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章 誅賊
使者回宮復命。
知道楊玉反應后,劉啟后怕不已,對周仁道:“果然如卿所言,那中方常勝果真是視金帛如糞土之人。”
使者偷瞧了劉啟一眼,小心翼翼道:“稟陛下,中方中郎讓臣帶回幾句話。”
“哦,是何?”劉啟起了好奇心。
“中方先生言: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使者說完,頭都不敢抬。
劉啟一滯,尷尬無比,因為他聽懂了楊玉的潛台詞,信我者可用,不信我者,我不為用。
這話說的相當不客氣,將劉啟的臉都給抽腫了。
楊玉可半點為尊者諱的意思都沒有,直接告訴劉啟他可沒忘劉啟三不可用中違反了兩條。
心胸狹隘,優柔寡斷瞻前顧後。
殿中一時安靜的過分,周仁為免天子太過難堪,解圍道:“中方常勝能卑事陛下,則必能曲徇他人。”
言簡意賅。
言外之意,不要介意中方先生不給你留面子,因為他也不會給別人留面子。對你這個天子尚且如此,陛下再也不用擔心其轉投他人了。
劉啟一想有理,這樣的人固然桀驁難馴,但用的也放心啊。
因為有什麼不滿,會直接擺在明處,而無多少陰私心思。
這就是楊玉故意為之了,本就智謀高超,一肚子陰謀詭計,再給人心思深沉的印象,那離死也不遠了。
所以,不妨為自己營造一副假象。
低聲下氣不合理,虛與委蛇干不來,乾脆恃才傲物吧。
只要不像楊修那般自作聰明,應該就無事。
劉啟稟性如何楊玉還暫時看不清楚,但有一點楊玉是清楚的,那就是此人會真的“用”人。
用,利用也。
只要你對他有足夠的價值,他就會死保你,在利用價值耗盡前,你犯再大的錯也無礙。
比如晁錯,歷史上劉啟的廢太子劉榮因毀祖先廟宇而死,犯了同樣的事,晁錯卻無礙。
比如郅都,妥妥的酷吏,被人稱呼蒼鷹,名聲可謂差到了極點。更親手施為逼死了廢太子劉榮,被竇太后恨得牙根直痒痒,數次欲殺郅都這個逼殺自己孫子的人。
可是因為辦事用心,對劉啟有用,他這個大孝子,竟不惜數次違逆母親竇太后意思,明裡暗裏死保郅都。
所以,對於如何自保,楊玉早已有了通盤考慮。
他看似“作死”的過程,焉知不是在試探的過程,一步步試探出劉啟這個皇帝的底線。
“難道修道隱世之人皆如此志向高潔,不與俗世苟同不成。”劉啟幽幽道,自言自語,若有所思。
當日天子大怒,以遣遊俠刺殺朝廷大臣中方不敗為名,下旨誅殺滎陽豪強鄭氏,族誅。
此令一出,長安遊俠群體為之一靜,瞬間消散一空,再無尋覓楊玉,喊殺喊打之象。
因為天子詔書中“遊俠”二字,指向意味太明了。
再不收斂,接下來必迎來天子的雷霆手段。
然而這就完了嗎?
不,當然不會,楊玉豈會善罷甘休。他從來都是別人扇來一巴掌,他扇回去不說,還要再跺一腳。
挨打不還手不是穿越者的風格,以德報怨也是分人的,這些人還不夠資格讓他如此。
御史大夫府位於未央宮內,與東闕隔着宮牆相望。丞相府,武庫位於東闕之外,而再往外就是尚冠里了。
這些衙署官吏上千人,每日上值下值出入皆要經由一條街道穿過尚冠里,然後匯入貫通長安城南北,分隔東西的安門大街。
這條街就是尚冠街。
漢初貴為天子的劉邦都找不到四匹顏色一樣的馬匹拉車,丞相以下官吏只能乘坐牛車上朝。
漢立國五十載,終於不復漢初的貧瘠與窘迫。
每日上值的官吏多乘坐兩馬車架,少數財力不濟的也能單騎,只有極少數官職低微家中貧寒的斗食小吏乘坐牛車或步行。
每當此時,上值的官吏與出行的本里居民混雜在一起,擁擠在這條不長的尚冠街道上。
這日清晨,一伙人躲在角落處,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張大兄,真要如此幹嗎?”有人猶豫不決。
張子夷掃過一雙雙畏難的臉龐,知他們心中所想,畢竟這條街上往來的官吏最小也是百石,數百石至兩千石官員更是比比皆是。
民不與官斗。
放在以往,他們這些遊俠畏官如虎,避之都不及。
如今他們卻要做捋虎鬚之事。
張子夷咬了咬牙,狠狠道:“干”
這是主君接受他們之後,吩咐下的第一件事,必須要完成。
夥伴們吞咽口水,漸漸下定了決心。
富貴焉能唾手得,從來都是險中取。
這時,一輛車架出現在這尚冠里,上書中方中郎四字。
看到目標出現,張子夷一伙人搬出作案之物,一鼓作氣狠狠朝車架砸去。
口中喝道:“誅賊”
一物突兀砸在臉上,御者呆了呆,接着便聞到一股巨臭之氣,讓人作嘔。等御者徹底反應過來,臭雞蛋已然如雨下,頃刻間將他與整個車身覆蓋。
御者忍着嘔意,驚恐大喊道:“大膽,此乃中方中郎車架,何人大膽行刺?”
御者的驚叫聲傳出很遠,周圍瞬間為之一靜,接着便是臭不可聞之味瀰漫,熏得所有人睜不開眼睛。
然而跟這股臭味相比,中方中郎四字吸引力顯然更大。
中方不敗此名可謂如雷貫耳。
過去一周,早已傳遍長安,少有人不知此人為誰者。
只不過名乃惡名,人也是背信棄義,善使陰謀詭計之小人。
“是中方不敗?”
有官吏興奮大呼,紛紛從車中鑽出身來,朝被襲擊的車架瞧去。
跟不明覺厲的販夫走卒,與被人當槍使的遊俠相比,這些官吏顯然更清楚這四字意味着什麼。
中方不敗惡名的背後,乃是以一位大國諸侯王的名譽為陪葬。
吳王劉濞很顯然是被氣得失去理智了,或者說對中方不敗的恨意蓋過了一切,不管不顧將一切內情都給披露了出來。
本來在楊玉為劉啟制定的計劃中,是給劉濞保留名譽,將他以朝見之名“請來”長安,讓諸侯之亂消弭於無形,盡量降低影響力。
可是吳王劉濞倒好,一點面子都不要了,自爆其丑,全給爆了出去。
堂堂吳王,被中方不敗些許言語就騙的其深信不疑,不顧危險逗留梁境數日,期待着與“中方先生”一同歸吳。
何等的禮賢下士,何等的愛才心切。
昔日周公旦愛士一沐三捉髮,一飯三吐哺。今有吳王以堂堂王軀待庶人,冀與之同歸。
此事若成,吳王攜賢才與歸,焉知日後不是一番美談,未必就遜色文王載太公望歸周。
不成想,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全程都是人家中方不敗的計謀,此人深入長安不是為吳王探聽長安虛實,而是早已稟告給了天子。
然後吳王沒有等來中方不敗,卻等來了天子的使者,結果被“請來”了長安。
而吳王如此深信的人,可笑的是,從頭到尾都沒見過人家中方不敗一面。
而騙的吳王暈頭暈腦,將其玩弄於股掌的中方不敗呢,立下如此大功,依仗的不過一個計謀罷了。
所付出的只不過一封書信,就連給吳王助軍的那三千金也是原本梁王所有。
中方不敗不過是借花獻佛,轉贈而已。
更可笑的是,吳王落到如此境地,到了現在也不知道中方不敗長什麼樣。
以上基本屬實,算是還原了事情始末。
但只如此豈會讓吳王滿意,為泄其恨,又添油加醋一番,重在描繪中方不敗此人之陰險狡詐,面目可憎。
用諸葛孔明的話來說,就是“吾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