就這麼簡單?”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反正你們也沒吃飯,不如我們現在就去吃飯吧。”
“現在?”穆寒枝有些為難地說道。
“怎麼,是太晚了還是不願意?”
穆寒枝歪着頭看了下他手錶上的時間,伶萬舟見狀舉起手腕,穆寒枝走近一步靠在他身旁,這是兩人第一次挨得那麼近,他側臉看向她,長長的睫毛,秀氣的鼻頭泛着光,她的嘴唇微微張開,細挑的眉毛,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此刻的她與之前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同。
“好吧,”穆寒枝確認了時間,抬頭看向他,卻發現他正注視着自己,不由得臉一紅,她迅速退了一步,“時間不算晚,就現在去吧,不過我得先打個電話給家裏說一下,還得麻煩你再幫我照看一下他。”說著眼睛望向開心。
伶萬舟發現自己剛才的偷看被發現了,尤其是穆寒枝的動作,更讓他覺得不自然起來,他不敢再看她,頭偏向一邊說:“開心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那謝謝了,伶老闆。”
穆寒枝給文姨和蘇素麗分別打了個電話,等她返回頭來找開心的時候,開心正和伶萬舟坐在地上搭起積木了,看開心玩得那麼開心,穆寒枝覺得心情大好。
“帥哥們,我們可以走了。”穆寒枝拍了下手說。
“走嘍,去吃飯嘍,我都快餓死了。”開心揉着自己的肚子哀怨地說道。
“剛才是誰吃了一包餅乾的?”伶萬舟故意拆台道。
“剛才不餓,現在又餓了。”
“那就去吃好吃的,開心,你一定要多吃。”穆寒枝說道。
“叔叔,我飛機呢。”
“等着,我去給你拿。”
伶萬舟走到旁邊的一個房間裏,從裏面抱着一個大盒子走出來:“呶,就是這個。”
“這麼大?”穆寒枝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這得幾百塊錢才能買到吧。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要。”
“你以為多大?”伶萬舟反問道。
“我以為是個這麼大的飛機呢。”穆寒枝伸出一隻手比劃了一下。
“巴掌大的飛機,能有什麼好玩兒的,”伶萬舟鄙夷地說道,“而且那種玩不了多久就壞了。”
“可是這個也太貴重了,我們真的不能要。”
“姑姑,為什麼不能要。”
“開心,姑姑回去給你買個別的飛機,行不行,這個太大了,你玩不了的。”
“可是……”開心眼巴巴地望着飛機,撅起嘴巴,“我很想要。”
“開心!”
“孩子喜歡就拿着嘛,這個飛機小男孩都喜歡的。”說著伶萬舟朝開心使個眼色,“對不對,小帥哥。”
“嗯,對。姑姑,我真的很喜歡這個飛機。”
穆寒枝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那這個飛機花了多少錢,我把錢給你。”說著掏出錢包,要把錢當場交給伶萬舟。
“穆老師,咱們先去吃飯行嗎,別說孩子餓了,我也要餓死了。”伶萬舟說道。
“那好,咱們先去吃飯,吃完我再給你錢。”
就這樣,伶萬舟抱着飛機和開心走在前面,穆寒枝跟在他們身後,到了四樓的美食城。
讓楊馳一行人沒想到的是,還沒到下班時間,他們就被老闆從公司里轟了出來,而且明令禁止大家不能走公司的正門,只能走後門。更離譜的是,他還守在辦公室走廊里,不讓任何人靠近門廳。
不過最奇怪的還是,竟然出資買那麼貴的玩具送給一個不是客戶的人,楊馳覺得伶萬舟要麼是有大病,要麼是看上了那個帶孩子的女人。不錯,下午的那一幕,她看得真真兒的,伶萬舟扶住了那個女人。不過,兩人的舉動除了那個攙扶的動作有點兒親昵外,其他的倒也沒什麼讓人奇怪的地方。
但伶萬舟看那個女人的眼神兒,明擺着兩人關係不一般,那她到底是誰呢,有點兒熟悉又有點兒生分,難道……那是他的前妻?
哦!這麼說來,事情就講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