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又見鄰居
陳延明剛走進辦公室,眼睛習慣性地朝穆寒枝的工位上望過去,空空的,就像此時他內心的感受,有什麼東西被掏空了似的,她還沒有回來,大概是覺得尷尬而故意避開了。
他輕輕坐到椅子上,眼睛望着桌上攤開的資料,直愣愣地看了半天,卻發現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剛才經歷的一幕,因為那會讓他情緒失控,他還不想在同事面前表現軟弱的一面。他現在哪裏也不想去,只想一個人在僻靜的角落裏沉默地發獃或失聲痛哭。
一種輕飄飄的頹敗感徹底將他擊垮了,他覺得彷彿只剩一口氣還在胸前吊著,讓他看起來還和正常人一樣,其實靈魂里的他已經破碎得如蛛網遍佈的鋼化玻璃,再來那麼輕輕的一下,他就會徹底崩碎。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陳延明死活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他越是要逼着自己去想,似乎這樣就能釐清穆寒枝給出答案的邏輯,找到問題的癥結,他就可以想辦法去解決。
偏偏她給出的答案,對他而言是無解。
另外一個男人,一個讓她心動且願意託付終身的男人,如果她說得是真的,他沒有理由去怪罪她不早點兒告訴自己這個事實,她本來就為人低調,這樣事關重大的私事逢人就講,當然不是她的作風。
可是他心裏那股越來越強烈的怨恨,又該算在誰頭上呢。他想恨她,恨她有眼無珠,恨她鐵石心腸,可是她從來沒有向他索求過什麼,幫助也好喜歡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一廂情願地喜歡她,無法剋制地愛上她,如今到頭來,換來她的拒絕,他除了怪自己,有什麼資格去怪怨她呢。
怪那個男人嗎?是的,當然應該怪他,憑什麼他能擁有她,而他卻不能。那個男人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能吸引她呢,他到底好在哪裏呢。也許應該當著她的面,和那個男人較量一番,這樣,她就知道誰才是她應該愛慕的男人。至於比試什麼,哈,隨他媽的便吧,不管是什麼,自己都不一定會輸。
陳延明惡狠狠地將翻開的書頁猛地拍到桌子上,一聲巨響,把他自己和其他人嚇了一跳。
“喲,陳老師,你這氣性最近見漲了啊。”李權奚落地說道。
“少操點兒心吧你。”陳延明心裏不滿地回懟道,嘴上卻沉默着什麼話也沒說,最後的一絲理智在提醒着他,不要遷怒於人。
“陳老師,陳老師。”
呼喚聲把陳延明從恍惚狀態中喚醒,他這才反應過來是田紫畦在叫他,“嗯,怎麼了?”
“我看你臉色不好,不如你早點兒回家吧。”田紫畦關切地說道。
“我沒事,”陳延明苦笑一下,“就是有點兒累。”
看着他的表情,田紫畦心裏想到了這句話,“笑得和哭似的。”
剛下課回到辦公室,田紫畦就聽說兩個人一同出去了,她當時就覺出來事情不太對勁。在看到陳延明回來時臉上掛着的那副表情后,更是印證了她的猜測。這個意料中的結果,在知道它真實的發生后,她竟也生出些落寞之情。拋開個人恩怨,她還是很希望他們兩個人能走到一起的。
穆寒枝,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到底是怎麼想的呢。田紫畦望着穆寒枝的工位,思索地出了神。
此時穆寒枝正坐在一棵白玉蘭下,漫無邊際地沉浸在亂糟糟的思緒中。她有些怨恨陳延明,幹嘛非要把自己置身在這樣進退不得的境地。同事間堅決不能談戀愛,為什麼學校就不能強制執行這條規定呢。
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想回辦公室,一想到要面對陳延明,她就沒有了底氣,彷彿自己對他做了很大的錯事似的。
在樹下思忖半天,她還是鼓不起勇氣回到辦公室,最終她下了個決定,不再為難自己,麻煩的事就留到明天再去解決吧。她給主任發了條信息,包和車鑰匙也不準備拿了,直接坐公交回家。
一路上,穆寒枝腦海里反覆回蕩着陳延明和她表白的話,想到被一個人男人這樣暗暗喜歡着,一絲甜蜜和欣喜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她心頭激蕩起來,如果不是礙於家人的關係,她幾乎可以確信,自己是會接受他的。
一個相貌帥氣工作穩定,關鍵是還對自己頗有好感的男人,她又有什麼理由去拒絕他呢。她這輩子已註定與心愛的男人無緣,那她接下來和誰一起度過餘生,怎麼度過餘生,也就不再是那麼重要的事了。
她早已不是一個惟愛情馬首是瞻的天真少女,愛情這個虛偽不中用的華麗套子,套不住在愛情里吃過大虧的她。在相親受挫焦慮煩躁的時刻,穆寒枝也幻想着出現這樣一個符合她條件——不讓她討厭,彼此有話聊,對開心好,對她的母親客氣不失禮數——的男人,將她拯救出相親的苦海。
可是當這個男人幻化成陳延明的樣子,真真實實地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竟然無法接受了,他難道不是卡着她的標準做出來的嘛,他是那麼一個完全符合她條件的人。可是她怎麼就拒絕了呢。
穆寒枝莫名地想起明韜,不自覺地將兩個男人放在一起對比,他們是那麼的不同,為人處世方面各有千秋,愛好上各有所長,讓她很難分出伯仲。
難道真的是因為錢的事嗎?不,絕不可能!如果此刻,明韜一無所有地出現在面前求她複合,她一定會想都不用想地就答應他。
直到下了公交車,穆寒枝也沒有徹底想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陳延明心懷歉疚。是因為害他白費了那麼多光陰喜歡一個不該喜歡的人,還是因為明知道他的善意別有有心卻還坦然接受。
時間還不到七點,可她一點兒也不想回家,她在街上慢慢走着,不知不覺走到了上回的麵館。
穆寒枝推門走了進去,直到點完餐付了錢后,才發現店裏竟坐着個老熟人——那個舉止怪異讓她生厭的男鄰居。
“好巧,你也來吃飯啊。”男鄰居熱情地朝她打招呼道。
穆寒枝本想趁他看不見自己,找個離他遠點兒的位置悄悄坐下,但現在只好硬着頭皮回應道:“你好,鄰居。”
“來這裏坐吧。”他擺手示意她過去。
要是在以往,穆寒枝一定會話都不說,不留情面地坐在另外一張桌子上,但是今天她軟弱無力地不想抗拒任何人,於是順着他的意思,坐在了他對面的位置。
“你看起來,氣色很差,是沒休息好嗎。”
她剛一落座,男人就好心地問道。
“沒事,累的。”穆寒枝用手指頭在頭上梳了幾下,苦笑道,“你今天沒加班啊。”
“我其實,不怎麼加班。”男人回道,“你好像經常來這裏吃飯啊。”
“你好像也是這裏的常客哦。”穆寒枝說,“桌子擦過了?”
“嗯,擦過了。”
她打量了一下看起來還挺乾淨的桌子,故意問道:“凳子擦了嗎?”
“不想再被人說,所以,這次凳子也擦了。”
“想不到你記性還蠻好,這點兒事都記得。”穆寒枝揶揄道。
見穆寒枝起身去端面,伶萬舟打開一雙一次性的筷子,放在她那邊的桌子上。
穆寒枝剛端回面來,一眼就看到了那雙打開的筷子,她看了眼低頭吃面的男人,說了聲謝謝,也不管他是否聽到沒聽到,拿起筷子,抽了張紙巾,將碗裏的香菜一點點兒全都夾了出來。
伶萬舟看了一眼她的動作,沒說什麼。
“剛才忘記和店家說不放香菜了。”穆寒枝看到他的眼神,解釋了一句。
“你不用和我解釋。”
“你說奇怪吧,”穆寒枝夾完最後一片香菜,饒有興緻地說道,“我們家所有人都吃香菜,就我一個人不吃,別說吃,只要聞到味兒我都受不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世界上很多人都不吃香菜。”
“但是他們覺得奇怪啊,”穆寒枝示意了一下后廚的方向,“默認的選項是帶香菜的。好了,不聊了,我要開吃了。”
見穆寒枝說完,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伶萬舟覺得今天的她似乎有些奇怪,平白無故說些不相干的話,與上次見到的她很不一樣,不由得多了個心眼。
吃着吃着,伶萬舟忽然覺得氣氛不太對勁,抬頭一看,她竟然抽紙擦起眼淚來。
“你,你這是怎麼了?”伶萬舟大吃一驚,睜大眼睛盯着她問道,“哭了?”
“面太辣了。”她紅着眼圈看他一眼。
伶萬舟瞥了一眼她的碗裏,根本沒有一點兒辣的影子,她這是怎麼了,遇到什麼事兒了嗎?有人欺負她了?他定定地望着她,希望她能告訴自己其中的緣故,知道了原因,他才能想辦法幫她啊。
“你今天吃飯很有進步嘛,都沒有看手機。”伶萬舟等她略微平復下情緒后,故作幽默地說道。
穆寒枝沒有搭理他,一聲不吭地吃着碗裏的面。
“上班挨訓了?”伶萬舟試探地問道。
“你還是好好吃你的面吧,少管閑事。”穆寒枝不領情地說道。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吃得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欺負你呢。”
“如果真有人這樣誤會你,我會和她解釋清楚的。”
“那你發發善心,先給我解釋解釋行嗎。”
穆寒枝推開吃了一半的面,放下筷子,她今天實在是吃不下了,她擦擦嘴,眼睛細細打量着坐在對面的伶萬舟:“你好像很愛關心別人的閑事。”
他聽出來她話里的嘲諷,不怒反笑地說道:“你了解我之後就會知道,我不是所有人的事兒都關心。”
“那被關心的人應該慶幸被你選中嘍。”
“如果那些人都能有這樣的覺悟,我自然是喜聞樂見。”
“厚臉皮!”穆寒枝看了他一眼,在心裏嘟囔道,“幾日不見,你的話還是那麼多。”她說著站起身來,要準備離開。
“你剩那麼多,吃飽了嗎?”
“奉勸你一句,少管閑事!”
伶萬舟站起身來,跟在她身後一前一後地走出了小店,來到大街上。
伶萬舟見她一臉愁容,好心提議道:“看你這個樣子,估計也不想回家,既然都是老相識,走,我好心陪你去公園走走吧。”
穆寒枝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認真思量了一下他說的話,看看時間也不晚,正好現在確實也不想回家,於是就接受了他的提議。
兩個人在公園裏默默走了一段路后,穆寒枝開了口。
“既然今天被你選中,那我不妨告訴你,我今天其實很高興。”穆寒枝用手把頭髮從額頭上往後理了理,“因為我被人表白了。”
“看你的表情,不太像呢。”
“你覺得我在撒謊嗎?”穆寒枝的眼神犀利起來。
“不不,我絕沒有那個意思。那然後呢。”
“只可惜,”穆寒枝閉着眼睛定定神,眼圈一紅道,“我把他拒絕了。”
伶萬舟好奇地看着她:“你這是後悔了?”
穆寒枝搖搖頭:“不,我從來不後悔自己的決定,我只是覺得有點兒可憐。”
“你是說他可憐?”伶萬舟心頭一松,還以為多大點兒事兒呢,“嗐,男人在這方面都好說話,你重新答應他不就行了。”
穆寒枝低下頭:“不行啊,我不想害他。”
“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怎麼能是害他呢。”
“我的家庭條件太差,如果他和我在一起,我只能拖累他。”穆寒枝嘆口氣,“男人都想找個條件好的女人,不是嗎?”
伶萬舟被她的話說得一驚,忙移開視線望向別處:“要是他真的愛你,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還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難道你找女朋友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在意女方的家庭條件嗎?”
伶萬舟瞬間想到蕭姝鴻,她的家庭條件當然是與他家相般配的,不衝著這點,他們兩人也不可能聯姻。
“你說得對,確實不能。”伶萬舟坦誠地說道。
“像我這樣的女人,估計這輩子都很難嫁出去了。”穆寒枝憂鬱地說道。
“你也別那麼悲觀,再怎麼說,打光棍兒的人還是挺多的。”
“還真是謝謝你的安慰呢。”穆寒枝譏諷道。
“過獎,過獎。能給你安慰,也是我的榮幸。”伶萬舟厚着臉皮說道。
“我覺得你還是早點兒回家吧,像你這樣的人,一般都是妻管嚴吧。”
“你都是這樣夸人嗎。”
“因人而異。好人就正着誇,壞人就反着誇。”穆寒枝由衷地說道,“你還是趕緊回家吧。”
“你又要支開我?”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再會,鄰居。”伶萬舟聽了她的話,決定不再堅持,剛想轉身離開,“能把你的聯繫方式給我嗎?”
“沒這個必要。”穆寒枝堅決地說,“估計我們不會再遇到的。”
讓她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他們不僅又見面了,還對彼此更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